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夏殊则面容上并未见不豫之色,道:“代问夫人安。”
亲信回话:“多谢殿下谅解。”
齐王随着徐夫人的人走了之后,他的马还给了夏殊则,原先齐王的马仍是给了卫不疑。
他走之后,夏殊则不再登车,让女眷在车中安顿,一路西行。
四月下旬初,一行人抵达河西。
夏殊则将卫绾安置在陇县一户农庄之中,这庄院是太子田产,周遭静谧,左右无人,但隔着一里之地有一片村落,黄昏时分袅袅冒着几十户的炊烟,每日自有村人前来运送米粮。
将卫绾安顿好之后,太子受羌人之请,与石首部落首领会于白马山,一去半月。
说是化解两个部落争端,安顿羌人民生。
大魏自开国以来,再未遭受异族之乱,全因从高.祖以来两代帝王对羌人的绥抚,当朝太子的数度出面调解,终化干戈为玉帛,交下两族之好。
但卫绾却莫名地感到有些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河西之行,是感情突飞猛进(?)的时候,总之绾绾以后不会再怕太子吃人了2333
第11章
齐王殿下兴味索然回宫,徐夫人见他须发无伤,悬着的心落回腹中之后,便训斥道:“一日不看着你,你便要胡作非为。太子殿下是奉皇命前往河西,你是么?你跟去了,若是你父皇知晓,又要发怒起来。”
关于帝心偏颇之事,谁都知晓,但任谁都无可奈何。
二哥楚王可以不奉命北征,余人不行。这就是最让人无奈之处。
齐王起初心怀愤懑,心中怨怪陛下的偏心,为三哥不平,但大约见多了,人心麻木,也不会太过吃惊了。
他母妃在后宫多年,凭借母族权势,和多年隐忍体贴,也只不过敢在如今的局势里明哲保身而已,不但她自己,她也要挽着她儿子的手,不许他胡乱站队。
“你与太子自幼亲厚,我知晓,太子于咱们母子的深恩,母妃绝不是不知感念,只是,你莫做得出格。陛下的眼睛时刻盯着东宫的动静呢。”
齐王风尘仆仆回来,本来便心有不甘,母妃数落愈发教他郁郁不乐,索性不理会了,自个儿往胡床上一瘫倒,冷冷说道:“陛下当初怎么不废了太子,改立楚王?或者再早一点,废了皇后,再顺理成章扶持薛氏?何必费这周折,养虎为患。”
徐夫人蹙眉让他闭口。
两人曾冷静地谈论过这点,徐夫人知晓儿子一直为太子心中不平。“当初皇后乃是先帝指婚,陛下矜傲倔强,不肯被按头成婚,先帝屡番施压,才促成这桩婚事。陛下心中一直不喜皇后。后来,来了薛夫人,薛夫人起初也不得宠,不知为何,诞下楚王殿下之后,陛下对薛夫人的宠爱一日胜过一日,不出两年便从婕妤封了夫人。”
“这后宫之中的女人,谁人不盼得陛下垂怜?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家族,为了儿子,薛夫人命里该有这帝王心,儿子也很是争气,才有今日,陛下敢扶持他与太子争上一争。”
宫中左右无人,徐夫人早屏退左右,心腹女史在殿外静候,悄然无息。
徐夫人面容清丽而端艳,犹如水雾海棠。但即便是这般姿容,在宫中也是不得陛下喜的。唯独薛夫人,才是陛下的心头之肉,眼中之瞳。
“太子过于早慧,十岁时已表现出惊人的才干,那时长他几岁的楚王殿下相形之下显得平庸无奇,我心知陛下对此引以为憾事,无奈只能仰仗太子平息羌人之患。太子也懂得利用权势之便,笼络人心……”
说至此处,她睨了眼齐王——你这小混蛋不就被收买得服服帖帖了?
齐王殿下的眼珠因为心虚直转,道:“我与旁人不同,三哥与我,除了老婆不分彼此。”
见徐夫人又气又笑,要扑过胡床来揍他,齐王忙起身告饶,“别别,母妃饶了我!三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呢,不然孩儿淹死在水中,母妃今日连教训孩儿都不能够呢。”
徐夫人罢手,顿时露出感慨愁容来,“是啊。偏偏,就是无以还报的救命之恩……”
*
初日越过篱笆墙,斜斜挂于一壁,将庄园笼罩的牛乳白的浓雾驱散。
卫绾睡醒了,与常百草在院中斗蛐蛐玩儿,扯两根尖细而长的草叶,扎了密密匝匝的小篱笆,在其间困了两只精神抖擞的黑甲大将军,便引着它们虎虎生风地攀咬着。
太子带走了高胪与卫不疑,仅只留下二三十个亲兵护卫着这庄园,但半月下来,卫绾与附近村落的村民处得极为融洽,毫不生事端。
只是不得出行,闷在庄园之中卫绾坐不住,眼看着半月之期已尽,她托人去打探太子一行人行踪,不出两日,太子便回来了。
他回来时,卫绾正与常百草在恬静得几乎只剩黄昏影动的篱笆院中斗蛐蛐儿,想来是闲得,卫不疑露出无奈之笑,问主公是否知会斗蛐蛐太过专心压根没发觉大帮敌军压境的卫绾。
夏殊则移步入里,走动了数步,他忽然顿住,回头对高胪道:“去屋外候着。”
高胪道:“诺。”便领命率众而去。
卫绾终于听到了动静,回眸望来,正好高胪已动身离开,倏地紧绷的心便放松下来,只是不可避免地在太子跟前无法自如,方才的轻松愉悦,在微微浮着红云的脸颊上消沉了。
她扯了一把常百草,对夏殊则见礼,“殿下。”
卫不疑清咳两声,徐步而来,压低了唇音说道:“石首部落首领突发恶疾,当地医术不堪,连风寒都难治,况于肺疾?此时也是远水解救不得近火,我只好在主公面前夸下海口,盛赞了你的医术,此来请你出山。”
卫绾闻言睖睁,暴怒卫不疑怎往亲妹子身上揽事,医治不了该当如何?
她道:“阿兄你莫忘了,我也只会些粗浅医术,志不在此,若是医治不得,你如何向太子交代?”
“仰仗你了。”
卫不疑退后半步,郑重作揖,嘱咐重托。
“我已又让人辗转在附近几城寻找名医,若是医不得,只需稍加拖延,等名医到了不迟。”
卫绾不敢将怒容拿给夏殊则瞧,抿着嘴唇对卫不疑的胡闹数落了几句,又道:“我这便去收拾行李。”
她拉了常百草的手折身入屋。
卫不疑退回了夏殊则身边。
“如何?”
卫不疑轻轻一笑,“说动了。阿绾医术不凡,但和她的厨艺不同,在医术上她颇为自谦,请殿下不要怪罪她的鲁拙,若是医治不了,也不降罪于她。”
夏殊则并未立即回话,只是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嗓音低迷:“不会。”
“不管因为何事,孤永世不降罪卫绾。”
不过是说笑一句,哪知太子殿下忽然如此滞重之语,倒逼得卫不疑不敢接话了,心头犹如鸣鼓——主公对阿绾也是颇为喜爱,原来是两情相悦。亏他先前以为依照阿绾那性子,让她被按下牛头喝水,只会引起更大的抵触反弹。
没想到一纸赐婚书,其实是顺理成章地成全了两人。
这几日相处之中,卫不疑对仅仅年长一岁,心智处世之道却宛然中年智者的太子心中无比折服,并心悦诚服地听从太子命令行事。
卫绾收拾行李出来,太子与卫不疑已整装待发,事发仓促,不及准备,卫绾收拾了些衣物,便坐上马车前往石首。
翌日黄昏,马车绕行原路到了石首部落,得知首领已点了安神香入眠,不便看诊,卫绾依从太子之命在山中安置。
石首部落喜居山洞,洞内雨天隐有潮气,卫绾是上宾,下榻之处墙角也生了一圈不知名的蕈菇。她幽幽叹口气,让常百草放下行李,洞口却忽然出现一人。
那人冥迷的光影里走来,卫绾定睛看去,局促地一跃而起,“殿下。”
夏殊则掌中托着一盏灯,灯芯悠悠地燃着,他折腰,将灯盏置于石案之上。
“委屈你了。”
卫绾想她虽是女子,却比不得太子的金尊玉贵,不敢说委屈。
只是宽容的谅解的埋怨的小气的卫绾,她一样也不敢拿给他看,谨慎地保持距离是最为妥帖的处置方式。
“不敢委屈。”卫绾道,“殿下也是一样。”
“白马山夜有野兽出没,如闻兽鸣,不必惊讶,但也不能起夜。恐慌也不必,男人会保护女人。”
在卫绾惊讶地注视之下,他的右足不自然地退后了半步,耳根可疑地冒上了红云,只是黑夜之中卫绾不得而知。
他那番话说得沉稳而笃定,犹如温柔的承诺,虽听不出温度。卫绾惊讶地在后半夜被兽叫之声嚷醒,起初的惊慌失措,在思及前半夜那句温柔的承诺之时,又奇异般地被平复。
平静的一夜,果然没发生任何事。
卫绾松了口气,洗漱后,洞口出现了一身短褐裳服的黑发黑皮肤女子,颈边坠着一串象牙珍珠,唇红齿白,卫绾知晓这是来传她为首领治疾的。
夏殊则在洞外等候。
穿过这片滴水的浓绿叶林,到了另一处,花木繁阴之处,又隐隐约约露出洞口。
湿软的雨后山路泥泞不堪,那石首女子赤足走得稳稳当当,如履平地,也不顾脚上泥污,卫绾却不得不顾,左摇右摆快要跟不上,好几次还险些滑到。
夏殊则听到动静之后,止住了脚步,等卫绾走了上来,歉然露出笑时,他伸手去拉住了她的手。
卫绾身体快于脑子狠狠一激灵,仰起头时,太子殿下镇定从容,从那张端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轻薄和旖旎,面沉如水,只是从耳朵尖到耳垂,却诚实地腾出了大朵红云。
卫绾不止一次见他脸红了,荒唐地想碰一碰,是烫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烫的呀,哪哪都是烫的。
第12章
石首部落女子始终面色寡淡,行了一路都不曾等人,也不曾回头。她肤色黝黑,唯独颈项边一串象牙白石链葳蕤生光,衬得她裸露于外的臂膀的肤色都显得愈发浓艳。
石首的老族长突发恶疾,病了有一旬之久了,当地土人只信奉巫祝,不信汉人医士,肯接受卫绾的治疗也是夏殊则从中斡旋,将族长说动了,他们才默许让卫绾一试。
太子话少,但沿途仍将这些说与了卫绾听。
他说的是生僻的汉人语言,石首女子听不懂,也从未回头过,自顾自只往前引路。
卫绾静谧而专注地侧耳听着,她胸以下不是腿,跟不上太子步伐,又有女子矜持,不肯迈大步,在泥泞路上走着,不时便要被他拽一下。
那只手握得又紧,卫绾落后半步,不肯揭穿太子殿下的羞涩耳赤,心中暗暗地想,皇室子弟,到了这个年纪,怎么还会羞涩成这样?她都还未脸红呢。
出了这段湿泞的山路,几乎是在瞬间,那只一路上握着她玉手不断将她拽出沼泽的手掌,骤然抽离了出去,卫绾手上一空,来不及垂眸,清沉阴凉的山风将人吹清醒了,她自嘲含笑,不再惦记这件小事,随着那石首女子弯腰迈入了山洞。
部落首领歇在向阳的竹榻之上,右上方斜劈出来一块漏风的圆口,日影从洞口传入,自泥地上勾勒出犹如中原的屏风画般的树影。
首领年过七旬,垂垂老矣,那石首女子走了上前握住了他苍老的宛如鸡皮的手,咕哝说了几句羌人语。
耄耋老者迷蒙着,缓缓睁开昏黄双目。
“太子殿下。”
老者会说汉话,并且极其准确。
老者床边立着几名石首精壮的汉子,皆赤膊露体,目光炯炯地盯着两人。
卫绾被七八双铜铃大的眼睛瞪得生了退意,却不敢明说,隐忍咬牙不言。
老者道:“有劳太子殿下和令夫人了。”
卫绾微怔着望了一眼夏殊则——你说的么,怎么人人尽知?
夏殊则垂目道:“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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