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西坡喵
许栀和下意识地垂眸望去。纸上的字迹遒劲,龙飞凤舞,这样一幅字,挂在家中用作鉴赏也无不可。
可是当她反应过来写了什么的时候,大脑有一瞬间宕机。
“此处可植桃百株,春来与民同醉。”
她连忙收回视线,弯腰将这张纸捡起来,梅尧臣顿住了脚步,凑近看了一眼,笑着觑欧阳修,“笔锋拖出三分醉意,倒似当年在滁州写酿泉的疏狂。”
欧阳修面上依旧一派淡定和泰然,透露着宦海沉浮岿然不动的镇定自如。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见,他走路险些同手同脚,是无措的表现。
两段插曲过去,许栀和身上的紧绷感消散了不少,和陈允渡一道坐下后,用了一顿地道的扬州早食。
用过饭后,有丫鬟带着他们去各自的卧房,陈允渡被欧阳修、梅尧臣叫走了,许栀和休憩乐得松快,见门扉掩上后,小睡了一场。
醒来后日光高悬,斜落在木制的地板上。许栀和坐在铜镜前整理了妆容,起身推开房门。
略冷的风吹在脸上,她询问在院中扫着落叶的丫鬟,“我夫……和我一道过来的郎君还没有回来?”
丫鬟颔首:“奴婢在此处未见旁人走动。”
许栀和了然,接着问:“那与我随行之人呢?”
“娘子是说自己的随从?”丫鬟说,“他们正在耳房休息,娘子现在要见他们吗?”
方梨是晕船的,这一点许栀和知道,虽然此行只三四日功夫,但估计依旧不好受。王维熙亦然,这一路上少了良吉,行囊只能由他和陈允渡分着拿。
“罢了,由他们休息吧。”许栀和沉吟一会儿,笑着向她道谢:“多谢你。”
丫鬟连连摆手,苹果型的脸蛋染上了一层薄红:“不,不客气。”
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地面打扫干净,期间眼角余光一直看着坐在一旁的许栀和,见她坐在石凳上拨弄着手指,看起来有些无聊。
“娘子,”丫鬟收拾完东西,走到许栀和的面前站定,壮着胆子说,“我陪你一起去外面走走吧?”
今日老爷亲自去了渡口接人,她看在眼底,本想着完成自己的洒扫工作就安静地退下,免得扰了贵人休憩。没想到住在院中的娘子年岁看着与她一般大小,说话轻声细语,谦谦有礼,一听便让她心生喜欢。
不过娘子看起来有一些索然无趣,她握着竹扫把的手紧了紧,鼓足勇气走到她的身边。
今日扫完这一片,她有一上午的休憩时间。
许栀和听到声音,有些讶然地抬眸看着她,“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丫鬟连忙说,她说,“我一上午,都有空的。”
许栀和:“那就多谢你了。”
她抬眸看向面前局促无措的丫鬟,在她答应的瞬间,后者眼中猛地迸发一道亮光:“娘子放心,我对这周围的路很熟悉,一定将你带回来。”
许栀和站起身,侧耳听着她说话。
丫鬟将扫把放在了涣房,又与府上的管事说了一声,管事闻言,没有擅自自作主张,亲自去请示欧阳修。
片刻后,管事回来,手上拿着六两银子,不过是分开手拿着的,他说:“请娘子收下。”
许栀和:“啊?”
管事回想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情,路上露出了一抹奇怪的表情,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叙述。
“刚刚……”
刚刚他听闻许娘子要出门,记挂着这位是老爷亲自迎回的贵客之一,不敢擅专,连忙去请示欧阳修的意思。
欧阳修正在和梅尧臣、陈允渡说话。听到许栀和想要出门看看,从自己的袖中一通翻找,他没有随时带着银钱的习惯,但此处是他的书房,于是从砚台下面摸出了二两银子,对他说:“送去,若是遇到了什么喜欢的吃食,尽管买。”
管事连忙接过,本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另一位和老爷年岁相当的贵客开口:“稍等。”
管事只好顿下脚步,俯身等候。
梅尧臣也没有自己随身带着银钱的习惯,但他看向了一旁的侍从,“拿二两银子给我。”
侍从一路上照顾梅尧臣的起居,银钱归他保管,听梅尧臣发话,几乎是没有犹豫地从荷包中取出了二两。
管事手中的银钱变成了四两。
两位年长者给完银子,没发话,一味地盯着旁边的清隽郎君。
从管事的视角看过去,那郎君白皙俊美,谈吐得宜,原先闲适松散,后来两位长者齐齐朝他望去,他的耳垂忽然起了一抹薄红。
他家老爷说:“允渡,你该不会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
那位和老爷年岁相仿的长者也故作大惊小怪:“不会吧?”
郎君耳尖红透,但是神情还算镇定,他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启唇,语气中带了一丝无辜:“家中银钱不系我身。”
无辜的语气中带着坦然。
欧阳修低咳一声,率先回过神,“人之常情。”
梅尧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召来侍从,多问他要了二两银子。
“……”管事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并非所谓妙语连珠,他磕磕绊绊讲完了来龙去脉,俯身作揖,“便是这样了。”
许栀和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掌心中的六两银子。
她这应该是被当成孩子宠了吧?如家中的孩子坐不住准备出去玩,家长从包里拿出钱,让她自行挑选喜欢的糖果。
管事说:“这是三位大人给娘子的,还请娘子收下。”
他的语气诚恳真挚,许栀和伸手接过,轻声说:“麻烦了。”
管事本想说“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分内之事”,但是话到嘴边,私心还是让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许栀和握着还温热的六两银子,走在等候的丫鬟身边,对她说:“走吧!”
丫鬟应了一声,领着她走出平山堂外。
平山堂位置清幽,居于闹市一隅,穿行两条巷子,才走到了扬州城的主干道。
现在这个时辰,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茶汤铺支起竹棚,松柴在龟纹陶炉里哔剥炸响,裹着毳衣的商贾立在檐下,捧着越窑青瓷碗喝茶谈天。忽有驮炭驴车踢踏而过,炭笼间漏下的碎屑,惊醒了蜷在货栈檐角的狸奴。
丫鬟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街头景象,笑着说:“老爷休沐在家的时候,也会来茶铺小坐片刻,他总说——卯时签押房总浮着隔夜酒香,砚屏上墨渍渐次开出扬州慢。”
说到此处,丫鬟忽然顿下了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许栀和见她认真,不敢贸然说话惊扰。
第100章
片刻后,丫鬟才重新回过神,对许栀和说:“今日茶楼的演奏的曲子是《广陵止息》。”
许栀和学着她的样子侧耳倾听,街头上的吆喝声、交谈声熙攘混杂在一起,只能驳杂的声音中寻找着属于古琴曲的音律。
丫鬟见她一本正经立住脚步,不由地抿唇轻笑。
许栀和对音律一知半解,回神后见丫鬟笑容满面盯着自己瞧,脸上脸上快速掠过一抹赧然,她清了清嗓子,说:“继续走吧。”
“好啊。”丫鬟走在她身边。
两人走在热闹的街上,街角的卖花翁提着荆篮声声吆喝,往上头看去,酒旗被风吹动,抚摸着上了年岁的木桩。到一处湖边,乌篷掠过,水天一色,旁边伫立着一座极其风雅的阁楼,丝竹弹唱,声如裂帛。
丫鬟略带几分激动地伸手拉住许栀和的衣袖,对她说:“这是二十四桥。青石拱券上的篙痕深浅不一,最古那道传说是隋帝龙舟过境时留下的齿印。”
许栀和看着眼前的单孔拱桥,“那此处是?”
“瘦西湖,”丫鬟带着她走到一处四面镂空的水榭下,“娘子,若是朝霞时分,抑或暮鼓沉时,此处可以看见拱桥成月圆,玉带飘逸,霓虹卧波……府上事情不忙的时候,我会到此处小坐片刻。”
许栀和站在水榭中,刚准备坐下,忽然听到了耳后传出了一道声音。
“许栀和!”
那声音惊讶中带着一丝愤懑。
乍然响起在耳边,许栀和的目光流露出一丝怔然。她回头循声望去,只见水榭外长道,站着一道素衣身影。
是许玉颜。
许栀和心中感到意外,没想到竟然能在扬州遇见她。
许玉颜褪去了惯爱的桃粉、嫣红,身上变得越发素净,头上一根珠簪也没有,只挽作一个简单的包髻。她的眉眼带上了岁月波折留下的黑印细纹,但面对许栀和的时候,她的神情依旧是高傲的。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傲意:“还真是你?你怎么在扬州晃荡?”
许栀和没有回答,她目光平静地落在许玉颜的身上,不答反问:“那你呢?”
许玉颜看着她一身杏衫,旁边立着丫鬟,袖袍下的掌心微微蜷缩,她偏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来到扬州,已经一年之久了。不过许栀和成婚后像是彻底和许家断绝了关系,她不知道也正常。
面对这个从前向来不如她的三姐,许玉颜的感情很复杂,她不愿意相信从前不如她的庶女现在过得比她更好,但事实摆在眼前,她骗不了自己的眼睛。
她本该装作没有看见,径直经过她的身边,相见不相闻。
可心中到底憋着一口气。她喊了许栀和。
丫鬟在欧阳府上侍奉多年,察言观色能力还是有的,她见自己站在此处像是不妥,于是对许栀和说:“娘子,我去桥柱边等你。”
桥柱那边,能看见这边的一举一动,但听不到交流的声音。
许玉颜看着丫鬟朝着许栀和微微俯身,然后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经过。她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已经两年了,她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她不愿意将自己的委屈,过得不好展现人前,于是只能移开视线,让自己不要去关注许栀和身上做功精细的衣裙。
像是为了扳回一城,她抬了抬下巴道:“邓良玉家中人寄信过来,说是等安排好一切,会让我们在汴京有一处落脚之地!”
许栀和看着她像是一只已经落了尾羽,但还是尽力撑开为数不多的翅膀的鸟雀,竭尽所能地展现自己的声势浩大,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明明吕大娘子已经知道邓良玉每一步靠近都满是算计,为什么许玉颜还要一条巷子走到黑?
许栀和落在她身上的时间有些久,后者被她盯得炸毛,她道:“你看什么?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没有,”许栀和看着她眼中的疲累,从心而问:“许玉颜,你喜欢他什么?”
你喜欢他什么?
许栀和的嗓音很平静,但落在许玉颜的耳中,无异于一道银蛇在耳边轰然响起,一瞬间雷雨交加,视线模糊。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喜欢邓良玉什么。或许还没意识到这是一场欺骗之前,她对初见时的风流才子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导致即便知道一切都是阴谋算计,也不愿意放手戳碎黄粱美梦。
仿佛只要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就不比面对惨淡的现实。
许玉颜曾为了邓良玉无数次去求母亲,去求姐姐,一开始她们会恨铁不成钢,到后来渐渐麻木,听到她的哭泣声,再也不会有轻柔的安抚,暖心的宽慰,而是一句句指责——“那不是你当初求来的人吗?现在说这些,什么都晚了。”
她渐渐不爱回家,除了邓良玉将家中钱财耗尽,逼着她去许府索取,若是不去,便会动辄引来斥责怒骂。
“……你不知道的,”许玉颜摇了摇头,向来倨傲的目光中染上一层茫然,“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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