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实在是临河中学的老师们,不是专家就是教授,虽不是全职的老师,可架不住老师们文化水平高啊,对资质平庸的人来说,老师的好坏学生可能感受不深,可对像许金凤这样聪慧的学生,好的老师对她们的意义就大了,尤其是许金凤这样好学的学生。
张树鸣愣了一下。
他一直都知道妻子聪慧,却从未想过妻子会和他一起进城,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感觉,或许妻子能考上大学,他都不一定考上。
不是他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和郑东、沈志明他们一样,作为最早当上临河小学老师的人,他也太久没有碰课本了,每日里死命看书做题的,全都是那种考了多年都没有考上临河小学教师岗位,想着下一年再考的人。
这样的情形,在很多人家里发生。
不光是知青们在摩拳擦掌的准备高考,临河中学的两届学生们,也都在紧锣密鼓的复习中,也准备参加这一届的高考。
临河学校只有小学和初中,没有高中,但他们是八年制,八年时间实际上把高中学科全部教完了,毕竟城里初中加高中,总共也就四年时间而已。
倒是闫春香,在学校很多知青们,都努力复习功课的时候,她始终如常的在学校教导学生上课,甚至将很多老师的课一起接了过来,让叶甜、罗喻义他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复习。
叶甜见她这样,忍不住抱着她,“春香,你真的打算就留在这里了吗?”
闫春香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老大许爱珍,老二许爱民。
她原本编织在肩膀两端的麻花辫,如今已经长发及腰,依然编成麻花辫,再将麻花辫折叠着形成两只麻花环辫,垂落在胸口两边。
她不禁回首望向办公室里,许爱珍正坐在芦苇席上,带着徐爱民完阿锦小时候的积木玩具,眉眼里俱是温柔,笑着说:“我的家就在这里,我不留在这里去哪儿?”
她来这人间一趟,如风中飘絮,水中浮萍,少女时期借住在父母家,当牛做马,后随政策飘零至此。
好不容易落地生根了,便想扎根在这片土壤之上,不想挪动了。
回到家,许凤发也问她要不要参加高考,闫春香笑着摇头:“我初中都没读完的人,参加什么高考?再说了,我又能考到哪儿去呢?”
许凤发如今是养鸡场和养鹅厂的厂长,他必然是要留在这里的,他去井边打了水洗脸洗胳膊,一边擦着胳膊和脸上的水渍,一边和闫春香说:“你若想回去看看,等政策松些了,我陪你回去?”
一眨眼闫春香都下乡十年了,十年时间,她家里人都没有和她联系过,她也没有联系过家里,她家里人就好像当她死了一样。
或许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她家人真的以为她死在乡下了。
闫春香笑着摇摇头,这么多年,她依然有着浓重的家乡口音,“学校里现在离不开人呢,我每天都忙死了,哪里有时间出去?”她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小儿子,指挥着许凤发:“上了一天课,我嗓子都喊哑了,快给我泡被金银花!”
本地不产胖大海,但金银花却开的遍地都是,本地人降火都和金银花茶,尤其是临河小学的老师们,几乎是人人捧着一杯金银花茶,不然嗓子是真吃不消。
许凤发闻言去拿了搪瓷缸去给闫春香泡金银花茶,将泡好的茶水给她,自己接过她怀里的小儿子。
与她有一样选择的,还有许红荷的丈夫方平安。
他和闫春香一样,也没有参加高考的打算,而是安安稳稳的,就打算留在临河大队当一名光荣的小学老师。
他如今同样有两个孩子,一子一女,两个孩子都生的很是聪慧,不过他打算,等今后政策宽松些了,还是要带孩子回去看看他的母亲,祭拜一下他的母亲。
他将想法和许红荷说了,许红荷自然是支持的,说:“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到时候我陪着你。”
方平安便腼腆的笑。
即使夫妻结婚这么多年,他这腼腆的性子依然改不过来,只一双眼睛温柔的看着妻子。
被村里人劝着的赵红莲和许凤台夫妇也把许明月喊到家里来,想问问她是什么样的想法。
之所以不来荒山找她,是怕有什么不能让孟福生听的。
许凤台一直都觉得自己不聪明,这么些年,就什么都听许明月的,许明月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反倒是不像赵红莲那样担心,淡定的很。
赵红莲则直接刨根问底的问她:“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当书记这么多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吴城去了,你咋这个时候还不干了呢?是不是大姑爷真要回城?”
许凤台坐在竹椅上,对赵红莲道:“你也别急,听大兰子怎么说,大姑爷这么多年我瞧着不是那样的人,大兰子自己心里能没数?”
赵红莲气的掐许凤台胳膊:“就你心大!以前没遇到事,能看出个什么?”
许凤台被掐了也不生气,依然乐呵呵的笑着。
四十岁的他,总喜欢把脸上胡子刮的干干净净,头发剃成寸头,洗脸的时候就顺便把头发洗了。
如今的他,越发像许明月记忆中的爷爷了,只是比记忆中的爷爷更显年轻些,脸上皱纹也少的多,也不像她记忆中那样,总是佝偻着背,弯着腰,两条腿瘦的像两根麻杆,胳膊和腿肚子上的青筋总是凸着。
许明月自然不会说,是江老想调她入京大进修两年,她才想要用高考的方式进京进修的,只笑着安慰两人道:“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有事的。”
赵红莲看着许明月脸上笃定的表情,只好压下心头的担忧,笑着说:“你心里有数就行,真有什么事,你也别瞒着我们,你两个兄弟,还怕他一个姓孟的?大姑爷要真敢欺负你……”
反倒是许凤台,对许明月有种盲目的信任和崇拜,也十分信任孟福生,说:“大姑爷不是那样人。”又对许明月说:“你想考试就好好考,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回头地里的事情我和凤发去替你干,你和大姑爷好好考。”
许明月笑着道:“福生不考。”
许家自己平平静静的,外面人可一直在等着许凤台夫妇劝许明月继续当书记呢,别为了个男人,连官都不当了,谁知道许明月根本油盐不进,她们嘴巴都磨破了皮,不仅没有劝动许明月,人家夫妻俩还嫌他们吵,为了专心复习考试,干脆关了院子大门,一门心思的在家中关门闭考,这副不识好心人的作态,可把这些为她好的人气了个够呛。
原本还尊敬她是公社书记,对她还客客气气的,见她这样,也不禁气的指着荒山,有种插手不进许明月人生的无力感,跺脚道:“不听老人言,以后有她后悔的!”
第371章 高考还没来,曾经下放……
高考还没来, 曾经下放到这里,一来就是十年,七八年的劳改犯们, 倒是一个又一个被平反的消息传来了。
随着蒲河口的专家们,一个又一个的被接走, 蒲河口的研发中心, 也逐渐安静下来, 除了少数已经心灰意冷的专家和研究人员,及对一些研究到了关键时期,不愿意离开的专家外, 大部分人都回到了他们曾经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城市。
许明月现在不当书记了,也不在蒲河口, 自然没法去送,很多人想感谢许明月, 都见不到她,只能将这种多年的保护, 多年的照顾记在心里。
他们没办法感谢许明月,就托同样在研究室当助理的阿锦帮他们带话,并让阿锦一定要好好考试, 考他们所在的大学。
为了争夺阿锦究竟去哪个大学, 几个老人还吵了起来。
阿锦心大地说:“我妈妈要考京城大学, 我也要考京城大学, 我要和我妈妈进同一所大学!”
来自京城的范老听完就高兴的笑的像个得胜的小孩子,哈哈大笑着,拍着阿锦的肩膀:“说的好!来京城大学,一定要好好考试, 舅爷爷在京城大学等你!”
他是孟福生的舅舅,这么些年,下放到蒲河口,一点罪都没有受,知道阿锦是孟福生的女儿,对阿锦也跟对待亲外甥孙女一样,对这个阳光开朗的小姑娘十分喜爱。
阿锦现在已经知道生父和养父的区别了,可她前世加今生,十几年的时间,都以为父亲的概念就是母亲选择的男人就是父亲,母亲离婚的男人,自己就与对方无关了,哪怕她现在已经理解了,可还是打从心底就认孟福生是父亲,对范老也同样亲昵,拿他当自己亲舅爷爷一样撒娇,丝毫没觉得是外人。
送走一个又一个下放到此地的老人和后来下放过来的电力行业的专家,突然有一天,一辆汽车开到了临河大队的大队部旁边的稻场上。
这个时节的稻场,刚经历过双抢,稻场被老牛拉着石磙,滚的平整干净,稻场上除了一个个草垛,平坦的像停车场一样。
稻场的上面高地上就是水电站,下方就是大片的水田。
哪怕这个季节农忙已经结束,人们依然需要施肥,浇地,田地里依然还有着许多村里的老人、妇人做着这些相对来说简单的活。
见到有汽车的到来,之前就在姜家村看到过汽车的人,就以为这辆小汽车又是来接茶山上的人的。
哪怕江老他们当年刚来时,村里很多人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在茶山上的生活,临河大队与周边的人去山上采茶,也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了。
今年他们去山上采茶时,就已经知道七个老人中,有一个老人被接走了,就是那两辆小汽车接走的。
这次又见到小汽车来,以为又是来接茶山上的老人的。
没想到车上的人下车,居然站在田埂上,像在田地里除草的人,用普通话喊道:“老乡,请问你知道孟福生住哪儿吗?”
“你是来找孟技术员的呀?”站在田里的人站起了身子,好奇的看一下问路的年轻人。
想到孟福生确实作为技术员下乡的,问路的人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来,递给田里除草的人:“是,我是他表弟,你知道他人在哪儿吗?”
田间里除草的人,指着马路对面的荒山道:“看到没?那个院子就是。”
“谢了!”
说话的青年看着不到30岁,身量高大挺拔,与乡下完全不同的气质,让田地里的人都看着这个面目俊朗的青年。
等青年离开了田埂,向荒山走去,田间劳作的人才轰然议论开。
“来了来了,接孟福生的人来了!”
“我就知道孟技术员也要走,许书记好好的书记不当,就是为了他!”
“许书记也是可怜哦,前一个离了,这一个也离了,你让她日子怎么过?怎么活的下去哦?”
临河大队的人还都是很关心许明月,很维护她的,见有人来接孟福生,都纷纷从田间地头往岸上跑,跑去荒山看热闹。
范智博沿着稻场往马路上走,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临河大队的情况。
从水埠公社一路开到炭山,他已经看了一路。
水埠公社这几年在许明月的带领下,已经把从水埠公社到临河大队的主路全部修成了平整的水泥路。
水泥路虽然不像柏油马路那样扛压,但路面的下面,先是铺了一层婴儿拳头大的石子,再用水泥搅拌了瓜子片铺在石子上,最上面铺的是河沙拌水泥,一层一层铺下去,竟也经受住了几十吨中的装煤炭的大货车。
范智博这一路行来,路面都还算平整,十一月份,堤坝两边得荷花已经凋谢成为残荷,河风已经变的冰凉,世界一片凋敝的景象。
他打量着大队部,这栋过去是地主家的四进的大宅院,如今作为大队干部们办公的场所,目光又从大队部,沿着水泥路,一路转到荒山。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建在最外面一片,朝着江家村方向的知青点。
知青点是一排长长的房子,红墙黛瓦,和现在这个年代许许多多的胡同里的房子一样,区别是,京城胡同里的房子用的是青砖,这里用的是红砖。
再往前走,便是一栋栋并排建的带院子的独门独户,每户看起来面积都不大,却井然有序。
他不知道哪一栋是他表哥住的地方,正好有看热闹的人从田地里飞快的跑到岸上来,在大水沟里洗脚,他看到便指着荒山那一排排带院子的房子笑着问:“老乡,请问这哪一栋是孟福生的家?”
被问的老乡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知道这人是来接孟福生回去的,一双三白眼抬起,有些不客气地指了一下许明月家的院子,用方言说:“呶,这就是许书记的家!”
她说的是许书记的家,而不是孟福生的家。
本地人还是维护本地人的,在她们看来,孟福生过来的这十几年,要不是有许书记照顾,就他刚来时瘸腿的模样,现在还不知道过成啥样呢,现在政策刚一松动,就要回京城去了,能是什么好人?自然对过来接孟福生的范智博没什么好脸色。
可惜范智博听不懂中年妇人说的方言,只从她指的动作中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指的大概是荒山最前面,面积最大的那栋院子。
只是马路与荒山之间,有道大水沟,他过不去,又问中年妇人:“大娘,请问这要怎么过去呀?”
大娘能听懂他的普通话,闻言翻了个白眼说:“怎么过去?淌水过去!”
她做了个赤脚淌水的动作。
本地人寒冬腊月都要去养鱼场捞鱼,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齐下水捞鱼,现在才十一月,这点温度对于本地被冻的习惯了的妇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本地有些妇人,初冬时节,家里男人们出去挑堤坝了,地需要人犁,有些没有了壮劳力的人家,就是老头子和妇女去犁田,老头儿和妇人赤着脚在前面犁田,小孩子腰上,或手上挎着个细颈大肚的竹篓子,跟在犁后面捡被犁耙挖出来的黄鳝和泥鳅。
此时的田地间,就有不少这样的风景。
范智博依然没有听懂妇人的语言,也依然看懂了她的动作。
他以为乡下人淳朴,不会骗人,又左右两头看了眼这个大水沟。
大水沟一头通向许家村,许家村前面是高地,高地上见着红色的临河小学与临河中学,虽通向许家村的这一段大水沟是直线,但到了许家村高地,就是一百二十度的转弯,通往许家村有两座桥,一座石桥便是在转弯这里,一座在学校通往许家村的中间地段。
许家村大,若是村里孩子都从转弯这里的石桥入临河小学,村子上头的有些孩子就要绕不少弯路,临河小学和中学一向起的早,许家村小孩迟到了是要被罚站的。
通往江家村临河大队方向的大水沟,他刚刚走过来时,已经看到了,确实有一座石桥,这座石桥可以直接到大队部和江家村,还有一座桥是通过江家村的田地里,他看了眼那大片的田地,似乎从那边入荒山也可以,可就要走回去,再绕个大圈才能进荒山,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入这个院子。
而顺着大娘指的路,淌水过去,对面就是院子的大门。
好似真的是从这里淌水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