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西坡喵
蝉声若隐若现,许栀和被热气扑了面,她重新将轿帘放下,顺从自己的心意拿起遮面的红扇,扇出一阵阵微风。
接亲的人马走进了水阳县。
水阳县的“水”指代大江(长江),水阳为北,顾名思义,是一处临江北而建的城。城中湖泊众多,家家户户门前水渠穿行,缸中植荷花,此刻正值盛开时节,微风起时,香远益清,正应了那句话——三山六水一分田,半城烟柳半城湖。
到了。
轿辇停下,许栀和端正了扇面,在方梨的搀扶下走下了轿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清朴素雅的小院,位于水阳县城中,门前引活水渠穿过,炎炎夏日,别具清凉。
许栀和怔了怔,转头望向陈允渡。
陈允渡正在与轿夫道谢,见她望来,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嗓音清润,又带着些许不安与期待,“姑娘,请进。”
许栀和不再迟疑,抬脚踏入。
门口,站着一群早早等候在此的陈家众人,从他们的衣着和年龄不难看出,分别是陈允渡的父母及兄姊。
陈母看着康健,身着豆绿色的便服,头上挽着规整质朴的包髻,腰间系着一块红色的腰巾,见到陈允渡携着新娘子进门,激动又局促地看着来人。
后面的陈家众人轻声道:“娘,去啊。”
陈母在心底给自己打气,走到许栀和的身边,透过薄薄的红纱,她看清了女子的相貌。
她皮肤白皙、吹弹可破,生得俏丽秀美,却并不像深闺中纤细脆弱的花骨朵,而是有一种风吹雨淋后依旧盛放的韧性。
只一眼,她就对这个“儿媳妇”颇具好感。
许栀和朝着陈母微微俯身,“婆母安好。”
陈母含笑,“乖孩子,咱们家不拘那些虚礼,你今日辛苦,当好生休息。福兰,你陪你弟妹去房舍说话。”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一个女人便走了出来,她看着亦十分干练,笑吟吟地牵着许栀和的手腕,十分自来熟的说:“弟妹,走罢。”
许栀和顺从地跟着福兰一道回到房中,坐下后,崔福兰又说:“一直端着却扇礼,想来手都累了,此处就你我妯娌两人,没有外人在此,你也松便一些。”
许栀和:“是。”
她放下扇子,目光正对上福兰好奇的视线,朝她微微笑了笑。
方才她说妯娌,想来这位就是陈允渡大哥陈觅江的妻子,崔福兰。许栀和朝她道:“嫂嫂安好。”
崔福兰看见弟妹乖巧温柔的模样,心中很是欢喜,她伸手捏了捏许栀和纤细的手腕,“弟妹看着瘦弱,等过两日老家杀了鸡,给弟妹好生炖碗汤送来。”
许栀和略迟疑问道:“嫂嫂……不住这边吗?”
崔福兰摆了摆手,目光在布置妥当的婚房中一圈,“我和允渡兄长都住在陈家村,只是今日他的喜事,才一道来了水阳县。允渡怕弟妹在村中住不习惯,早在去年就开始物色宅子。”
一开始崔福兰还想不明白为何陈允渡选择在水阳县买了宅子,后来才晓得了,原来新娘子的舅家就在附近,来往要不了一炷香。
还有一个原因,崔福兰没说,村中夏夜晚间多蚊虫,陈允渡怕扰了新娘子好梦。但这些都是小巧,小弟一开始没打算让人知晓,她便也不做这个长舌妇了。省的说得多了,反倒叫新娘子以为是来说好话的托儿。
许栀和嘴唇微张,有些欲言又止。崔福兰看出她所思所想,伸手在她唇边竖了一根手指,“弟妹好心,婆母、公爹、我与觅江心中都有数。不过乡下有田需人看护,眼下再有一月有余便到了农忙时节,我们是自愿留下,弟妹可别多心。”
望着崔福兰坦坦荡荡的视线,许栀和怔了怔,旋即一笑。
在许府中,人人说话都是话中有话,问什么也需要瞻前顾后,看看时机对与不对,而和陈家人交谈,却不必担心这担心那,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出声询问就是,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灶上卧着溏心蛋,是陈母一早就吩咐人煮着的,说是怕新娘子饿,弄点小食垫垫肚子。崔福兰站起身,朝门外看了一眼,对许栀和嘱咐道:“今日家中只邀请了亲近的宾客,想来用不了多少功夫,弟妹莫急。锅上煮了两个溏心蛋,我去给弟妹端来。”
许栀和下意识道:“怎么好意思麻烦嫂嫂?”
崔福兰摆了摆手,笑着压她坐下,“弟妹稍后。”
她去厨房的功夫,许栀和终于能真正打量面前的房间了。房间比她在许府做姑娘时的规制大了一倍有余,进门先是待客的小堂,左转才能寝屋内堂,除了一张系了红绸、撒了红枣花生桂圆的架子床,便只剩下一张梳妆台。
夕阳余晖从窗户倾落,正好落在打磨细致的铜镜以及旁边的盆栽花草上。
伪圆锥花序具多次复合分枝,疏散且分枝细长,顶端下垂,佛焰苞较长,总状花序不等长,具多节。
是香茅。
香茅不耐寒,喜欢生长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可观赏、可食用、亦可入药,且带有一定特殊香气,能驱避蚊虫。
这般细心的布置……会是他的意思吗?
许栀和放空了自己的大脑,双手往床后面一撑,两粒花生硌在手底。她索性将花生拿起,大拇指和食指将花生捏在手上,朝着窗台方向——一颗小小的花生正好遮住暖橘的夕阳。
该说不说,许栀和对于今日发生的一切,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满意。她嫁过来的时候,考虑过日后与陈家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可是到底是不习惯的。或许日子久了,出现摩擦也说不准。而现在陈允渡却做好了准备,与她另辟住处,不必学着和亲长接触,伺候公婆。
而且公婆兄嫂都是有话直说的爽利性子,不会心中多思多想。她只需要做到应有的尊敬,便不会被人为难。
许栀和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的花生,弯了弯嘴角。
真好啊。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紧随其后是门口方梨和秋儿的请安声:“娘子安好。”
崔福兰手中端着溏心蛋,见许栀和的随行陪嫁朝她俯身,也微微弯腰,“两位姑娘不必多礼。”
她望着两人,有意提醒厨房中摆放了不少从村中挑择过来的新鲜蔬菜,可话刚到喉咙,却又咽了回去……自己当真是操心过了头,明日一早她们去了厨房,一眼就能看到的事情,何须现在急着嚷嚷。
崔福兰走进来的时候,许栀和又重新坐直了身子。
怀中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溏心蛋,耳边是崔福兰的声音,“我们午时都用了饭,当下不饿,你不必担心我们。”
许栀和便拿起小勺子,顺着柔嫩的蛋白挖了一小勺送入口中,一边吃着,一边听崔福兰说外头的情况,“陈家本家的人料来都差不多该走了,再晚夜色不好回去。不过方才见到允渡的同窗好友丰羽也在,想来是要再喝几杯的,不过也快了。”
梅丰羽并非孤身前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不过什么用意,她便不知道了。
她知不知道不打紧,小弟知道,弟妹知道,这便足够了。
崔福兰看着许栀和垂眸慢条斯理地吃着手中的溏心蛋,心中一阵喜欢,小弟的眼光当真没得说!
许栀和早起只用了几口糕点,若是没东西端到面前倒是还好,一旦闻到了香味,肚中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碗中的蛋都是食五谷长成的鸡子,纯天然无添加,只添了一勺白糖,便叫人欲罢不能。
碗底见空,门口也恰到好处地传来了一阵叩门声,以及方梨和秋儿的声音:“夫人万安。”
“福兰,咱们该回了。趁着现在日头未落,赶路也方便些。”
是陈母的声音。
许栀和刚欲起身相送,肩膀上却陡然多了一份力道,崔福兰示意她不必起身相送,笑道:“今日你新婚,娘最不讲这些虚礼,你好生在房中坐着等人来就是了。”
从她的眼中,许栀和看到了一丝打趣。
许栀和的面色红了红,低应了一声。
崔福兰离开后,屋内短暂的陷入了安静。
夏日天黑得晚,即便现在过了申时,房中却依然不算太暗。
许栀和望着燃烧的红烛,蜡烛珍稀,除了大喜的日子,寻常人家不舍得用。她站起身,在灯架上找到了一把小小的炷剪。
小心翼翼剪断一小截烧得发黑的灯芯,许栀和刚放下烛剪,便听到方梨的声音:“陈郎君……姑爷好。”
秋儿有样学样。
门被人从外拉开,许栀和下意识朝着门口望去,只见陈允渡站在门边。
暖黄色的夕阳光线落在他的衣袍下摆,为红裳多添一抹金色。他长身玉立,面容在昏暗中显得越发冷白,眉眼清隽,如远山松月,泠石涧泉。
触不及防的对视,两人都微怔了怔,旋即,许栀和先一步错开视线。
陈允渡将门关上,抬步朝着许栀和一步步走来。
许栀和望着自己嫁衣上的针绣,又望着自己的鞋履,实在望无可望,才默默抬头望向他。
说来奇怪,成婚之前她能面不改色……不对,也不能说面不改色,总之,她还是敢对陈允渡又钓又撩的,可是真成婚了,反倒有些束手束脚。
许栀和嗅到了一丝极浅淡的酒味,陈允渡喉结微微滚动,解释道:“只饮了一杯。”
他说完,目光中含了一抹清润的水色,坐在许栀和的身畔,微微抬手,在许栀和询问的目光中,一点点卸下她头上的钗环。
扑通——扑通——
心跳急促而又有力,靠的距离太近,许栀和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跳声。
陈允渡的喉咙有些干涩,他的手在搭弦射箭时尚且稳定自如,但在这一刻,他像是被人新装了四肢,每一步既生疏又青涩。
终于,随着最后一根发簪被抽出,许栀和满头的青丝散落身后。
没了头顶的钗环,脖颈都轻松了不少。
许栀和望着他眼睫颤抖的样子,嘴角忽然弯了弯。
看来有人比她更紧张。
陈允渡将她的首饰放在梳妆台上,回头望去,正好看见许栀和垂眸浅笑,笑意盈盈,温柔又惑人心神。
姑娘……
许栀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坐在床上显得有些慵懒。等陈允渡走近了,她才慢悠悠朝着陈允渡抬眸,“我渴了。”
陈允渡手指微蜷,应了一声,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许栀和接过,水放得久了,已经凉了,夏日入口倒是刚刚好,喝完,她又看向陈允渡,“还要。”
陈允渡便将一整个茶壶端了过来,做好了随时续杯的准备。
许栀和喝了三杯凉水,才觉得脸上的闷热消散了些。陈允渡将第四杯斟满,递过去时,许栀和抬手否决,“你喝。”
陈允渡略迟疑,茶杯的白壁上有许栀和留下的唇红印子……他微顿,将茶杯转了一个方向,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几滴水从嘴角流出,一路滑到下颌。
许栀和看着他的动作,没忍住笑了笑。
陈允渡这人啊……当真青涩正直得可爱,举动端雅守礼,生怕冒犯到她一丝一毫。
陈允渡喝完,将茶壶和茶杯放回原位,看了一眼许栀和,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架子床相反的方向走去,打开柜橱最上方,取出一个看着有些年头的木盒。
他将木盒双手递给许栀和,半蹲在她的面前,面带希冀地抬头望她,“……姑娘请看。”
许栀和接过,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七八贯串起来的铜钱,以及一些零散碎银、铜子,以及水阳县这处小宅院的房契。
“这是你的家底?”许栀和问。
陈允渡耳尖一片红,半响,“嗯”了一声,“这些,是我抄书、与人作画、对诗、猎了野物换得的银钱。原还多些,不过眼下买了宅子,只余下这些。”
许栀和粗一估计,这里少说也有十一二两,再加上这处小宅院,大抵也要三百贯……也就是说,陈允渡原先有三百多贯钱。
她想起自己每个月到手的几百文钱,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她当时怎么就觉得陈允渡是个贫苦农家子?
人家的家底可比她丰厚多了。
陈允渡没忽略许栀和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意外、羞赧,他抬头温柔地对许栀和说:“这些,都归姑娘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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