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之前生孩子还能忍受的赵红莲疼的在产房里面嗷嗷叫,叫的许明月心头一颤一颤的,许凤台也吓了一跳,着急地问:“孩子不是生了吗?这这这……这咋了?”他趴在窗户上,焦急的快哭了,往里面喊:“红莲,红莲你咋了?要不要去医院?兰子,兰子你快进去看看红莲咋了?”
大队长媳妇听到连忙喊:“别进来!叫老太太端盆热水进来!”
热水这些早就准备好了,之前就一盆一盆的往里面端。
许明月也知道外面的人身上多少都带了些细菌,不好往产房里去,只听着里面的痛苦的呻吟声,一直过了十来分钟,惨叫声才停了下来。
这时候许凤莲煮的面条也好了,大队长媳妇出来,把面条端了进去放在赵红莲边上的炕桌上,又连忙出来,拉着老太太到一边,低声问她那东西要不要。
那东西是指胎盘,在农村人眼中,这是上好的大补之物,结果问了许家人一圈,都不要。
老太太是想要的,她想要了给许凤台补身子。
可看到许凤台那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拒绝的样子,也只好跟大队长媳妇说了不要,把大队长媳妇给高兴的,把那东西用陶盆装着盖上盖子,准备一会儿带回家。
这时候没有油,许凤莲煮的那晚面,真的就是水煮面,打了两个鸡蛋,可这样的一碗连盐都没加的水煮面,端到赵红莲面前,还是让她窝心的掉了眼泪,被大队长媳妇训斥:“刚生了娃可不兴哭,眼睛要哭瞎的!”又说:“唉,你也真是掉进了福窝里,当初谁能想到,穷的叮当响的凤台家,有一天能起来呢?还一下子出了两个干部!”
现在许家村,除了她家,就是许凤台家出的干部最多了。
许明月虽是外嫁归家的女儿,那也是许家人,看她给她哥哥盖的这么好的砖瓦房,嫂子生产还送挂面和鸡蛋,就知道她对娘家兄弟妹妹有多好。
她早就从她侄女儿这里知道,许明月隔三差五的就让许凤台给她带吃的,哪怕就是常见的蔬菜、野菜,那也是她的一片心意不是?
万事没有早知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后悔,没有在许家穷的叮当响的时候,把自家侄女、外甥女嫁给许凤台,白白叫一个‘偏太’的老赵家姑娘捡了便宜。
赵红莲说话的口音和许家村不一样,‘偏太’是村里有些嫉妒她好运的人对她的蔑称。
赵红莲还怕姑奶奶走后,许家人就对她生了女儿不高兴,没想到许家全家人,对这个第二代长孙女喜爱异常,不管是许明月,还是许凤莲、许凤发,全都对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娃,喜欢的不得了。
许明月老早就积攒了一堆小阿锦小时候的衣服,她从里面挑了几件纯棉的旧衣服,洗干净送过来给新生儿。
这些旧衣服刚收起来的时候其实还没那么旧,但一放就是七八年,压在编织袋底下,放的有些陈旧了,可再怎么陈旧,上面也是没有补丁的。
老太太和赵红莲收到这些小衣服,更是高兴的不得了,赵红莲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些都是好衣服,你留着以后给阿锦的弟弟妹妹穿。”
许明月一听要什么‘弟弟妹妹’,就十分的抗拒,直接把衣服塞给赵红莲:“给你你就拿着!以后可别再让我听到这话啊!”
许明月压根儿就没打算再生孩子,再说了,她那里多到都快放不下了。
赵红莲这才红着脸不好意思拿起小婴儿的小手,用孩子的语气对许明月温柔地说:“那我就替大丫头谢谢大姑姑了,得了这么好的衣服。”
她望着手中针脚细密,布料柔软的小婴儿衣服,真是爱不释手。
许明月望着睡在赵红莲身边红扑扑皱巴巴丑的不忍直视的小婴儿,笑着说:“我是她姑姑,客气啥!”
我的天,比小阿锦刚出生的时候还丑!
小阿锦刚出生的时候,差点没把许明月丑哭!
她是一直到第三天,才给小阿锦拍了第一张照片,还用了美颜!
她见赵红莲坐月子,头上缠了个黑色布带子,想到自己那里累计了十几条洗脸时候套头发的毛绒发箍,便拿了一条过来给赵红莲,咖啡色的,后面两个可以扎辫子的蝴蝶结,很平常的东西,却让赵红莲爱不释手,尤其是上面毛茸茸的柔软的绒布,坐月子的时候戴在头上再适合不过了。
她忙将自己头上破旧的黑色布带拿下来,戴上许明月给她的套头发箍,觉得自己套上这温暖的发箍,头都不疼了。
就连大队长媳妇过来,摸着她额头上带的软软绒绒的发箍,都说是好东西:“就是出了月子都能戴!”
很多上了年龄的老人,一吹风就头疼,她们都认为是年轻时没做月子,或是月子没做好,年老了,每天头上都要戴个抹额一样的布带子,当然没有电视上的抹额那么精致,就是普普通通的布条子折叠着戴在头上。
许明月还给她带了一瓶聚维酮碘洗剂和一包棉球,低声对赵红莲说:“我前段时间不是总忘铺河口跑吗?我就顺便去了邻市的市医院跑了一趟,这是碘酒,给婴儿肚饥眼还有产妇下面消毒用的。”
酒精和碘伏都是消毒用的,成分却完全不一样,碘伏的刺激性要小得多,可以给婴儿使用。
这时代的女性生产,没有侧切,只有撕裂,很多不可言说的伤痛,都是女性独自承受。
许明月自己曾经受过生育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自然是了解的,只是现代还有医疗、产后修复这些,这年代什么都没有。
赵红莲没想到大姑姐连这个都替她想到了,还特意去邻市的医院买了药水回来,心里感激不已,也羞得的脸色通红。
许明月低声和她说:“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该用就得用,我听说城里人生产,都用这个,恢复的快。”更重要的是,不容易感染病菌。
赵红莲脸红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低声用邻市土话和许明月说了声:“谢谢大姑姐。”
说着,眼泪又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说句没良心的话,她就是在娘家,都没被人这么用心的对待过。
她已经是这个年代,在娘家过的比较好的姑娘了,可这个时代对女性该有的烙印,她通通都有。
她是真没想到,她会嫁到这么良善的婆家。
此时赵红莲正是恶露最多的时候,生产完的第二天,她是突然有过出血量很多的时候,她当时以为是大出血,吓得魂飞魄散,什么绝望的事都想过了。
炕席上全是血!
她姑奶奶当时急的都要用草木灰把她那里堵起来,看能不能止血了。
当时许明月也被吓到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送医院。
可大队长媳妇拉着她,说:“不能挪动,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挪动!”
她是经历过多次生产的妇人,知道这是生产后的正常反应,昨天生产的时候都没事,不至于这时候了还大出血。
许明月没办法,就只能洗干净手,用棉球沾着碘伏,一遍一遍的帮赵红莲消毒。
好在,过了不到一个小时,血量又慢慢恢复了正常。
这事情更是让许明月坚定了再也不要生孩子的想法,那种生死不由己,完全靠天命的无助和无力,真的太可怕了!
这时候产妇生产,很多都是在柴房生的,生完了就在柴房,直到恶露没了,再回房间,不然哪有那么多被子换?
许明月是完全没有那个意识,每次过来看赵红莲,都是让她在房间,说在房间怎么样,赵红莲生产也是在她自己的房间,炕席下面的稻草垫全都重新换过,许明月还用碘酒,把新换的炕席也重新消过毒,才让赵红莲重新睡上去。
这种时候,也没人去说给赵红莲娘家报喜的事了,直到两天后,赵红莲真的没事了,身体也在逐渐恢复,这才叫了许凤台去报喜。
赵家一下子来了四五个人,手里只提了一斤不到的藕粉。
不是赵家不要脸,实在是赵家村的灾情比临河大队严重多了,他们早就知道临河大队的冬小麦要收了,就想来许家,看能不能借点粮。
之所以来这么多人,也是一家子吃了一个月的菱角菜,哪怕是到许家村吃顿红薯粥,也算是换个口味了。
他们来到许家,确实换了口味,不仅换了口味,还吃上了‘肉’——一大盆水煮河蚌!
赵家人看到水煮河蚌,脸都黑了。
三四月份的莲藕不能吃,荷叶不能吃,他们村没得吃,是天天菱角菜,顿顿煮河蚌,哪怕是放了姜片,煮出来的河蚌依然又老又腥,年轻人还好,年纪大点的,牙齿都咬不动!
一见女儿家也是顿顿河蚌,餐餐槐花,赵家人就知道,女儿家也没有余粮,不过他们走的时候,还是带回了几斤豆子。
别看豆饭难吃,这几斤豆子炒熟了,真饿的不行的时候,半把豆子说不定就能救活一条命!
赵红莲的恶露持续了大概有半个月,期间换了好几次稻草垫。
她这里倒是有安心裤,她连许凤莲都没给,更别说赵红莲了。
安心裤每个月只能刷新一包,一包里只有五片,她自己用刚刚好,是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许凤莲现在已经懂一些生理卫生知识了,也在家里见过嫂子偷偷摸摸洗的卫生带,虽然赵红莲洗完都是拿到房间的炕上烤干,而不是外面太阳晒干,可一家子人住在一起,哪有完全看不到的时候?
许凤莲没到这个时候,都是来荒山许明月这里的卫生间里处理。
自从用过许明月这里的厕所,全村哪个厕所,她都受不了了,憋也要憋到荒山来,晚上在荒山吃完晚饭,去厕所换一个,再回新屋,第二天一早,就来荒山换。
问许明月,许明月就告诉她:“人家城里人都用这个,要工业票的,我一个月工业票就那么点儿,你别傻乎乎的说出去。”
这种私密的事,许凤莲害羞都来不及,根本不存在和别人说的,只默默感动,阿姐把这么贵的好东西给她用,心底更确定了,她才是和阿姐天下第一好的人,心里暗暗窃喜,对阿姐的事情更是上心不已,见阿姐不喜欢洗衣服、做家务,她一来荒山,手就没停下来过,不是打扫卫生,就是翻地除草、洗衣服。
用这时候的人话就是:眼里有活!
她倒不怀疑这些东西哪里来的,阿姐现在可是二十八级干部,每个月都有工资有票,她又经常去铺河口,铺河口距离邻市很近了,她阿姐要是想偷偷去邻市买东西,可再正常不过。
许凤莲愿意来荒山洗衣服、干活的另一原因,就是许明月送了她三条新裤衩。
那可是全新的小裤衩啊!一个补丁,一个洞洞都没有!
要知道,大哥和小弟的裤衩子,都是阿娘用粗糙的孝布,也就是纯麻布给他们做的,农家用织机自产的麻布,可想而知有多粗糙,都是织出来给家里去世的老人当孝布用的,可哪怕是孝布,在农村也是难得的好东西,只有家里有纺机的人家,才能织的,这两年干旱,麻都干死了,没有新的麻布补充,他们的裤衩子那是洞洞连洞洞,补了一层又一层,要不是外面还穿着裤子,简直没眼看!
就连嫂子都没她那么好的裤衩子,可她的小裤衩不仅是新的,还是浅粉色的!
她舍不得分给嫂子一条,一条新的被她珍藏在床头柜里,剩下两条一洗一换,她不敢在村里晾晒她的小裤衩,生怕被人偷了!
许明月原本就懒的很,见许凤莲愿意给她干活,她也就随她去,有时候给她一根扎头发的彩色橡皮筋,有时候是一双袜子,有时候是一颗糖果或一颗车厘子,都能把小姑娘高兴的像吃了蜜的熊二,能高兴好些天,回去就跟许凤发炫耀,说阿姐又给了她啥,如果是颗糖,她还会分给许凤发一半,如果是袜子、橡皮筋之类,那可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看着小阿姐恨不能把头翘到天上去的得意模样,许凤发也想要,可他知道,他和小阿姐是不同的,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心里失落的同时,也会说:“阿姐也给我了新毛衣!”
一说到他的毛衣,他就啥失落都没有,只余满满的骄傲!
许凤台的那件长款粗毛衣,已经被赵红莲拆了,重新织成了两件毛衣,她一件,许凤台一件。
许凤台原本穿这件毛衣是不合身的,腋窝那里抻住了,袖子也短,脖子勒的特别紧,暖和是暖和了,却不怎么舒服,干活的时候,总要把毛衣先脱下来,不然他总担心自己一个用力,就把毛衣扯坏了。
重新织过个毛衣虽然没有原来那么长了,却更合身,剩下的毛衣绳刚好够赵红莲织一件一样的毛衣。
许凤台本身就是奉献型人格,他是无法看到自己身穿好衣裳,家人却穿的不好的,恨不能将自己的东西都给家人才好。
当然,这一点许明月是绝不会允许的。
赵红莲将他的毛衣改成两件,赵红莲也得了一件后,反而让许凤台更加高兴他能为家里付出。
赵红莲得了一件厚实保暖的新毛衣,自然也十分高兴。
许明月是不管两口子是怎么过日子的,只要她爷爷冬天不冷,随他们怎么弄去。
倒是许明月送给赵红莲的那件红色羽绒服,赵红莲月子做了十多天,觉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闲不住,趁着最近没什么事,叫了老太太来,两人顺着线缝拆开,才知道里面充的不是棉花,而是鸭毛。
此时还没有鹅绒、鸭绒的概念,都统一叫鸭毛。
其实用芦花、柳絮、鸭毛、鸡毛填充衣服被子的做法,自古就有,他们这里临近河边,河滩边最不缺少的,就是芦花和鸭子,没有棉花的时候,他们用的最多的,就是芦花和鸭毛,所以本地的芦花袄子、鸭毛袄子那可太正常了!
只是自家织的麻布孔太大,洗干净的鸭毛、鸡毛填充在里面,经常有鸭毛杆露出来,睡觉的时候被戳到很痛,日常穿在身上也很不舒服,经常会看到一根鸭毛从衣服里面钻出来,身上、头上哪里都是根鸭毛,看着让人觉得很狼狈。
许明月送给她的这件鸭毛袄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布料做的,里面的鸭毛都被细细的剪了下来,一点鸭毛杆子都没留,一点都不扎人不戳人。
鸭毛剪的这么细,居然也没有鸭毛跑出来。
她又细细摸了才发现,里面居然有三层织的很细密的细布,也难怪里面的鸭毛跑不出来。
她是知道大姑姐的前夫是在城里纺织厂工作的。她估计,这可能是用城里纺织厂用机器织的好布料做的,除了机器,家里的织机真织不出这样密实的布料。
她也怕好东西遭人惦记,和许凤台一样,特意在外面缝了个灰扑扑的罩褂,将红色袄子套在罩褂里,这样穿脏了,只需要洗罩褂就行,不用洗里面的袄子。
不论是棉袄还是鸭毛芦花袄子,都是不经洗的,洗个两次,里面的棉花、芦花、鸭毛都是要结团的,结成团子,袄子就不暖和了。
由于里面是鸭毛而不是棉花,她这件袄子改的尤其困难。
好在她和老太太一样,两人都不擅长外面地里的农活,针线活却是真的好,两个人坐在炕上,讨论了许久,最后小心翼翼的剪了下来,将下面多出来的部分,做了个小马甲,大人穿有点小了,给小阿锦穿却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