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倒是魏兆丰从临河大队离开后,她着实吃了一些苦头,日常的很多活没有人搭把手,都需要她自己做,哪怕她如今当上了老师,也是要干活的,尤其是双枪期间,学生们都放假,是要全员参与到繁重的农活当中去的,她也不知道多少次被蚂蟥咬的泪水涟涟,手心更是被镰刀磨的起了泡,一整个双抢下来,原本白净的姑娘脸晒到通红,火辣辣的疼,转身四顾,过去一直在她完不成田间劳作,会过来搭把手,会经常从黑市上找来一些吃的东西,分给她一份的人,已经不在她身后了。
这让她十分无助,写了好几封信回去,想要家里那边给她找工作,将她调回城里,可每年都不断的有人从城里下来,能够回城的,也只有魏兆丰一人。
这就越发显得工农兵推荐的名额珍贵起来。
推荐入工农兵大学的政策依据下来后,倒是原本就踏实本分的知青们,愈发的努力起来,全方位的提高了知青们的劳动积极性,老校长也终于在一群下乡来的知识青年中,寻中了一位名叫方平安的知青,当了许家的女婿,年底招聘考试中,方平安也如所有男知青们所想的那样,顺利的成为了临河小学的老师。
方平安是个身高一七零左右,性格十分温和,模样斯文俊秀的男青年。
原本他在众多追求许红荷的男知青中并不起眼,甚至都不是追求许红荷中的一员,过去是老校长没有在男知青们中起过心思,有了想法后,他就要考虑到留在临河大队的男知青,将来的回城问题,要是他给小孙女找了夫婿,过不了两年孙女婿回城了,不光小孙女难堪,还打了他们全家的脸。
老校长何等毒辣的眼光,不说对这些男知青们的情况、性格了如指掌,但真的认真打听和观察之下,还是将这些人的情况了解了不少。
考上了教师岗位的人自不必说,光是劳动积极性这一条,他们就不符合工农兵大学推荐的标准,剩下的好几年都考不上教师岗位的人,要么学习态度有问题,要么学习方法有问题,要么智商有问题。
选中方平安,除了他本身相貌性格都合适外,还有很重要一个原因,他母亲早逝,家中后妈当家,他本名叫方平安,但后妈嫁过来后,是带了一个男孩来的,男孩年龄比他大,他原本的大名方平安就改名叫了方小安,也就是说,他下乡的户口关系上的名字是方小安,但他自己介绍自己的时候,一直坚持叫方平安。
这是他早逝的亲妈位他娶的名字。
他下乡后,和别的知青都上蹿下跳的想要回城不同,他在临河大队待的很是自在,安然若素,安安分分勤勤恳恳,仿佛要将临河大队当家一般,唯一的期望,大概就考上临河大队的临河小学或者包装厂当个工人。
听闻老校长相中他当女婿,他也是害羞又惊喜的点头,乖乖巧巧,什么都听老校长话的样子,没什么反对意见。
许红荷自己是个没有太大主见的人,也没有什么叛逆期,用后世的话就是妈宝女、爹宝女、爷宝女,家里人看中的,跟她说了,她看到方平安的模样就欢欢喜喜的接受,主要是方平安长的眉清目秀,性格温和,没什么脾气。
老校长看中了,事情基本就成了,和许金虎说,许金虎就一句话:“这事听她妈的,她妈看好就行。”
家里儿女婚嫁,从不用他操心。
这时候青年男女婚事定下来后,也没有什么恋爱的说法,婚事也定的很快,只等房子建好后就成婚。
正好秋种也结束了,整个临河大队都进入了又一年冬季的农闲时节,老校长便在距离许家不到两百米的地方,给许红荷和方平安新建了一个砖瓦房,当婚房用,算是在许家村安家。
这是临河大队自许明月家的小院、临河小学、卫生院、知青点和几个大厂之后,村里村民们建的第一个砖瓦房。
方平安比许红荷还小两岁,才十八岁,两个人一个活泼爱笑,一个温和内敛,家里家外什么都听许红荷的,对任何事都没意见,许红荷时常回娘家,他也跟着,给他安排了学校语文老师的职位,他更是高兴的不行,每天跟在许红荷屁股后面,许红荷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上课教书也十分耐心细致,小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小方老师。
眨眼间就是五年时间过去,每年都有新的知青上山下乡到水埠公社里来,也每年都有老知青们获得推荐回城。
原本安宁祥和的临河大队,却突然来了两辆军用汽车,打破了这片土地的平静。
第365章 这一年,是天空中太阳……
这一年, 是天空中太阳、月亮、天王星同时坠落的一年,万物同悲。
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停滞与悲痛当中,也就在这一年, 发生了7.4级的大地震,造成了几十万人的消逝。
“仿佛天塌了下来, 地球也停止了转动。”注①
从一月开始, 到一整年, 整个水埠公社,临河大队,人们都陷入了太阳、月亮坠落的黑暗当中。
许明月也是来到这个时代, 才能感受到那种巨大的悲痛,世界就像渡劫一般,一个劫难接着一个劫难。
也就在这一年的十二月, 两辆车子来到临河大队的江家村。
车子在大队部没有停,而是直接从大队部后面大房的路上, 直直的通往山上的峡谷中。
这条路在村子中间,两辆汽车的到来, 虽没有过多的惊动江家村的村民,可还是让很多人看到了车子,尤其是村里的小孩子们。
本地的幼童没有见过火车, 更不知道汽车的模样, 见到两辆军用汽车, 都纷纷跟在汽车屁股后面边追边喊:“有火车!快来看火车呀!”
“那就是火车吗?”
“那是四轮车!就和我们村的小四轮是一样的!”
小孩子中还是有‘有见识’的, 毕竟他们大队是有四轮拖拉机的,他们也都是见过四个轮子的大货车的。
随着临河大队的几个厂正式步入正轨后,这几年没少有拖拉机、货车来临河大队拉货,除了鸡、鸭、鹅外, 孟福生为本地农作物的增产也做出了卓有成效的贡献,每年光是交上去的公粮,都比往年增长了几十万斤,自从临河大队与炭山的路通了后,这两年逐渐也有大货车过来拉公粮,不像往年,几乎全都是用船。
但两辆军用汽车的到来,依然让众人感到好奇和诧异,住在附近的人,纷纷从家里探出头来看,有在山脚下田地里劳作的人,听到幼童们的喊声,也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好奇的朝两辆汽车行驶的方向看过去。
车子一直行驶到山脚两边的峡谷中,车子才打开,已经晋升为吴城新一任县委书记的江天旺也从车里走出来,随后许明月也从车子的另一边车门出来,接着又出来几个明显是军人气质的人。
“就是这里了吗?”前面那辆车子中出来一个面容俊朗的人,抬头仰望着周围的山脉。
江天旺走过来指着火炉山上的石炉道:“就是那儿,几个老人家这些年就是住在茶山上,我们还要爬上去,得有两个小时。”
开头的硬朗男子也不耽搁,一马当先:“那就走吧!”
随着这几年茶厂和茶山的开发,从山脚下往茶山已经被人走出来一个鲜明的上山的小路,硬朗男子几乎都不用问人,直接沿着走出的小路上山就行了,尤其是峡谷这一段,露出的泥土路是与周围界限很清晰的黄泥路。
他一边往上走,一边张望,看到右边山上一处仿佛挖开的一处缺口说:“那里是什么地方?”
江天旺抬头看去,忙说:“那里是山里的采石场,原本江老他们下放到这里后,就是在山上的采石场捡石头,后来……”他欲言又止,咳嗽了一声,“我们就将江老他们转移到茶山上去了。”
硬朗男子看向走在他身后的许明月,许明月也笑着指着最高的那座山峰说:“前几年这片山还都是荒山,荒草丛生,也多亏了江老他们,才逐渐上茶山上的荒草开垦出来,才有现在郁郁葱葱的景象。”
硬朗男子看到竹林掩映间的砖瓦屋,说道:“江老原来就是住在哪边?”
江天旺有些尴尬地看向许明月,许明月浅笑着摇头,“还在竹林深处。”她指着另一座山头的另一边,“从那里翻过去,下面两三百米的地方,就是江老他们原来住的地方,是原守林员住的石屋,后来石屋让给了江老他们住,给守林员在这边另起了屋子。”
身边几个同样军人气质的男子也都向山的两边看去。
左边的山自不必说,全部开垦出来种上了茶树,右边虽是近山,却不属于小山头了,更茂密些,也不适合种茶树。
采石场坐落在山腰的部分,居高临下,自然也看到了山谷中停下的两辆车和一群陌生的人,有捡石头的人看到,忙叫其他人:“哎哎哎,快看,山下来了两辆车,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许书记?”
许明月这几年一直在水埠公社担任书记的位置,哪怕周县长都升到市里去了,现在已经是市长,江天旺也成了新一任的县委书记,许明月也依然在公社书记的位置上没有挪动过。
整个吴城下面就这么一个女书记,她又时常回临河大队,是以临河大队这边的人都认识她,哪怕采石场里很多都是深山里来临河大队做活的人,也认识了这个女书记。
其他人听到,忙从采石场的山石上下来,站在山腰处往下看:“好些个人呢,那些都是什么人?”
“谁知道是什么人?”
有临河大队的本地人眺望看到江天旺,也诧异道:“那是我阿伯J书记吧?”
自从江天旺成了县委书记后,整个江家村的人称呼江天旺前面都得加上一个‘叔叔伯伯’的前缀,以示他和江天旺这个县委书记关系亲近。
采石场自然不止一个临河大队的人,还有人听到,也都过来伸着脖子看,果然看到了江天旺。
几年吴城的生活,不仅没有让江天旺变得苍老,反而更年轻了些,头发梳成了三七粉,穿着个灰色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别着只钢笔,气质越发的儒雅文气了。
外面不了解吴城革委会,都厌恶革委会的人,这次许金虎便没有跟着他们回来。
几个人沿着山路往火炉山上爬,现在的山路再好走,那也是向上爬山的路,途中有一段路还挺陡峭,都是露出路面的山石。
他们来到临河大队本就快十点了,等他们爬到火炉山,已经是十二点了。
江老他们日常除了除草的时候,都是在火炉岩石顶上,早早的就看到了下面往上爬的人,他们的眼睛多锐利,哪怕远远的没看清来人的相貌,光是从他们身上的气势,就看出不是一般人。
有几人怕是外面革委会的红小兵又来了,赶紧招呼大家去山里躲一躲。
外面的世界安静了几年后,从七五年开始,又乱了起来,且越发的疯魔。
这些老人们虽然在山上待着,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外面事情的。
许明月给他们买了个收音机,收到的台不多,但也有两三个台是能收到外面消息的,他们没事就围坐在收音机前,听着外面世界的消息。
早在七三年的时候,他们就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关于《恢复平老党组织生活和国务院副总理的职务》。
他们不像本地的居民,对外界事物不了解,政治度不敏感,他们这些人物,但是从上面一些细小的政策变化,就能大致判断出一些事情,当下就知道,他们待在这里的时间恐怕不长了。
这几年许明月每周都回来一次,也不总是在荒山待着的,她还要去蒲河口看看,去茶山上来看看,给他们带一些外界的报纸上来,和他们说说外面世界的变化,主要说的是临河大队的茶叶在广交会上为国家赚取了多少外汇,吴城领导班子的变化,比如吴城革委会原刘主任的倒台和新任革委会书记,出自临河大队许家村的事情。
前任革委会刘主任也是被下放到蒲河口的采石场挑石头,才知道那个被折磨的不像人,已经骨肉如柴,宛若火柴人般黑不溜秋的人,居然是早几年为了上位心狠手辣往死里整人的王根生。
刚见到王根生的时候,他根本没认出来是他,还是王根生认出来他,以为他是来救他出去的,激动的过来相认,他才知道这个瘦的跟骷髅一样的人,居然是王根生。
他的家人早以为他死了,除了整日在家里骂许明月,诅咒许明月外,全都放弃了来找他,唯一对他心心念念放心不下的王老太太,也在前几年去世了,临走之前嘴里还在念叨着:“根生,根生,我地儿哎!”
她的前半生因为没有生出来儿子,在王家受尽苦楚,怀孕时多吃了一把黄豆,都被她的后婆婆从村头骂到村尾,临到产前,都还在挑水放牛,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她人生的转折点,就在她生了王根生之后,在那之后,她才吃过像样的饭,挺直了腰杆。
王根生就是她的命!
明明她比王老头还要年轻九岁,却比王老头身体差的多,也比王老头早逝。
没了儿子,王老头脊梁骨都仿佛断了,整个人在王家村和石涧大队都抬不起头来,无处发泄戾气的他,每日里就打骂他回来伺候王老太太的二女儿和外孙女,然后在村里朝着临河大队的方向辱骂、诅咒,看到哪个小孩围观他,他都要追上去打,村里小孩子调皮,跑的也快,见小老头这样,就拿石涧中的鹅卵石丢他,他就从村东头骂到村西头,有时候就坐在老槐树下骂一整天。
每日里也不干活,靠着两个女儿的接济过活。
他的二女儿在伺候走了王老太太后,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从此再没人见过她,不知生死。
王招娣早就被接了回来,如今回到了谢家村,和普通的农妇一样,安安分分的过着日子。
王老太太去世后,她就不像之前那么愚孝了,没有不管王老头死活,却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自己的小家上,原本以为这辈子就只有大女儿一个孩子,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又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男孩。
命运就像转轮,一代传着一代,明明她自己就是重男轻女家庭出来,自小受够了重男轻女家庭的苦楚,自小就不甘身为女孩子被看轻的命运挣扎着,可自小儿子出生后,她就又仿佛陷入了命运的轮回当中,开始压榨大女儿来养小儿子,嘴里说着:“姐姐养弟弟不是应该的吗?哪个姐姐不养弟弟?”。
可她大女儿都十几岁了,快成家的年纪,又当了十几年的独生女,早年谢二牛说好的,让大女儿招赘,让大女儿给他们养老,他们挣得一切都给大女儿,现在小儿子出生,不光早前承诺大女儿的通通都给了小儿子,就连大女儿自己都成为了被压榨成为他们小儿子的养料,她又岂能甘心?
十八九岁的年纪,本就在叛逆期,个性和她妈一样强硬,干脆趁着竹子河挑堤坝,家门口的堤坝早就完成了,要去邻市方向更远的地方去挑,她竟然在挑堤坝的过程中,挑中了邻市那边郊区的一个小伙子,直接嫁到了邻市那边去。
虽说邻市距离这里不算远,可若没有车,靠双腿走路的话,没有四五个小时,又岂能走的到?
王招娣本就跟这个大女儿不亲,她被罚挑堤坝的那些年,更是与大女儿没见过多少次,怨恨大女儿大了也不过来帮她挑堤坝,更是全身心的放在小儿子身上,甚至每日骂大女儿心狠,是个白眼狼,白养了之类。
倒是算是一手把大女儿拉扯大的谢二牛想女儿,可有了小儿子,他也是很高兴的,慢慢便也把精力都放在了抚养算是老来得子的小儿子身上。
谁都不知道,王根生还好好的活在蒲河口的采石场里。
吴城革委会的主任换成了许金虎后,对整个吴城最大的变化,就是整个吴城都平静了,不光是平静,就连治安也是前所未有的好。
许金虎上任革委会主任后,他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也不能和前任刘主任一样,坏事做尽,他身后有许明月这个狗头军师在,他也深知自己这一辈子原本撑死了,也就是个大队长,最多也就是个蒲河口生产主任,能走到吴城革委会主任的位置,不是他有多聪明,多能干,纯粹是有许明月这个大侄女在后面,也很能听得进许明月的建议,许明月让他全城抓治安,他就抓治安。
他本身就是个行动力极强,执行力极强的人,把治安管理做的妥妥当当,吴城也进入一个平静、稳定的、可以稳定发展经济和农业的时期。
住在山顶上的老人们自然也放松了很多,不再如早几年那样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此时听到有不是临河大队的人上山来,江老的头一个反应,就不是进深山里躲一躲,而是站在巨石上向下眺望。
他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非常的高寿了,可依旧目光锐利。
观察了一阵后,他大马金刀,平静的坐在山石上,不躲不避,只等待着人上来。
另外几个老人见他这样,便也放弃了躲避出去的想法,若真遇到最坏的情况,大不了就从这巨石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说是这样说,几年在临河大队平静的生活,让他们对生产生了渴望和希望,如果有可能,谁不想再回到他们曾经的地方,谁不想再见到自己的亲人,孩子?
那些人越是走近,江老便越是淡定,随着一群人终于爬上了火炉山,恭敬的走到江老的面前,几位老人也彻底放下了心来。
临走之前,江老对江天旺说:“这几年,你将吴城治理的很好。”又对许明月说:“多亏了你的照顾,期望未来在更高更远的地方再见到你。”
说完就这么平静的和来接他的一群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