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西坡喵
“他个子高,永叔一准儿能瞧见。”梅尧臣说。
很快,陈允渡将接到的欧阳学士一家带了过来,周遭嘈杂,众人并未久留,简单寒暄后,回了梅府。
到了梅府,欧阳修下马车对着院子瞧了又瞧,感慨道:“这院子,怕有三年不曾踏足。”
梅尧臣走到他身边,“感伤什么呢。栀和新酿了好酒,待会儿咱们好好喝一场。”
欧阳修闻言,抚掌大笑,“如此甚好。”
薛娘子也在旁边跟着笑,素日她自然要劝欧阳少喝点酒,毕竟他现在比不得年少,但今日老友重逢,她不会刻意束缚。
“方才在船上,我一打眼便瞧见了允渡,”欧阳修道,“张家之事我也听说了,干净利落,连包公那老古板都特意为你写了褒文。”
陈允渡道:“都是二位师长教导的好。”
欧阳修一阵哈哈大笑,拍了拍陈允渡的肩膀。
梅尧臣道:“你在信中一直说找到了个好苗子,现在还不与我们介绍吗?”
欧阳修:“自然要介绍,曾巩,你上前来。”
众人都好奇地看向欧阳修的身后,只要许栀和十分惊讶。
曾巩?
欧阳修的话音落下后,一男子从他身后走出,他容貌端正,身形略显清癯,听到欧阳修的话,朝着几人作揖,“梅监事,陈侍郎。”
梅尧臣和陈允渡同时回了半礼。
欧阳修道:“从前不懂你圣俞为何忍不住收人当学生,后来遇见曾巩,明白了几分。”
“能让永叔你这般夸赞,看来才华匪浅,”梅尧臣忍了忍,问,“可有什么好文章?”
欧阳修:“自然有,不过一切等饭后再说。”
梅尧臣点了点头,“是我心急,既如此,去用饭吧。”
陈允渡落后一步走在许栀和的身边,见她若有所思,伸手捏了捏她的侧脸,“在想什么?”
许栀和伸手握住他的手,歪了歪头,神神秘秘地道:“我做了一个梦,不过隔了很久,我一时间没想起来。今日见了曾郎君,想起来了一点。”
陈允渡:“什么梦?”
“我梦见未来数十年大宋文坛昌盛,多少风流齐聚今朝。”
“梦见才子落笔,诗词粲然如星月汇聚,后世经典流传不朽。”
“梦见这盛世锦绣,折无数豪杰竞折腰。”
陈允渡认真地听着。
许栀和一口气说完三句话,才偏头看向陈允渡,“你可相信?”
“自然相信。”陈允渡道,“栀和说梦,我便是说现实。”
许栀和侧耳倾听。
“我瞧见这山川清秀,文人墨客辈出,晏相公的一杯酒一曲新词,范参知所念的关山难越,王大学士的矫世变俗之志,再有欧阳学士笔落惊风雨,梅公诗话颂山河……”陈允渡微顿,接着说,“我还瞧见,毕晟前辈的雕版印刷使得典籍刊印,文脉广布,商市鳞次栉比,交子流通往来。”
许栀和面带微笑。
“当然,亦有娘子所提的戍边要论。”陈允渡很早之前就知道许栀和对边关和武将格外在意,或许其中有陆书容身世之故,他说,“陛下有心光复武举。前些日子狄青将军回京,便是与官家商议募兵一事。”
许栀和心满意足,她摩挲着陈允渡修长的指节,一如初见时的爱不释手,“那就好。”
她所希望的大宋,不仅要诗词壮丽,且山河永固,外族不敢来犯。
前排,梅尧臣和欧阳修正并肩往前走着。
欧阳修将曾巩的身世言简意赅说了一遍。曾巩出身书香世家,十八岁那年遭逢变故,父亲亡故后独自支撑起了破碎的家,拉扯幼弟幼妹的同时不忘勤学苦读。欧阳不忍,考校学问后,收为徒弟。
梅尧臣听了也颇为唏嘘,“跌宕起伏,说不准造就惊世之文章。这一点允渡就比不上了,他虽出生农家,却父母疼爱,兄姊照顾,入仕后更是一路平坦,鲜少波折,估计写不出什么贬谪再起的文章。”
欧阳修回头朝后排说着悄悄话的陈允渡和许栀和看了一眼,笑着锤了梅尧臣一下,“你这是在损他,还是在夸他?”
“自然是夸,”梅尧臣丝毫不心虚,“我不图他流芳千古,只盼他一生顺遂无忧。”
第190章
欧阳修笑着点了点头,“谁不希望如此呢。”
梅尧臣揭过话题,“不过现今你我都已经年迈。不服老不行,好在尚有一屋可供酣醉。”
“正是,圣俞你莫嫌我,流年逝去,方知现在这个年岁还能有老友作伴是何其有幸的一件事。”欧阳曦道,“春华灼灼,转眼碾落成泥,好在后生才子不绝,吾道不孤,便是隐退,也没甚可惜。”
梅尧臣:“怎么觉着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准备致仕还乡?既如此,你若是选中了地方,要与我说个明白,等允渡安定,薛通考中,我便搬去与你做邻居。”
欧阳修:“一言为定。”
两人没有压低声音,陈允渡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见两位师长如同小孩一样拉勾约定,心中快速划过一抹浅浅的笑意。
两位师长有辞官归隐的想法,但官家未必愿意放手。
一片秋叶吹落在许栀和的肩膀,陈允渡自然而然地伸手捻起,动作仿佛做了千百次那般熟悉。
几乎已经成了下意识的本能。
许栀和恰到好处抬眸朝他笑,踮起脚尖将他头上的一片捏起,放在掌心吹了一口气,树叶轻飘飘擦过他的衣摆,落在地上。
刁娘子在屋内等了一会儿,见梅尧臣和欧阳修都进来了,还不见陈允渡和许栀和的身影,于是自行出门来找,见两人互相拂去对方身上的落叶,嘴角上扬了几分,她含着笑,兀自欣赏了一会儿登对的佳人,才出声道:“快进来,外面起风了,站在外面怕是要一直拂衣裳才可。”
许栀和听到刁娘子的呼喊,脸色绯红了几分,她抬声应了,“这就来。”
陈允渡没说话,却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到刁娘子面前,“让师母久等了。”
刁娘子道:“没久等,快些进去吧。对了,悦悦没来,我给她准备一份带回去?”
“方才回来没来得及与娘子说,回程路上我便叫人去接悦悦过来了,”许栀和笑道,“刁娘子不嫌我多带一张嘴吧?”
刁娘子脸上一喜,“怎么会,求之不得呢。”说着,催促许栀和与陈允渡快进去,自顾自去门口等着了。
屋内,欧阳修和梅尧臣已经坐下,并好言劝说曾巩不必拘谨,直接坐下就是——在家中不用讲虚礼。但曾巩犹豫了一瞬,面色坚定道:“还是等陈侍郎和陈夫人一道过来吧。”
梅尧臣小声道:“这孩子,忒认死理。”
欧阳修点了点头附和。
陈允渡刚好进来,闻言,朝曾巩微微抱拳,“请坐。”
曾巩眼睛微微一亮,朝两人颔首后落座。
陈允渡先让许栀和坐下,随后在她身旁落座。坐稳后扫了一眼桌上菜色,见有河虾,忍不住侧头对她道:“有你最喜欢的虾,待会儿我帮你剥。”
许栀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然后后知后觉想起来桌上还有两位长辈,脸上刚刚就未散的绯红不禁更重了几分。
梅尧臣:“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听到,永叔,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什么都没听到,”欧阳修开坛倒酒,馥郁的酒香钻入鼻孔,忍不住陶醉道,“栀和,这酒水闻着越发香醇,不知可还有剩?”
许栀和:“自然,特意给学士留了两缸。”
“缸”这个字逗的众人大笑,欧阳修也笑:“栀和犹如我儿,甚是贴心。”
正说着,刁娘子抱着陈问渔过来,甫一进门,她便松开手。
陈问渔朝着许栀和跑来,但还未走近,便被梅尧臣截胡。
欧阳修眼睛跟着一亮,“这便是栀和与允渡的女儿吧?只在信中听说,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快快快,快让老夫抱抱。”
梅尧臣念及自己看到的机会比欧阳长的多,笑着点了点头。
欧阳修低头看着面前站着如玉雪娃娃般可爱的小娃娃,身上气质陡然又和蔼了几分,他软着声音道:“悦悦……是叫这个吧?你可知我是谁?”
梅尧臣起了层鸡皮疙瘩,他伸手搓了搓胳膊,相识数十年,还是头一次听到欧阳发出这般声音。不过又一联想到站在他面前的陈问渔,梅尧臣又释怀了。
人之常情。
陈问渔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灵动地转了转,“知道,欧阳爷爷。”又看向旁边两人,“薛奶奶,曾巩伯伯。”
“欸,真聪明。”欧阳修在自己身上翻找,想找出一个拿出手的物件送给陈问渔,却发现两袖空空,只好无奈苦笑,“下次再给悦悦补上。”
旁边的薛娘子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根坠子戴在陈问渔身上,“我也没别的,不过这玉石伴我多年,权当给悦悦的见面礼了。”
许栀和道:“悦悦还小,这怎么使得?”
薛娘子正了正色,“悦悦既唤我一声奶奶,便是我给她的东西,栀和莫要拦我。”
她故用长辈身份,许栀和无法,只能笑着摇头,同时对陈问渔道:“快说谢谢。”
陈问渔认真道谢。
欧阳修在旁艳羡地看着这一幕,直道自己糊涂,忘了这一茬。邻座的曾巩本准备将身上带着的物件送给陈问渔,见师长苦闷,又默默收了回去,寻思待会儿私下悄悄给她。
后面便是照例环节,陈问渔被哄着背诗。
许栀和一开始还会阻拦一二,后来发现陈问渔乐在其中,于是便跟着看客一块儿乐在其中,看着陈问渔站在未来几位科举出题人的面前丝毫不怵,摇头晃脑地背着诗。
“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
“渔人取江鱼、池鱼、 野虾以鬻于市……”
场上众人神色纷纷。
陈允渡扫了眼陈问渔,后者对上父亲的视线,吐了吐舌头。
今日饭桌上又虾蟹,这两首诗多应景。再看梅爷爷和欧阳爷爷神色……唔,虽然有几分躲闪,但眼角笑出来的褶子骗不了人,明明心底很高兴嘛!
陈允渡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见许栀和不解,主动压低声音解释道:“前一首是梅公的《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后一首是欧阳学士的《归田录》。”
许栀和恍然大悟。
……
月底,筹措了半个多月的魏家人终于带着明礼上门。
相较于魏清暄和明夫人的紧张,明礼显得轻车熟路,“哎呀,娘,三舅舅,我和许姐姐的关系可好了,这陈府怎么走我心底清楚得很,你们跟着我就行了。”
明夫人伸手揪住他的耳朵,“臭小子,到时候见了陈大人说话要客气些,知不知道?”
奉命出门来接人的方梨忍不住掩唇笑,“想必两位便是明夫人和魏三大人,我们娘子特意叫我请几位进去。”
明礼见到方梨眼睛一亮,忙把自己的耳朵从母亲手底下拯救出来,“方梨姐姐!”
明夫人略有些无奈地看了眼激动不已的明礼,朝方梨微微颔首,“还请姑娘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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