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西坡喵
郎君勤于政事,空闲之余看书弹琴,鲜少出门。元亨别开头,“谁说我们郎君无趣?尔等凡夫俗子不懂欣赏。”
雨顺:“好好好,我是凡夫俗子,比不得元亨你大智若愚。”
元亨大惊:“你怎么知晓我叫什么?”
雨顺道:“你猜。”
元亨嘴上道:“我才不会猜。”同时心中暗暗推测,应当是陈大人身边的近随良吉告诉他的。
这人和良吉真不愧同一家出来,一样的话多,一样的自来熟。
许栀和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走着,但心念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雨顺的性子本来就活泼,不过在潘光身边时被风调压制了,现在整个人越来越有种往王维熙方向发展的趋势,不管是人是物,他都能唠上几句。
实际上,不止是雨顺,家中的所有丫鬟小厮、包括跟在陈允渡身后的良吉都有种王维熙化的趋势。许栀和时常能在府中听到一连串脍炙顺口的句子,尤其是小厮之间打牌输了闹别扭,双方掐着腰各站园圃两端对着放狠话,她看过几次,比戏楼子的折子戏还要精彩。这番影响有利有弊,缺点是府上闲暇时候如同养了八百只学舌八哥,吵吵闹闹,优点则是虽然他们闹归闹,但正事上从不失分寸,甚至能取维熙精华,学到了他待人接物的机灵劲。
见元亨快要招架不住,许栀和适时开口:“雨顺,你别招人家。”
全家上下若说谁的话对雨顺最好使,莫过于许栀和,雨顺“哦”了一声,走到许栀和的身后。
元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产生一丝抱歉的思绪。他自然知道雨顺靠近他无恶意,自己不爱说话,反倒牵连他被主家娘子责骂。
他想了想,对许栀和道:“许娘子,雨顺并未冒犯,他性子直率坦诚,很令人喜欢。”
许栀和回头看了眼本蔫了一点但顷刻恢复的雨顺,笑着应:“这自然。”
本来还只有一点儿开心的雨顺瞬间心花怒放,他抱着怀中画一蹦三尺高,“大娘子,你夸我!”
许栀和:“有那么开心?不知道还以为我骂你了。”
雨顺嘿嘿一笑,略带几分骄傲地看向元亨,“我从前的主家郎君,还有我兄长、大娘子、郎君他们可都觉得我讨人喜欢。不过你应该和我兄长很聊得来,毕竟都是锯嘴葫芦。”
许栀和:“?”
她呵斥的话语还没出口,雨顺又急忙补充道:“哦不对,现在不行了。我兄长大抵是年纪到了吧,人老了话也多了,说句不中听的,比儿时乡下的婶母还要唠叨。”
他一边说话,一边比划,元亨绷着的一张脸渐渐放松,他忍不住反驳道:“你兄长大抵只在你面前放松,故而话多了些,旁人面前不见得。”
雨顺:“你说的也有理。”
魏清晏在旁边看着许栀和、雨顺和元亨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身心久违地放松下来,看旁边陈允渡的神色,倒也称得上宁静从容,岁月无争。
这一刹那,魏清晏忽地有些羡慕陈允渡每日都能感受到生机与活力。
两人并肩走在前排,安静了走了一段路,陈允渡忽然低声道:“那夜还没有多谢魏大人照看栀和。”
魏清晏微怔,旋即想起来陈允渡指的是哪件事,他摇了摇头,“陈大人客气,不过是看许娘子一人夜行,偶感担心,后来跟了一段路,见陈大人身影,方才明悟。她到了汪府前便止步,我随行的两个侍卫送她回去,举手之劳,算不得帮忙。”
陈允渡:“魏大人清正高洁,我却不可不谢。”
魏清晏:“初见你时尚且少年,当时你亦如今日端方守礼,梅公当真教导有方。对了,汪延明搜集的许中祎罪证齐全,人也押解至京,你可要去看一眼?”
陈允渡沉吟,他前段时日忙碌,腾不出手料理此事。
“汪延明送来的罪证我看了一眼,按照《宋刑统》,许中祎需要纳清欠银九万六千二百一十三两,杖八十,徙三千里?”
魏清晏道:“陈大人好记性。正是如此,不过我与几位开封府判官商议,杖八十改为杖六十。他左腿断了。”
陈允渡:“怎么回事?”
“不肯伏法,路上私逃未果致双腿受损,右腿倒是还能治,左腿已然废了。”魏清晏声音冷淡,“其他人则被流放不同地界,其中唯有他家大郎例外,他大儿被夺了应试资格,年前醉倒河沟,现在心智已如三岁小儿,倒是躲过了一劫。”
陈允渡心中古井无波。
虽然痴傻无需判流徙,但失去了爱子如命的吕氏照拂,失去衣食无忧、饭来张口的生活,他的日子又哪会好过?
当初汪延明和许宜锦带着罪证走到陈允渡面前,只保她和自己嫡亲的四妹,嫁给黄池县令次子的许六娘子原先就和许家生了嫌隙,现在得知许家遭此大难,飞快切断两家关系,保全自身,连带着母亲和幼弟都没见。
魏清晏对许家人现在的处境比陈允渡了解的更深。
甚至在盘问下,他还知晓了原先许中祎打算将许栀和送去讨好县尉魏长宏,魏长宏是他魏家旁支,与主家联系并不紧密,但在一方县城却能作威作福。原先不知道也便罢了,如今得知这个消息,他更是在两人面前抬不起头。
魏清晏极轻地低叹了一声。
叹息完,他看向陈允渡,道:“不怕陈大人笑话,明日我还要料理一段家中祸事。平时不见得有多殷切,惹出祸端却求到了我跟前,我定然不能容允。陈大人,若是可以,后日可来府衙。”
陈允渡:“不巧,后日我有事,家师梅公旧友欧阳前辈回京,我于情于理,该去接应。”
魏清晏颔首:“自是应当。”
“至于许家众人之事,我信得过魏大人,”陈允渡道,“按照法律判罚便是。”
魏清晏:“你既这么说了,我便明白了。”
罪大恶者许中祎被判了个流放三千里,次恶眷属流放两千里,前往南北不同两个方向,其家奴连带庄子、铺子、田产变卖,用作赔款,但九万两数目太大,变卖之后也只堪堪凑了一半的一半。一个县令短短数年万两白银挥霍,不知道多少百姓受了冤屈。
不过此事魏清晏处理的很多,许中祎的贪墨和受贿赔不起,与他私交密切的大户和其他命官未必干净。
不知不觉即将分道。
魏清晏心中愈发清明,明日清算完魏家,正好一并判了刑。
陈允渡:“听栀和说,魏大人有一外甥,唤作明礼?”
魏清晏回神:“正是。”
“他二人很聊得来。我跟在栀和身后见了几面,那孩子心境沉稳不失活泼,若是魏大人不弃,我愿教之。”
魏清晏犹豫了一瞬,“能跟在你身后学,是明礼的福气。只是明礼贪玩不好学,我怕你为难。”
陈允渡道:“圣贤说有教无类,陈某不敢自比圣贤,愿尽力尔。”
魏清晏:“那好,我今夜便让人送信过去,相信长姐知晓了,定然欣喜。”
两拨人分开,许栀和走到陈允渡身边,“你要教明礼?”
陈允渡一面轻声应了声,一面垂眸,他伸手拉住她的手,分开五指,紧紧握牢。
许栀和回头看了一眼魏清晏和元亨的背影,直到两行人距离超过百步,绝对不可能听到任何声响后,许栀和踟蹰了一番道:“罪过罪过,我今日便学一会潘光。”
陈允渡:“?”
第189章
对上陈允渡询问的视线,许栀和脑海中快速转动,最后选择如实相告,“虽然我与明礼关系亲厚,但你要教他,估计有些费劲。倒不是说他蠢笨,相反,他非常聪颖,经书道理一点即通,只是缺少了一份向学之心。”
陈允渡:“一言蔽之,不爱学习?”
“是。”许栀和表示了肯定,并举了个例子,“他甘心被闻夫子罚站长廊两时辰,也不愿意用一个时辰看书。”
陈允渡:“无妨,他年纪小,不要紧……”
话音刚落,他又想起来明礼如今也有十八九岁,于是沉默下来。毕竟他的十九岁太过精彩,州试夺魁,省试榜三,殿试第二,为官至今,逾十五封奏疏成为国子监讲学重点,被京中书生称为最年少的移动命题。
许栀和:“既然你有心,我便不说了。你师承梅公,现在秉承其志,合情合理。”
她心中亦知晓,陈允渡主动提出教导明礼,并非是他与魏清晏魏大人的关系有多密切,而是当年她初入应天府收到的善意。
陈允渡笑了笑:“我也当一回潘光。”
许栀和连忙探头过去,一面竖起耳朵一面道:“哇,陈大人居然也要背后议论友人吗?”
“乐濯少时与明礼很相似,不过他当年因为家中变故激发了向学之心,若他们两人交谈,事半功倍。”陈允渡面不改色,“且,人人皆是潘光,不过君子意为信纯,小人意为恶念。”
另一边的魏府。
魏清晏回到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拿出纸笔,准备写信给应天府的长姐。
他执笔认真,连魏清暄进门的声响都没听见。
“二哥要接明礼来汴京?”魏清暄问。
“是。有人主动提出教导明礼。”魏清晏一边说话一边落笔,写完后将信纸折了三折,转入信封,“你亲自将这封信送去应天府。”
魏清暄将信接过,心中啧啧称奇,他好奇是朝中哪位大人说起此事,但近日兄长行程寡淡可言,两点一线在开封府和家中跑——难不成是开封府那帮人?
魏清暄打了个激灵,摇了摇头笑道:“敢主动提出教导明礼,我们魏家可要好好准备束脩,说不准长姐还要亲自登门,怕人家好不容易动的念头又被气消了。”
魏清晏:“明礼何至于被你这番奚落。”
“你不奚落,你怎地不教他?”魏清暄往后躲闪,“说出去你也是堂堂进士及第出身,连自家外甥都教不会……啧啧啧,说出去羞不羞?”
魏清晏冷然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轻飘飘,落在魏清暄身上,重若千斤。
“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魏清暄举起双手以示自己不敢了,同时问出心底自得知时便好奇不已的问题,“话说,究竟是谁人?”
此事早晚知晓,魏清晏也没打算瞒着,“陈允渡。”
魏清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反复向兄长确认,“你是说皇祐元年的榜眼,弱冠之年被官家钦点为近身重臣,前段时日得封正四品,并主事张家案的陈允渡?”
魏清晏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眼魏清暄。
“是了,除了这位陈大人,还能有谁让兄长你这般郑重以待,”魏清暄猛地一拍脑门,恨不能现在就出门,“明日一早,我亲自与长姐说此事。”
魏清暄在房中来回踱步,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若非他早年已经考中,估计都想跟在明礼身后一道跟着学了。
“明礼这小子,虽说不爱读书,但运道还真不是一般好。”魏清暄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家外甥精彩绝艳让陈允渡都为之心动,他喃喃道,“居然有此机缘。”
魏清晏提醒了一句山腰别院,但魏清暄依旧一脸茫然,时光流转,他依旧模糊了自己接待过外甥及其好友,直到魏清晏直接点出明礼和许娘子关系亲厚,魏清暄才恍然大悟。
他虽然不记得那位娘子,却知晓京中陈大人爱妻的传言,多少人有意与他结个亲缘,但统统被他拒绝,唯正房一人。
魏清暄盘算着这件事,渐渐有了些浅薄印象,倏地一笑。他记起来了,当年他还觉得明礼与那姑娘远远瞧着甚是般配,后来走近见她妇人打扮,才惊觉自己想岔了。
魏清晏没理会他缘何发笑,顿了顿,他道:“你到了应天府在旁边多提点,这两日他有事……便月底上门拜访吧。”
魏清暄自然应下,“我省的。”
……
两日后,汴河码头。
初秋时节,满城淡淡金黄,天穹在第一场秋雨后被洗刷得极高、极远,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澄澈的蓝调,几缕云絮疏淡地着,白得耀眼。
远山层次渐染,山顶快要露出灰褐色的土地,山脚却还带着枫红的夺目。汴河两岸麦浪随风翻涌,虽巨大漕船将谷物香气一道送入京。
漕船靠岸,众人蜂拥上前。
许栀和陪伴在梅尧臣身边,“梅公莫急,允渡已经去看了。”
梅尧臣特意被陈允渡留在了后排,理由是他现在比不得从前身子硬朗,怕旁人没个轻重冲撞了。梅尧臣有心争辩自己不是泥做菩萨,但对上陈允渡和许栀和关切的视线,又不忍心拂小辈好意,老老实实站在后面。
其实临出门时,陈允渡还劝他留在家中,等接到了人便立刻到梅府,但他心急得不行,实在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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