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这一代人是真的苦,一年到头都干不完的活,肩膀上挑担子磨出厚厚的茧子,伸手一摸,就跟脚底板似的,形成厚厚的壳。
一身的伤病!
每个人都是一身的伤病!
水电站的建立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先要选址,选好地址后,还要加高,防止今后被洪水淹没。
自三年干旱后,这几年大河以南都还算风调雨顺,哪怕去年雨水多了些,大家伙儿都担心堤坝会不会破,可这几年不停的修建堤坝,总算是有了些成效,建起的堤坝到底是把日渐上涨的水位给遮挡在了竹子河内,没让洪水淹没村庄和稻田。
但这并不代表今后都没有洪水了,水电站承担的不仅仅只是发电、在干旱缺水的时期往山下抽水灌溉的问题,还有在洪涝时期,即使的将大河中的水往别的地方抽,抽到山下的沟渠、水坝里也好,抽到田地里也好,能抽多少抽多少,多少也能缓解一下灾情。
当然了,特别大的洪水,人力所不能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水电站的选址和高度,都十分重要。
和平大队开会那天,吴二姐也去了,就站在大队支书的身边,现在她已经是和平大队的妇女主任。
都知道她和许书记关系好,自从见到过石门大队的大队长带着他家属,走家属路线接近许书记后,他就也学会了这招,开始把吴二姐带在身边。
吴二姐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没有了前世家人饿死的只剩她姐弟二人,那幼弟当亲儿子抚养,如今她亲人俱在,幼弟也进了临河小学读书,她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白日里还留在和平大队,在河上打鱼、摘菱角、莲子、芡实,晚上回高家村,生活不说多富足,至少不像前世那样,青年时满腹悲苦与怨愤,如今的她已经是中年妇人的模样,身形依旧高壮结实,听说下一个水电站就建在和平大队与建设大队之间,心底为娘家高兴的同时,也想心事重重的回到高家村。
高顺如今的身份是不能出村的,即使是出去给别人保养和修补船只,都很是低调。
他依然是在家里造船,见妻子拎着一笼黄鳝泥鳅回来,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竹笼,笑着说:“赶紧去喂喂闺女,饿的早就吵着要找你呢。”
吴二姐前面生的两个都是儿子,调皮的要命,第三个终于是闺女,可把高家人高兴坏了,尤其是高老爷子,两个大孙子调皮的跟飞天蜈蚣似的,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吴二姐的体质,上山下河,爬树逗鸟,无‘恶’不作,家里几个大人都看不住两个小子,直到他们长到七八岁,上了小学才消停些。
吴二姐胸前也早已涨的不行,赶紧进去给小闺女喂奶。
小闺女原本还乖乖被爷爷手中的拨浪鼓逗的嘎嘎直乐,一看到吴二姐,马上张开嘴巴大哭,直到吴二姐把她抱回房间,嘴里塞了食物才亲着晶莹的泪花,一边用力吸,还一手护着一个。
高顺将竹笼里装着的黄鳝和泥鳅倒进厨房的大水缸里,里面已经装了半水缸的泥鳅黄鳝,差不多又要到送到黑市卖掉的时候。
进了房间,就见吴二姐一边给小闺女喂奶,一边说“今天大队支书通知我们大队也要建水电站了,还要挖水渠,等水电站建好后,就跟临河大队一样,以后田地取水就不用人工挑了,水电站的打水机直接把河水抽上来。”她眼底既有高兴,也有羡慕,笑着说:“也不晓得我们这里啥时候能通电,要是水渠能修到我们这就好了。”
她如今虽当了妇女主任,却还是放不下她捕鱼大业,走到哪儿都习惯性的带一些笼子,回来的时候顺便把竹笼收了。
高顺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
她顺手接过喝了,喂饱小闺女后,手里一边轻轻拍着她哄睡了,自己拉过芦苇编织的蒲团到屁股底下坐好,手下是削好的细竹篾,她粗糙又灵活的手指在竹篾间宛如蝴蝶穿花般飞舞着,将一根根细长的青黄色竹篾编织成一只只的竹笼。
高家村在近山,是山里,却不是深山里,走到河边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可他们也面临着山里人拥有的一样的问题,就是山里灌溉难的问题。
本地大山虽地下水丰沛,但在山体表面的就一些溪流而已,他们日常都是靠着在溪流中打水吃,一般是在溪流的某一段上,挖个水井一样的大坑,积蓄溪水,在此挑水吃水,日常洗衣用水,也是在溪水中。
溪水供山里人日常吃用自然是不成问题,若是用来灌溉田地,就杯水车薪了。
高顺听闻吴二姐的话,也是笑着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没有想到,一眨眼,他们认识的过来打船的姑娘,如今都坐上一公社书记的位置了。
“我们这应该不通电吧?我们这都不属于水埠公社了,通电也通不到我们这里吧?”高顺犹豫了一下说。
他们这里属于非常尴尬的位置,从行政关系上,他们的生产大队属于隔壁邻市,但在地理位置上,又处于水埠公社和邻市交界处,就以高顺和吴二姐来说,两个人说的语言,还是地地道道的水埠公社的方言。
这里世代通婚,原本就是两地人杂居在一起,语言也是混杂着,各说各的。
但自从十年前,蒲河口农场在前方二十多里处建立,且蒲河口劳改农场的行政属性属于水埠公社,坐落在蒲河口周围的生产大队就尴尬了。
蒲河口是水埠公社的,他们是邻市的。
高顺想了想,又摇摇头说:“这事说不好,主要还是看许书记的想法,要是许书记想往我们这边通电,也是可能的!”
吴二姐手下不停,和高顺聊着天:“怎么说?”
高顺小时候到底是正经上过学的,见识比吴二姐要高的多,分析道:“蒲河口不是通了电了吗?要是蒲河口往和平大队、建设大队、临河大队那边联合的话,可能要经过我们红星大队。”
蒲河口到和平大队之间,还隔着两个生产大队,高家村在近山,就和临河大队的施、胡、万三个村子一样,虽也都坐落在山脚下的村子,却被一起划到了坐落在河边的临河大队旗下。
高家村也一样,它虽坐落在近山,却是竖着划下来的,划在了靠近河边的红星大队旗下,基本这边的生产大队都是这么划的,两个河边的村子,带几个山脚下,或是近山的村子,组成一个大队,这样的划分之法,让山脚下和近山里的村民们,在夏季缺水时,可以通过一个生产大队为整体,来河边取水灌溉。
不然按照以前各村与各村之间的关系,为取水灌溉的问题,每年都要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高家村虽在山里,但只要红星大队通电,没有理由会落下他们高家村,就像临河大队通电,也不会落下山下的施、胡、万三个村子一样。
高顺看着妻子编织竹笼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刚刚看到咱家缸里黄鳝有半缸了,差不多也要拿去换东西了,你过几天带黄鳝泥鳅去大河上换油盐的时候,顺便给书记送几条过去,书记家的小闺女也就比我们家红星就差几个月吧?吃黄鳝合适。”
黄鳝有通乳的功效,很适合哺乳期的产妇吃。
他们不知道许明月因为工作忙碌,已经给孩子断奶,以为许明月的小闺女比他们的女儿还要小几个月,现在应该是在哺乳期呢。
吴二姐手指不停的在竹篾之间翻飞,沉默良久才说:“书记喜欢吃河虾。”
她和许明月之间的交往,一直都是许明月主动对她示好,给她送东西,她属于被动回礼的那个。
她身边的人都说她和许书记关系好,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入了许书记的眼,又是给她生的孩子送衣服送奶粉,又是给她送肉送保暖的大棉袄,她能回馈给许书记的,不过是她偶尔打的一些鱼虾和黄鳝之类的渔获罢了。
可随着临河大队有了自己的养鱼场,每年年底家家户户都能分几百斤鱼后,她的那点渔获就更拿不出手了。
高顺像是回忆起第一次见许明月时的情景,笑着说:“那就送些河虾过去,黄鳝也送一些,我记得当初她来打船,还是你领着过来的。也是好久没见到她了。”
吴二姐说:“她那么忙。”
高顺也感叹地说:“再忙船也要保养,她那船还是去年冬天保养的,你看她什么时候不用船的时候,让人把船送来,我再给她检查一下。”
高顺如今也三十多了,两个孩子如今也都在临河小学上学,有时候晚上回来不及,就跟着他们的舅舅住在他们的家婆(外婆)家中,有时候会被吴二姐顺便带回来,早上再带去他们家婆家里,和小舅舅一起上学。
说到许明月,吴二姐眉宇间也放松了许多。
不论因为什么许书记才会对她另眼相看,可不得不说,因为她和许书记的关系,她的日子确实好过许多,嫁人后,哪怕她还和未嫁人时一样,每天都往娘家跑,不论是婆家公婆、叔嫂妯娌,还是娘家的哥哥嫂子、老爹老娘,都对她一点意见都没有。
所有认识她的人,无不因为许书记对她毫不掩饰的看重,对她高看几分,就连如今妇女主任的身份,都是因为她和许书记的关系,大队长和大队支书都想让她和许书记处好关系,让她在许书记那里多说和平大队的好话,让许书记也多放一些精力到和平大队,才落在她头上的。
第359章 这段时间许明月忙的脚……
这段时间许明月忙的脚不沾地, 精神却好的很,眼睛明亮,满面红光。
生完二宝后, 许明月感受最深的,就是精力恢复了, 再不像怀孕时那样, 动不动就犯困, 还一睡就是十个小时以上,睡不醒。
如今她感觉自己精力旺盛,走路大步流星, 回到家是也是精神奕奕,伸手一把将二宝抱了起来,在她柔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又过去亲了孟福生一口,才满眼是笑的问他:“辛苦啦!”她逗弄着怀中小婴儿:“二宝在家乖不乖呀?”
许明月回来, 孟福生才能有透气的机会,不然一天到晚都要抱着二宝, 哪怕是她睡着,都要时刻担心,她会不会睡觉翻身, 被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或者她随时醒来, 发现身边没人, 哭着从床上爬着掉下来。
所以一个人在带娃的时候,根本没法好好工作。
也幸亏现在春耕基本都结束了,孟福生这个技术员不需要再跟着去地里指导老百姓种植技术,才有时间在家中带孩子。
但和所有的全职太太在家中带娃时一样, 带娃不仅仅是带娃,还有许多隐形的家务劳动要做。
尤其他们是刚搬到水埠公社。
他们在水埠公社的房子是五十五平米,建的时候是作为干部宿舍来用的,房子长方形结构,做了一室一厅,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客厅,中间由一堵墙隔开,南北通透。
但许明月家不是只有她和孟福生两个人,还有已经十二岁的阿锦,她得考虑到阿锦偶尔来公社里来住时,她得有个单独的小房间。
所以孟福生日常在家里不光要带娃,还要请泥瓦工来,将原本就不大的卧室,还得隔出一个小单间来,作为阿锦房间。
也幸亏许金虎这人私心比较重,在中间这四个最大最好的房间时,不光面积比别的房间大了十平米,房间宽度也足够宽,不然一个卧室都不好隔开,隔开的房间也放不下太大的床,只能放一张一米的床,留一个小过道和一个隔出来一半的窗户。
要许明月说,这样的小房间,还不如在临河大队的荒山房子里住的舒服,可许明月觉得不行啊,阿锦要她觉得!
刚开始阿锦听说爸爸妈妈要带着妹妹搬到水埠公社住时,她死活要求跟着一起去水埠公社,要跟着许明月一起,和她说道理也说不通,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着妈妈,妈妈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妈妈不在临河,我也不要待在临河!”
从前世,到今生,她和妈妈从没有分开过,在她心里,妈妈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她也要和妈妈待在一起。
许明月好话说尽,都没用,只好和老师请了假,把她一起带到水埠公社。
她也考虑过是不是要把阿锦转到水埠公社来读初中。
水埠公社是有初中的,只是里面现在教的内容都是口号类的东西,学生在学校能学到的知识极少,搞不好里面的老师就要被拉去批斗一番。
这还是之前水埠公社在许金虎的管理下,管的严的原因,饶是如此,学校老师也走了大半,剩下的老师也都战战兢兢,不敢再教书本上的知识,整天教意识形态的东西。
吴城那边倒是有好的初中和高中,只是初高中和水埠公社这边的初中一样,吴城现如今还不平静,许明月更不放心把阿锦一个人放到吴城去读书,所以阿锦现在依然在临河小学。
除了体育课、音乐课这些副课和大家伙儿一起上课外,其它课程都是老师在单独教她。
阿锦来到许明月所在的宿舍,由于刚来时,房子还没隔好,许明月只能临时让木匠送来一张床,晚上孟福生带着二宝住里面,许明月带着阿锦住外面客厅。
许明月再三和她保证,会把房间隔开,给她安排一个房间,只要她想来,她想她了,随时都能来水埠公社看她。
阿锦和妈妈睡了两个晚上,在妈妈的安抚下,这才确定妈妈不是不要她了,她才心满意足的又回到了临河小学,继续上学。
临河大队茶厂实验炒茶机和建包装厂的这段时间,好几位水电类的专家教授坐镇临河大队,他们在没有事的时候,就待在临河小学里,无奈高年级班只有阿锦一个学生,其他人都还小学没毕业,一对一教学质量和进度本就高,现在阿锦的初中课程都学完了,到了吴城那边,也没有学校适合她,没有老师能教她呢,她想继续学习,就只能待在临河大队。
好在有张医生在。
张医生在许明月夫妻搬到水埠公社后,就带着白杏一起搬到许明月家,和阿锦一起住,将卫生院的宿舍交给了她教导的几个学徒。
几个学徒中有好几个年龄十五六岁的,不说独当一面,但这个年龄,在农村也算是半个劳动力了,有些能干的已经能当一整个劳动力使用,十二个学徒,分成两个宿舍住在一起,她除了睡觉时间,早晚都在卫生院里,也不怕有什么事情。
许明月在荒山的房子,当初建的时候,为了避免今后有太多好奇的客人来家里做客,故意把客厅建的很小,将客厅后面的位置,和许凤台家一样,隔出了一个房间出来,当初是打算作为仓库使用的,但许明月家地下挖了一个大地窖,日常的东西都储存在地窖中,这个房间就零散的放了些被子被褥之类的杂物。
许明月和孟福生不在临河大队的这段时间,张医生便将后面这个小房间收拾出来,现在天热了,也不需要热炕,只需要一张木床,上面铺上凉席,就能睡,窗户上也都是用防蚊网隔好的,她带着白杏住。
白杏现如今大多数时间都是正常的,她仿佛已经忘了她上山下乡到五公山公社深山里的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以为自己插队的地方就在临河大队,自己是临河大队的知青,日常也是作为张医生的助手,在认真学医。
她性子天真、单纯、聪慧,又有多年在学校学习的底子,专注起来,学医的速度比前几年跟张医生的学徒要快的多,仿佛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没有人提起她的过去,也没有提起她的那个被送走的孩子,她还年轻,翻过了年才十九岁,身体也恢复的快,不论从神情还是体态,都和没生过孩子的小姑娘差不多。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第360章 如今的她十分没有安全……
如今的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到哪里都要跟在张医生后面,惧怕黑暗,惧怕人多的地方, 惧怕与人接触,最爱做的事, 就是安安静静的看书, 跟着张医生学医。
张医生现如今儿女都与她断绝关系, 没有了亲人在身边,白杏拿她跟自己母亲一样,张医生的一腔母爱和一身的医术, 都在白杏身上找到了寄托,两人名为师徒,实际上处的跟真母女一样。
至于阿锦, 想把阿锦当女儿一样养,太难了!
阿锦性格太跳脱了, 从小受许明月影响的她,哪怕张医生一再让她改口喊自己张奶奶, 她每次见到还是喊她‘大姐姐’。
‘大姐姐’三个字一出口,张医生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后来还是许明月出口, 阿锦才算改了口, 喊她‘张姨’, 她原本自觉比许明月大一辈的, 被阿锦这么喊着,她倒是和许明月同辈了,加上阿锦性格活泼,跟谁都玩得来, 感情上也只依赖许明月一个人,张医生与其说把阿锦当女儿,不如说把阿锦当亲人,当小辈关怀。
阿锦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得知张医生和白杏要一起搬过来,高兴的一蹦三尺高,特别积极的去收拾房间,要拉着两人一起睡,四个人睡多热闹啊!
可张医生担心白杏什么时候犯病,会伤害到阿锦和许小雨,哪怕到如今白杏还没有犯过病,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但张医生不敢赌,只自己带着白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