作者:九紫
孟福生帮她按着依然还有些浮肿的腿和脚:“没事,出了月子多洗几次就没了。”
“会传染给你!会传染给你啊!”
见她声音大了起来,真的是难以忍受了,孟福生就拉着椅子坐近了她的跟前,拉着她的手,眸光深邃的凝视着她,“明月,张医生说你早年身体亏空的厉害,月子必须要做好,现在年轻你感受不到什么……”
想到自己每到天阴天冷时,就隐隐作痛的腿,孟福生就强硬着冷下心肠,不愿让许明月今后也感受到这种宛如跗骨之蛆般逃不掉挣不脱,只能日常忍耐的疼痛。
“快结束了,快结束了,月子过了就好了,我们再也不生了。”他抱着许明月当孩子哄,被许明月嫌弃地狠狠推开。
“我身上臭,离我远一点。”她也是要形象的好吗?
这么热的天,十天半个月不洗头不洗澡,身上都馊了,还得忍受一个月!
而且他们这里是在大河边,大河边的热和外面的热还不一样,那是闷闷的湿热,浑身上下都又热又潮湿,产后本就多汗,身上无时无刻不黏糊糊汗津津的,黏腻的难受。
孟福生失笑。
一直到出月子那天,许明月就觉得自己像是坐牢被关久了,终于放出来了似的,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要洗头洗澡。
这出月子的洗头洗澡也有讲究,得用艾草煮开的水,还不能兑冷水,只能让热水渐渐放凉了洗。
在洗头的时候,许明月只有一个想法,她想把自己剃成寸头!
一连换了三次水,搓下的泥条一缕一缕。
孟福生还想进来帮她洗,被她严词拒绝,倒把帮她洗头搓背的张医生笑的不行。
实在是许明月三十岁的人了,幼稚起来哪里像个公社一把手,和个小姑娘差不多。
许明月也不管他们是如何笑话,反正自己是洗爽了,洗完只觉得头上轻了十斤,身上也轻了十斤,一身轻松,那头发飘逸的,她再次爱上了自己的头发。
洗完之后她恨不能立刻就去水埠公社,参与到工作中去,再也不要在家待着了。
至于说生前她在床上和孟福生说好的,生了女儿她来带,生了儿子孟福生带,完全不存在。
全部都是孟福生在带,月子里她连碰都不想碰小婴儿一下,只要是有温度的东西碰到她,她都觉得自己汗如雨下,皮肤都能被烫起泡的感觉,热的她无比的烦躁。
可她还是耐着性子,一直做完了四十二天的月子,只是因为前世生产过的她知道,女人生产完后,身体至少要四十二天才能恢复,为了以后不留下后遗症,在出了月子后,她还积极的做产后修复运动,她可不想以后一个喷嚏,一声咳嗽,就漏尿。
好在时间进入到十月份后,天气就逐渐了凉了下来,后面的那段时间就不那么难熬了,可还是动不动就汗如雨下。
正式的出了月子后,许明月就迫不及待的抛夫弃女,跑到蒲河口去了。
叶守成夫妻俩等待许明月,真是眼睛都快等瞎了。
他们不明白,怎么许明月给他们安排了任务后,人就不见了!
还真不是许明月人不见了,而是因为吴城革委会那边的拖延,茶厂的建成都已经到六月底了,已经错过了今年的茶博会,只能等明年。
许明月一到蒲河口,就把叶守成夫妻俩叫了过来。
苏婉英的茶叶包装早就设计好了。
她画的一手极为出色的画,又是国内外各种茶叶都见过喝过的。
对于许明月想要打造本土品牌,将临河大队的茶叶出口这事,夫妻俩经过商讨之后,都觉得,不能走现在市面上常见的老的大包装,而是尽量走少而精的路线。
夫妻两个还怕许明月是山沟沟里的土包子,听不懂这些事,只能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掰开了揉碎了和许明月说:“上次我跟您讲过,现在市面上有的出口茶叶,几乎都有着同一种特性,就是一流茶叶,二流包装,三流价格的特性,那国内现在的包装都是什么样的呢?”
他拿过许明月身后的茶叶铁皮盒子,递到许明月面前,敲了敲铁皮盒子说:“呶,就是这样的,一盒茶叶能装两三斤!这要喝到猴年马月才能喝的完?”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实在!
但出过留过学,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苏婉英对国内的这股实在风,就觉得不合时宜了,说:“书记,你知道国际的那些别的……茶叶,为啥茶叶价格卖的高吗?”
她都不敢提‘别的国家’几个字,生怕再被打为‘资本主义’‘走、姿、派’,也就是许明月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人,不然他们夫妻都不敢对许明月说这样的话。
许明月对这个时代国际上的事确实不了解,就虚心请教:“为什么?”
叶守成上前一步,靠近了许明月,低声说:“国外的那些个洋鬼子,多精啊,他们……”叶守成用手指做了个抓茶叶的动作,只有一小丢丢在手心,对许明月说:“外国那些洋鬼子,现在流行小包装,小罐茶。”
他怕许明月听不懂,给她说细了:“我们国内一罐茶叶,一两斤,两三斤,他们就这么一小撮,半两不到,就卖跟我们一样的价格。”他顿了顿,“主要还是要靠包装~~!”
他格外咬重了‘包装’二字。
“你茶叶做的再漂亮没用,包装不上档次,外国的那些洋鬼子就看不上!价格就卖不上去!”他拿过苏婉英设计的一张张图纸,到许明月跟前,翻给她看:“所以我和婉英商量一下,想要我们的茶叶在国际上打出名气,还是要从包装上下功夫,要迎合国际上现在的审美,既要保持我们华国的特色,又要做的精细。”
他翻开一张纸,上面是画的涂了颜色的画。
画笔是许明月提供的,阿锦暑假回乡,不光带了三十二色的丙烯马克笔,还带了彩铅,这些笔到了苏婉英手中,就成了一幅幅精美绝伦的设计图。
“我们要摒弃过去的大罐包装。”说到现在的茶叶包装盒,苏婉英简直不忍直视,统一的绿皮盒子、红皮盒子,要么就直接在铁皮盒子上包上山川的照片,要多丑有多丑。
苏婉英画的茶叶罐是白瓷的,上面有水墨山水画,她还特意画了好几种,有‘梅兰竹菊’‘喜柿多多’毛笔写的‘诗词山水’等,并且给了瓷杯大量的留白,每个装茶叶的被子不过掌心大小。
国内因为包装行业还没起步,但陶瓷制品在国内却有着千年历史,没有国际上的那些真空包装,各种鲜亮的包装袋,国内的这些陶瓷小罐更有质感和档次。
当然,不光有小罐,也有大罐,可苏婉英笔下设计的最大的茶叶罐,最多也就能装个两三两,讲究的就是一个精而细。
他们生怕许明月不采纳他们的想法,两双眼睛全都怯怯的看着许明月。
实在是他们的这种思想,极其不符合现在社会的主流,一个搞不好,等待他们夫妻的,就又是一顿批斗!
这要不是遇到的人是许明月,他们又担心他们的女儿插队到乡下来,适应不了这么高强度的农活,想要在许明月面前有些用,以后能有机会帮助到女儿,他们夫妻俩是绝对不会出这个头的。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来说服许明月,没想到许明月看到苏婉英的设计后,却什么都没说的就点头,收下了那些画说:“你们两个准备一下,明天让许凤翔带你们去邻市陶瓷厂,需要什么样的瓷器,多大的尺寸,你们和瓷器厂的工人沟通,另外,外面的包装盒,你们夫妻一起找木匠那边沟通一下,暂且先定个五百个吧。”
她也不敢定多,并不是他们把包装好的茶叶交到国营的对外贸易公司了,对外贸易公司就会采纳。
许明月也是冒了风险的。
确定了茶叶包装的事,许明月就没再蒲河口多待,回到临河大队,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又奔水埠公社去了。
一段时间没去水埠公社,水埠公社真是大变样了。
首先便是干部宿舍。
水埠公社的干部宿舍建好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水埠公社老一批的干部,基本上都分到了房子,反倒是后来考上的年轻干部们,只能住在原先的老宿舍里,饶是如此,对这个时代缺住的他们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去处了。
许明月的房子许金虎早就安排人打扫干净了,按照许明月的要求,墙上都刷了大白石灰,打了一整面墙的顶天立地的柜子,有了大面积的储藏空间,房间主体是一室一厅,里面是卧室,外面是不大的小客厅,没有厨房和洗手间,要是以后孩子想跟来住,房间还能再隔一间出来,基本上能满足这个一年一家三口到四口人生活。
他自己的房子就在许明月家房子楼梯的对面,都处于这一排宿舍的最中心地段。
得意的带着许明月看完分给她的干部宿舍,许金虎又带许明月去了乱葬岗。
不得不说,许金虎真是干实事的好手,执行能力超强,只要是分给他的工作,几乎不需要你操任何心,他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之前还是荒坟野岭般的地方,如今已经是一条又宽又长的水泥路,因为这条水泥路的建成,原本嫌弃这里荒凉又阴森的水埠公社的人,反倒嫌弃起了公社主街的那条被拉煤的大货车,轧的坑坑洼洼又黑又泥泞的主路,日常行走,情愿绕路走这边的新路。
这样一来,偏僻又阴森的荒坟区,反而因为走的人多了,也多了些人气,显得不那么阴森了。
只是晚上从走这里的人依然很少。
另外就是烈士陵园那边。
因为通了下面乱葬岗荒坟区的这条路,原本要走主街区去烈士陵园的路,距离缩短了一些,可以通过乱葬岗的这条水泥路,直通往邻市方向的堤坝路。
两人一边走,许金虎就指着下放已经收割完,已然种上了油菜和冬小麦的大片农田说:“你不是在临河大队搞了个稻田养鱼吗?我看了后觉得也不错,就安排了这边也搞了稻田养鱼,都在竹子河边上,没道理大河以南能搞,大河以东不能搞是吧?”
他在说这些话时,嘴巴笑的咧出一口大牙来,原本显得有些凶狠的眉眼都笑弯了,很明显,稻田养鱼这事在大河以东的这些大队当中,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他一边走,一边眉飞色舞地说:“哎!你还别说,就这么大块稻田,那么点水,居然还能养鱼,每亩稻田居然还有百来斤的鱼。”更重要的是,粮食产量好像也增加了。
虽然每亩的产量高的有限,可整个水埠公社下辖二十个生产大队,哪怕并不是每个生产大队的田都靠近竹子河,适合稻田养鱼,可依然有大部分生产大队的稻田,都养上了鱼,数量一多,多出的产量称量出来,也足够让许金虎感到惊喜和惊讶了。
除去要交到上面的公粮,每亩稻田的产量都比往年高了百分之十左右,再加上每亩稻田里产的百八十斤的鱼,至少今年,整个水埠公社的社员们,都能过上一个肥年了,这让他如何不感到高兴?
这要没他许金虎力排众议,压着下面哪些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们搞稻田养鱼,他们能有这产量,能吃到鱼?
也正是因为今年大河以东的稻田丰收,又多了许多的渔获,这才有了大河以东现在的油菜种植和冬小麦种植。
不然往年为了让社员们吃饱肚子,都是先紧着种秋红薯的,今年只没有搞稻田养鱼的生产大队还在种秋红薯,水埠公社周边的这些地,全都种上了油菜和冬小麦,可以预见,明年五、六月份,油菜籽和冬小麦成熟,水埠公社的人饭桌上,除了多了很多干鱼外,菜里面也将有了油水,还会多出来一些馒头、手擀面。
作为一个生产大队长出身的许金虎来说,还有什么事比带领全公社的人吃饱饭,饭桌上有鱼有菜,肚子里有油水,更值得高兴的事?
不知不觉,他就已经带着许明月来到了烈士陵园。
如今的烈士陵园和原来那个荒草丛生,快被荒草淹没找不到烈士墓在何处的地方已然完全不同,被水泥完全覆盖成半圆形的陵墓,目前的小石碑,还有一座巨大的,由水泥砌成的高大石碑,石碑上提的是许明月当时说的对联,前面是‘革命烈士,永垂不朽’。
对于这个石碑,许金虎是很得意的,原本要七八百块钱才能搞定的烈士陵园,让他不到两百块钱就修建完成了,还给后面迁坟过来的人家,也都用砖头、水泥立了碑。
放眼望去,整个陵园在为首的巨大水泥石碑下,仿佛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在守卫保护着身后的老百姓,一座座清晰分明的坟茔和墓碑矗立在烈士碑的后方。
见到这一幕,原本就有些泪失禁体质是许明月不知为何,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仿佛也为这些革命先烈们高兴,为他们身后守护的百姓们高兴。
看到许明月居然激动的落泪,许金虎不禁挠挠后脑勺,尴尬地说:“这些都是还有人认领的人家迁来的坟,还有一部分无人认领的……”他指了一下后方的一个大坟包:“呶,我都埋那儿了,总不好叫他们当了孤魂野鬼,今后祭拜的时候,也不忘了给他们也上柱香,让他们也吃些人间的香火。”
许明月笑着抹去眼角的泪花,笑着说:“二叔,慎言,现在可不兴说这些话。”
许金虎大咧咧地不在意地说:“嗐,这不就咱们两人嘛?我又不是孬,什么话都在外面跟人瞎说?”
说到这里,他突然沉默了下来,想到了升任到吴城当副县长的曹主任。
原本以为是升官发财的好事,谁能想到,升到吴城去不到一年,就发生了革委会夺权的事件,根基不稳的曹县长直接成了权利争夺中的牺牲品,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人就已经没了。
作为曾经曹县长手下的人,许金虎在得知他自杀的消息时,是很难以置信的。
曹县长年龄比他大不了两岁,还不到五十,都当上副县长了,谁能想到他就这么没了。
一时间,许金虎也没了刚才的兴致了,背着手沉默的往回走。
许明月一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往回走。
许金虎走到堤坝上的时候,望着一边是波光粼粼一望无际的竹子河河面,一边是种下了油菜和冬小麦的田地,唏嘘地说:“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一年到头的打仗,打完小鬼子打GMD,打完GM党打山匪,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有盼头了,又搞来了一群红小兵。”堤坝上就他和许明月两人,也就在许明月跟前,他才能说句心里话,骂了声:“这操蛋的世道!”
他双手背在身后,高大壮硕的背影在深秋季节萧索的竹子河的映衬下,出奇的落寞。
第350章 回到水埠公社,许金虎……
回到水埠公社, 许金虎没急着带许明月去办公,而是带着她去了木匠家里,看给她打的家具。
分给许明月干部宿舍的床早就打好了, 依然是这个地方所特有的高架床,但一直在木匠那里, 没有给她搬过来, 现在许明月来了, 许金虎就带着她去木匠那里看床,看有没有哪里要修改的地方。
床是一米五成两米的规格,这是这边的普遍尺寸, 毕竟房子就那么大,打更大的床,家里就放不下了, 除非是那种兄弟多的家庭,一米五的床睡不下那么多人, 就打一米八的木架床,横着睡, 能睡兄弟四五个。
木床上刷着清漆,一进木匠家的院子,就有一股清漆的味道, 说不上是她的床上的清漆味道, 还是其它木制品的清漆味道。
许明月转了一圈, 去看了眼她的木床。
木床打磨的颇为细致, 床边的毛刺全都被打磨的平整不说,居然还在床头的靠背上,雕了鱼戏莲花的图案。
想到二宝还不到两个月,这清漆味道可能会对小孩子身体有害, 许明月问木匠:“这木床的清漆刷了多久了?干部宿舍的衣柜也是你打的吧?一起说说。”
木匠有些害怕的看了许金虎一眼,小心翼翼地说:“许书记,给您和许主任打的家具,我也不敢糊弄不是?全都是给您用的最好的材料,也是最早给您和许主任打的家具和床,有三个多月了!就等着书记你来拉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