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两辆黑色军用汽车低调的来,又低调的去,甚至都没有再临河大队多停留就离开了。
随着全国越来越多的和江老一样的老人恢复他们的党组织工作和职位,许明月也知道,距离告别这个时代的那天也不远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整个水埠公社下辖生产大队的知青突然就掀起了一股看书热潮。
这股热潮其实一直没有散过,因为临河大队的临河小学每年都在招聘老师,从早先几年每次招五六个知青老师,到这几年每年只招一两个知青老师,还有水埠公社的各种厂子招人,使得插队到水埠公社的知青们,从未放弃过看书做题,都卯足了劲想当老师,想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绝望生活。
可楚秀秀和叶冰澜知道,到明年年底,高考就恢复了,楚秀秀这几年从种植棉花,到种植菜籽油,干完田地里的活,还要干种植空间里的农活,种植的事情就一直没有落下过,现在终于要熬到头了,她要考大学,她要上清北!
她看书的劲头比谁都强,天天捧着书看,抱着题刷。
临河大队的知青们原本就卷,又出现这么一个卷王,于是一个带着一个,新老知青们更卷了,全都为了下一次临河小学的老师招聘拼命学习!
同样在努力学习的,还有早就学完了高中课程,跟着下放到蒲河口的专家教授们学习大学课程的阿锦。
高中课程学完后,她就没在临河大队待着了,而是去了蒲河口的研发实验室,给蒲河口研发实验室的电力专家们当助手。
现如今大河以南已经完成了‘一河六站’和‘一山十站’工程,整个大河以南都通上电,同时这些水电站的建成,也解决了大河以南十几万亩土地的灌溉问题,为大山里的老百姓解决了灌溉难,种植土地稀少,粮食不够吃的难题。
虽还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电,可深山里也终于亮起了点点灯光,在黑夜中,宛如繁星落入了深山丛林之间。
“贵年,送你妹妹去读书啊?”
石门大队的山下边,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丫头,两个人身上都背着个书包,他身上被的是这时代最为流行的军绿色帆布书包,小丫头身上背的却是双肩膀。
这个双肩膀是水埠公社的许书记送给她的,许书记说是跟他妹妹有缘,特别喜欢他妹妹,每年都给他妹妹送衣服送吃的,在她小时候,还给她送奶粉。
人人都羡慕他妹妹好福气,入了公社书记的眼。
许书记一直提起让他妹妹去临河大队上学,去年他妹妹七岁,本该去上学的,只是他的四弟出生了,三弟弟去年才两岁大,他阿妈坐月子还要带四弟弟不方便,他妹妹便推迟了一年上学,许书记叫人来催了好几次,还特意过来了一趟,问他妹妹怎么还没送去上学,还给他妹妹送了一个漂亮的小书包。
“贵芳,你去上去了,你三弟弟四弟弟怎么办啊?没人给你带弟弟了!”村里的妇人们和小丫头开着玩笑,“你要不别去上学了,就在家里照顾弟弟吧?女孩子上学有什么用?你把你书包给你三弟弟四弟弟,等个两年,你两个弟弟大了,就能上学去了!”
赵贵芳虚岁只有八岁,却是家中长女,父亲又是炭山的队长,性格并不绵软,闻言嫩生生的回道:“我干妈叫我去读书的,这是我干妈送给我的书包!”
她特别宝贝的把自己漂亮的小书包抱在怀里。
这是全村独一份的小书包,她才不要送给弟弟呢!
干妈说,她送给她的东西,全是她的!
许明月其实并没有收她当干女儿,毕竟是自己‘妈’,收自己‘妈妈’当干女儿,总觉得怪怪的。
但因她对赵贵芳的特别照顾,都以为她是想收赵贵芳当干女儿,马秀梅更是不止一次提起,提多了,她便不好拒绝,没说认赵贵芳当干女儿,只是默认了似的,每年都单独给赵贵芳送不少好东西来,连带着赵贵年都沾了光,在临河小学上学期间,许明月只要在临河大队的时候,就没少让阿锦请赵贵年来家里吃饭,偶尔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让阿锦给赵贵年送一份。
赵贵年一直都知道,许书记是因为他妹妹,才对他好,他和妹妹本就差七岁,对大妹妹照顾有加,也越发的照顾妹妹,两个弟弟出生后,小弟弟目前还是个小婴儿,看不出什么来,三弟才三岁,就已经能看出他以后有多调皮了。
受这几年吴城和水埠公社这边的好治安的影响,早几年孩子们上学,山里的家长还出来送孩子上学,这几年深山里出来上学的孩子多了,家长们也都习惯了,都让他们自己上学,大的孩子带着小的孩子,一个带一个,一个大队或是一个村子的小孩一起。
赵贵年也带着赵贵芳,一边蹦蹦跳跳的往临河大队的方向走,手里还提着个竹篓,一边走一边采摘着路边已经长成棕褐色的夏枯草。
夏枯草从五月份开花,七月份结子,从七八月份到十月份,路上都一直有夏枯草。
孩子们能认识的草药有限,什么大蓟小蓟、蒲公英、益母草、夏枯草,都是临河大队卫生院常年收的草药,山里的孩子们上学放学的路上,都会习惯性的采摘一些草药去临河卫生院换钱。
此时正值夏枯草采摘的季节,本地这样的草药最多,一长就是一大片,兄妹两个是边走边摘,不多时就装了半背篓。
棕褐色的夏枯草比较干,重量轻,半竹篓其实也没多少重量,只能卖个一两毛钱,可这一两毛钱,就是很多孩子手中的巨款,常年攒下来,他们一年能攒到两三块钱,勤快能干的,还能认识和采摘到一些山里的草药,挣的钱更多!
小兄妹两人到达临河大队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午了,肚子饿的咕咕叫,就在路上挖一些根部长着手指头大小的瘤子的植物吃,拨开外面一层薄薄的皮,里面的口感清脆,有些像甜甜的山药。
赵贵年带着妹妹去报名,路上正好遇到了同样带着妹妹去报名的阿锦。
阿锦已经十八岁了,个子总算突破到了一米六,性格还和小时候一样活泼开朗,见到赵贵年,老远的就喊了声:“赵贵年!”
赵贵年回头,见到是阿锦,也是十分熟稔的打招呼:“阿锦姐姐。”
阿锦牵着才六岁的阿瑟,好奇的打量着她童年时期的外婆:“这是你妹妹啊?她叫什么名字?”
“赵贵芳。”
阿锦蹲下身,弯着眼睛笑着伸手在赵贵芳不算细嫩的小手上握了握:“小芳你好。”又把自己身边牵着的小妹介绍给她,用方言道:“这是我妹妹许爱梦,你可以叫她阿瑟。”
是的,她爸暗戳戳的给她妹妹取名取了大半年,最后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许爱梦,许爱孟。
说是许爱国、许爱党他们这一辈人的名字中间都有‘爱’字,便也它给妹妹取了‘爱’字。
可这话说出来,大家都没说,但也都没信。
自从她妹妹有了大名后,他们全家就再没喊过妹妹大名,只喊妈妈取的小名。
第366章 许爱梦的户口是孟福生……
许爱梦的户口是孟福生给她上的, 都是她户口上了许久了,许明月忙完了后,突然有一天问他, 给阿瑟户口上了没有,孟福生才笑着说:“户口上了。”
许明月自然要问他, 给阿瑟的大名取了个啥。
孟福生还不愿意说。
直到许明月自己从书桌的抽屉里看到黄色户口簿, 打开里面的户口内容, 在第四页上,看到手写的户口页上,看到许爱梦的名字。
她头一个反应, 哪有给孩子取名叫‘梦’的?
按照许明月自己的习惯,会喜欢给孩子取一些寓意好的,带有祝福意味的, 比如阿锦的‘锦’字,有鲜艳华美尊贵之意, 比如‘锦绶’‘前程似锦’。
但‘梦’,总给人一种幻象、幻想之意, 似乎不太符合许明月对于孩子美好的祝愿和期望。
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梦同孟,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疑惑和不理解, 不禁转头看他:“许爱梦?”
当‘许爱梦’三个字一出口的时候, 她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老孟同志会是如此恋爱脑的一个人, 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他:“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她希望是她想多了,自作多情了,但显然不是。
因为老孟同志的脸,在阳光下, 居然微微的发红,直到耳后根都红了个透,许明月才意识到,老孟同志可能真的是个恋爱脑。
她一向不是爱打击人的性子,了解到这名字的含义后,她反而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许爱孟,名字倒也没有取错,确实如此。”
那一瞬间孟福生脸上的神情和他眼底的光,许明月心想,她可能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美丽如星。
全家大概只有阿锦明白,赵贵芳之于许明月的意义,所以她很自然的一只手牵着自己才六岁的小妹妹,一只手牵着赵贵芳,邀请他们去自己家玩,还一边和赵贵年说话:“你们吃午饭了吗?”
他们本是上午就该来学校报道的,可他们一路上采摘草药,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中午,老师们这个时间点都去休息了,下午的报名要一点钟开始。
赵贵年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可肚子却诚实的咕咕叫了起来。
前世赵贵年去世的时候,阿锦还小,是没有见过这个大舅爷爷的,对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感情,却因为许明月的关系,她对赵贵年也自由一份亲情在,带着两人回家。
今天恰好是周末,许明月夫妻也在临河大队,阿锦还没进院子呢,声音就传了进来:“妈!妈!你看谁来了?”
许明月处理一些没做完带回来的公务,就午睡了,孟福生刚把中午吃饭的厨房收拾完,正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戴着眼镜看报纸呢,听到阿锦的喊声,忙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你小声点,你妈刚睡着。”
他自己睡眠浅,中午也没有午睡的习惯。
阿瑟看到孟福生,就松开姐姐的手,小跑着跑到孟福生身边,她从小是孟福生照顾她比较多,她和孟福生也更亲近些。
她抱着孟福生的胳膊笑看着赵贵芳,撒娇道:“爸爸,是小芳姐姐!”
阿瑟也是认识赵贵芳的。
“是小芳来啦?快进来。”孟福生对赵贵年和赵贵芳招手。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许明月对这两个孩子亲近些,尤其是对赵贵芳,但他也不需要知道,许明月亲近的孩子,他自然也会跟着对他们不同些,“没吃午饭吧?”他笑着对阿锦说:“你在这照顾点弟弟妹妹,我去给他们下碗面条。”
刚入九月,天还热着,他们家基本上每餐做的都不多,鲜少会有剩饭剩菜。
阿锦带着赵贵芳和阿瑟去院子里摘葡萄去井边打水洗葡萄。
她们家院子里种的西瓜也熟了,井里正浸了个大西瓜。
赵贵年半大小子了,人也很懂事,自觉的跟着孟福生进了厨房打下手。
孟福生从柜子里拿出一桶挂面出来,笑着问赵贵年:“挂面行吗?”
本地有鲜米做的面条,有点类似米粉,但比较难熟,基本要煮半个小时左右,现在还有些闷热,煮挂面更快些。
这几年临河大队的日子越发好起来,连带着一样种植了茶树的五公山公社日子都一年比一年好,可也没到吃挂面的程度。
整个大环境都物资匮乏,五公山公社的茶树,也就从今年开始,才终于到了繁盛期,刚种下去的那几年,茶叶的产量实际上是很低的,能够分到五公山公社下面社员手中的,自然也没有多少。
赵贵年家都算好的,他父亲赵春华是大队里少有的上过学,能写会算的人,从小队长当到大队长,今年又去了炭山担任队长,家里日子相对来说也比较好过,可看到孟福生拿出的挂面,依然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都行!”
在孟福生面前,他还是有些紧张的,不如在阿锦面前那么自在。
许明月和阿锦在家里一直和孟福生说的是普通话,孟福生便也一直说着普通话,对赵贵年道:“你去烧火,我给你们煎两个鸡蛋。”
这些活赵贵年也是干习惯的,也没有来了许家就不能干活的习惯,这么多年受许家照顾,知道孟福生是真心请他们兄妹吃饭,乖乖的走到厨灶下面升起了火,嘴里还小声的道谢:“谢谢姨父。”
许明月先是表示了和他母亲马秀梅投缘,他便跟着他母亲马秀梅那边,喊许明月‘小姨’。
农村的厨灶一般有两个锅,大铁锅负责做饭,小铁锅负责炒菜,两个一般不会混着用。
孟福生给大铁锅里放了水,在小铁锅里煎了两个茶叶蛋。
临河大队虽种了菜籽油,但由于山地较少,还要兼种红薯和冬小麦,能够给油菜籽的地并不多,所以本地虽有了菜籽油,依然处于缺油的状态。
他知道赵贵年和赵贵芳缺少油水,特意用猪油给他们煎了鸡蛋,又去院子里摘了一些新鲜的蔬菜,让阿锦她们帮着洗干净,一会儿送到厨房来,在荷包蛋煎好后,用铁锅里剩下的油翻炒了几下,再将大锅里烧开的热水倒入小铁锅内煮面条。
鸡蛋刚一下锅,与猪油发出滋啦的响声,传出香味后,赵贵芳的心思就已经不在葡萄上了,眼睛不断的看向厨房的方向,肚子越发的咕咕叫了起来。
但她是个特别懂事乖巧的姑娘,没人喊她去吃饭,她也乖乖的在院子里待着,吃着冒着酸水的葡萄。
许家院子里的葡萄也是孟福生种的,他很爱捣鼓这些,和本地其它酸葡萄相比,许家种的葡萄都算是甜的,可早饭只吃了红薯,午饭还没吃的赵贵芳满心满眼里,都只有厨房传来的猪油煎鸡蛋的浓香。
很快面条就煮好了,孟福生喊两人来吃面。
一碗简简单单的猪油煎蛋面条,因为有猪油和煎蛋,差点没把兄妹俩给香迷糊了。
这并不是赵贵芳第一次来许明月家里,每年元宵节后,她爸妈来送哥哥报名,阿爸阿妈也会带上她,‘干妈’就会留他们一家在‘干妈’家吃饭,‘干妈’家的饭菜是她吃过最丰盛最好吃的饭菜,有鱼、有肉!
在‘干妈’家,从来不会有小孩子和女人不能上桌的说法,大人孩子齐坐一团,也不会有过年不能吃鱼,要把鱼一直留着,一直热一直热,热到最后不得不吃了,才会吃掉。
‘干妈’会直接将鱼肚子上那块没刺的肉肉给她,给她夹排骨和红烧肉,她和阿锦姐姐、小雨姐姐、阿瑟妹妹一样,一人一碗单独的蛋羹,还有雪白的,没有一点米糠的白米饭。
可每年只有这么一次。
全村的小伙伴都羡慕她有这么好的‘干妈’,吃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人说她是吹牛!
想到每次过年来吃的那一顿好吃到她能把舌头都能吞下去的饭菜,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又咕咕咕地叫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阿锦姐姐给他们煮面条,一大碗香喷喷的荷包蛋猪油面条,搭配着青菜,放在桌子上,她馋的眼睛都要挪不开了,却没有立刻吃,而是眼睛怯生生的看向孟福生。
在她心里,干妈和干爸是不一样的,她会和干妈更亲近些,却在干爸面前有些拘束。
她家已经算是石门大队日子很好过的人家了,可每次家里做了什么吃的,也是要阿奶来分饭食的,先是阿爷阿奶,再是阿爸阿妈,然后才能轮到哥哥和她、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