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卫绾轻笑道:“我知。”
他微微蹙眉,“王徵,不能活。”
他说这话时,眉心微凹,偏过了头去。
卫绾早说了不心疼,虽然心中仍然感到有几分唏嘘,但见到她的陛下这少见的脸色,便什么都能抛诸脑后了,真想逗逗他玩。
“其实我心底对表兄还是有几分眷恋的……”
玩笑话让他立即身体微僵,卫绾发现自己可能捅了个篓子,忙要收回此话,又想话已经说出去了,还不知道他的反应,就此收回太没骨气。
夏殊则凝着眉宇,神色依旧平淡,但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卫绾已经能读懂他的所有细微神情,比如什么是平淡之中带着一丝怒火,什么是……波澜不惊底下的一丝小小的醋意。
“卫绾。”
被点名的人双手搂着他的后颈,无辜地眨着明艳水眸。
方才被折腾得哭过,脸盘彤红,布满晶莹滴落的汗珠,娇媚如浴水芙蓉。
“你嫁给朕时,夜里梦魇时分会唤王徵。”
“啊?”好大一顶红杏出墙的帽子扣下来,卫绾都惊了。什么时候,她竟完全不知道!
听他口吻,像是刚嫁给他时,那时候……忍到现在才秋后算账,是不是有点太久远了?
敢情是她方才那句话,让他忽然忆起了旧事?
卫绾冤枉无比,正要解释,男人却已抽出了身体要离去,卫绾连忙抱住他的脖子,八爪鱼似的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夏殊则无奈,便只得走回来,将她再度放在桌子上。
卫绾正色道:“刚刚嫁给你那时候?”
他没说话,像是也觉得自己有几分气量小了,赧然地垂了眼睑。
卫绾道:“那我告诉你,即便有你说的这种事,肯定也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形。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王徵拿我当垫背的,我若在梦里见到他肯定也没好脸色,恨不得回敬他一丈去,决无可能是旧情难忘。”
说着卫绾又发现自己打脸了,方才戏谑自己对王徵心有眷恋,为了挽回这个错误,她忙又在夏殊则的脸颊上亲吻了一口。搂着他的后颈,将唇贴到他的耳畔来,她嗓音娇滴滴的,透着一种被折磨过后的羞耻的嘶哑:“有一句话我以前是骗你的,我现在纠正,上辈子我就后悔逃婚了,如果早知道,我会在上辈子便抓住你,说什么也要嫁太子殿下为妻。”
他微微动容,侧过脸睨她,“真话?”
卫绾用力点头,继而大笑,“真话!我发誓,拿我最心爱的阿策起誓!要是我方才说的有半句假话,便让他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被我这个麻烦缠上!”
他怔了怔,望着卫绾晶莹的眼眸,无奈一叹,嘴唇朝她压了过来。
“求之不得。”
散落在脚边的一张字帖,上边的水墨仍旧清晰可认。
上头题着一篇游记,记的全是一个游侠背弃了父皇的期望,于年轻气盛时,在外边干过的无数荒唐事,劫富济贫、英雄救美,戏文话本里被写烂了的故事,在游记之中应有尽有。
落款全部都是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孟景。
字上加盖朱砂印玺。
传阅宫中,宫中无人不知,先帝年轻时那一段荒唐韵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因为腰伤的缘故,最后这一段写得比较赶,作者君承认,因为这段时间为了治疗到处跑,码字的时间也不多,约好的日六也无法完成,作者在这里对大家道歉。番外大概有两个,也有可能只有一个,写完了我会发上来的。新文是《御赐一品娇牡丹》,开文时间不定,因为我的伤还没好,人设本子也放在学校了,等好一些了会开的,这是篇甜文,篇幅应该也不长,小天使们可以先收藏着,开文早知道。
再次鞠躬道歉,为我突然而来的伤病,以及对夏夏和绾绾的无法尽善尽美。
第92章
转眼又是一年春日,上巳之日,素于洛阳宫墙禁地内罕少走动的长公主夏清芷,终于跟随卫绾的提议迈出了踏青的第一步。
长公主从边关回来,这让人震惊,但也说不上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长公主早已不是当初带着为求两国和平大义出塞的大魏公主了,她受了匈奴人的摧残和欺凌,既非完璧之身,又落了大魏的脸面,因此他们表面上一团和睦,敬着公主,暗中对夏清芷总有几分不可道不能道的不耻。
夏清芷如今的处境,像极了当初卫皎和离在家时的情境,卫绾劝不动皇姐,幸得二姐姐跟着李翦回洛阳述职,她与夏清芷可说的话便多了,夏清芷也是耐不住她三日两头地来宫里劝,终于答应。
但这两个姑娘都是卫不器的妹妹,夏清芷心知肚明她们的目的,知晓一旦出了宫城,那个男人必定会马不停蹄地跟来的。也不知怎么,想到了他在雪地里,一言不发地跟着自己前往玉门时,额角被她的石头砸伤,流下来一笔清晰猩红的血迹,挂在他苍白清秀的俊脸上,显得说不出的可怜。想到那画面,她总是会为他动恻隐之心。
卫不器人就在竹水亭等候着,倒也不显得着急,丝毫不像当初来回踱步的高胪似的,他只是攀着栏杆,静静望着一汪如镜子般的春水,风一动,毂纹微生,卫不器忙回过头,便见到夏清芷被两个姑娘推推搡搡地送上了凉亭来。
回玉门事件爆发之后,他们已经没平心静气地说过一句话了,跟着夏清芷从皇弟之情,从河西又不远千里地回洛阳来,暂住在宫中,与卫不器更无交涉,他倒是来找过她不少回,托人朝宫里传物件、递信,但每每想到再见此人,夏清芷便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
她不再是当初被父亲狠心送上宫车的姣柔女儿,也不再是大魏尊贵的为万民谋福祉受人爱戴的公主,甚至,她已容颜不再,年华逝去。
可是,当她踏上凉亭,再见到面前这个面孔苍白、两颊又瘦削了不止一点半点的轩然男子,一时惶惑不安,她这一年,到底是为了让卫绾帮着医治她的面容,好让她多一分勇气来见面前这人,还是,她真的死了心欲跟他一刀两断了?如果是后者,他派人送来的小物件,她竟全部都保留着。
卫不器深恨着面前的女人,恨她无情,回洛阳后竟将近一年不与他通音讯了!
他真想一把将她勒入怀里,剖她的心,看看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无情!
夏清芷垂着睫羽,将面纱慢慢地摘了下来。
卫不器起伏不定的胸脯,动得愈发仓促了,他呆怔地望着第一次肯将她的面纱在他面前取下的女人。面纱底下一张清丽肃容,右脸上的烧伤经由卫绾的医治好了不少,但狰狞的伤疤依然存在,如同两条盘亘的蜈蚣,令人一见为之发憷。
卫不器亦是一怔,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
夏清芷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在他面前揭穿了自己的满身疮痍,见他如此态度,不禁心凉,“我今日给你看了,你果然还是嫌弃我丑。既然嫌弃了,日后也不必念念不忘,卫大人大好年华,前程似锦,实在不必——”
卫不器皱眉,盯着她:“芷儿。”
“……住口。”夏清芷苍白而清丽的面容浮上了三分薄怒,七分羞意。
卫不器偏不肯住口。
“我确实喜欢你从前的容貌,我从七岁起,便惦记着美丽高贵的公主殿下,那时我懵懂无知,只当是拿你当姐姐,我随母亲入宫时,薛夫人为了攀关系,确实曾让我唤你姐姐。当初你要嫁给匈奴单于时,我也方才不到十岁,人微言轻,又混账无知,不知心中对你的惦记和喜爱早已不是我所能想的那般单纯了。我想过阻止,我孤身一人闯宫,无奈被当时的薛夫人打晕扣押了下来,当我醒时,你早已离开了洛阳。”
夏清芷静静地听着。
原来,不止策儿,还有另一人为她曾经遭受的不平和欺凌而反抗过。
“薛夫人知晓了我的心意,她警告我,不许我再想着你,否则这事捅到陛下面前,便是杀身之祸。你已作为和亲公主远嫁,是我大魏的功臣,我若是再不知死活,便是给卫家带来灭顶之灾。但我想你。”
男人说到这儿,猛然抬起了头,他的面上露出了惊惶和愧疚。
夏清芷被闹得怔然,面红过耳。
“你在匈奴受苦,我明明听着,却不忍听,我将自己关在高阁,旁人不知只以为我发奋读书,只有我自己明白,我那些年发奋用功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忘了什么,而是为了讨回,为你讨要公道,为你杀了那些十恶不赦的恶徒。十五岁,第一次做春梦,梦中之人,是你十四岁初嫁的模样。你或许早已不记得,当年你随手恩赐予我的一盒糕点,我拿了不敢吃,放在家中发霉了,才吃了,吃坏肠胃休养了很久,但食盒被我留到如今。我细想想,这些年你我之间的仅剩的那么一点牵连,我可以拿来想你的东西,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盒子罢了。”
夏清芷愣了,她的神色也慢慢地有了几分激动,“你住口,不许再说下去了。”
经历了那么几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她实在不想被一个男人当着面如此正经袒露对她的欲望。夏清芷浑身起疙瘩,她后悔了,她掉头要冲下竹水亭。
但身后的男人却将她紧紧桎梏住,不许她走,夏清芷手里的面纱挣扎间也掉落在地,她涨红着脸叱道:“你松开本宫!”
“为何要松?”仁懦的卫氏长子,忍耐了一年,终于再也憋不住,如果正人君子不能得到她的心,他宁可舍却皮囊豁出去了。
“芷儿,我说一千道一万,我知你也听不进去,我便问你一句话,你只要实话说了,我便立即松手。”
夏清芷隐隐惶恐,脸色煞白,“不许问!”
“你怕了?”男人发出一声愉悦的低笑,只是嗓音仍是发颤的,“你怕证明你心中有了动摇。我想我已不必再问。但我仍旧想听你一句实话,芷儿,你心里可曾有我?”
夏清芷的目光无意撞见还在水边等候的卫氏姊妹,那一双窈窕艳丽的姊妹,正羞着背过了身不忍细看这边,她登时恼羞成怒,“没有。我这辈子,都不能再爱别人了!”
卫不器皱起了眉。
夏清芷咬唇,见无论如何挣扎身后桎梏着他的男人都不肯放手,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卫不器,你知道那个匈奴单于如何对的我么?我侮辱我,白日让我待在帐篷中不得踏出一步,夜晚将我绑在他的木桩上,喂我吃药,整夜地折磨我。”
卫不器心脏抽痛,他不想听,可也必须听,他要知道她受过的委屈,要完全地包容她的过去。
倘若他不是小了几岁,而是长了几岁,在她出嫁时他有十八,是铮铮儿郎,那么即便是拼却性命,他也会阻止她的远嫁。
夏清芷绝望地闭上了眼,“后来我毁容后,他将我送给了手底下一个将军,那个恶贼,对我更是毫无怜惜,甚至,让我和营中的妓.女住在一起……”
卫不器抬起手,将她面颊上流淌着的泪珠缓慢擦拭去,低低道:“芷儿,都过去了。”
他温柔地俯下身,亲吻她的嘴唇,夏清芷无法避过,心中只感到万分屈辱,男人的亲近让她浑身不适,她不能忍受。
卫不器低声道:“你想问我介意么?呆瓜。这么多年,难道你所受的苦楚我无法想象?无论发生过什么,那都过去了。我告诉你,我无比介意。”
她身子发起了抖,紧紧闭上了眼睛,卫不器又温柔又虔诚地亲吻她的嘴唇,手掌抚着她狰狞的脸,充满爱怜的抚慰让她紧绷起了身子。他道:“我介意他们猪狗不如,我放在心上十几年的公主殿下,我自己嫉妒得发狂,而他们却如此禽兽不如,如此待你。若魏人与匈奴再度开战,我必定披甲上阵,替你将他们都杀光了。”
夏清芷这时竟想到,那个单于早已经死了,如今是他的儿子即位,至于辱她的那个将军,还尚在人世,继续风头无量地做着他的匈奴大将军。
卫不器道:“芷儿,我只想你扪心自问,真诚地答我方才那一问。”他握住了她柔如无骨的细腕。
夏清芷的唇肉已被磨出了血,她想推开他,可推不开,想那脚踩他、踹他,可他仿佛无动于衷,夏清芷痛苦地咬牙道:“你便非要逼我么?”
卫不器发出了一声笑,“什么大好年华,你多少岁了,我又多少岁了?这个年纪,旁人早已是儿女成双了,你我蹉跎至今,你却连一句这样的话都不敢答我。我若不逼你,难道让我三十而立,仍旧是孤孑一人,让我四十、五十了,依旧为了摇摆不定的你这么痴心无悔地等待下去?”他堵住了她的唇,“不要反驳我,我对你的心,你明白,既然可以遥遥无期地等待十几年,剩下的这有希望的一辈子,我怎会等不下来。”
身后这人,一时正人君子,一时无赖泼皮,正经的时候令人仰慕,无赖的时候令人痛恨!
夏清芷快要融化在他炙热的怀抱里了,终于,她阖着眼睛,痛苦不安地道:“你如此逼我,你明知,我不忍心教你这么等着……”
感觉到她终于软化,卫不器没有立即大笑,没有立即满足,而是趁热打铁,他垂了眼皮自嘲道:“我家中还有兄弟,还有姊妹,我不必担忧卫氏的后嗣,便这么等着,我父亲也不会对我过多苛责,你若实在不肯,今日之后我不会逼你点头,也不会再与你相见了,我孤老此生。”
夏清芷闭着眼,压根看不清男人这会的脸色,听到一句此生不再相见,着实惶恐起来,“我……”
方才将她搂得不留间隙,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双臂,力量正在慢慢地抽离去,夏清芷心中的惶恐更甚,她突然睁开了眼,“不要。”
卫不器的腰被她返身这么抱住了,从没得到过心爱之人的主动,他一时僵住了四肢,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夏清芷只是抱了那么片刻,又觉得终究是无法忍受男女肌肤之亲,便内心挣扎着松开了手臂,她仰起了目光,“卫不器,我们真正地相识,也有两年了,这两年以来,你待我很好,我也自觉有了心动,但我的过去不是你三言两语能够抹除的,我到现在,夜里仍然会做那样的噩梦,被男人欺凌,被他们践踏……我容颜不再,身子也是脏的,固然我还是公主,可在你面前,我是卑微的,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卫不器要说话,却被她遮住了口打断,她的脸上躺着晶莹的两行泪珠,簌簌滴落着,如上好的冷玉,幽香含而未吐。看呆了他。
“但,再容我一段时日,让我好好地想一想,可以么?”
这几乎已是她最大的让步了,卫不器今日是来逼她的,来之前甚至都不敢想得到这般的回应,他几乎心潮澎湃,立即便要答应“好”。
夏清芷咬了咬唇,“若你不肯,那便……”
“我肯!”
若是不答应,恐怕这个倔强的女人,真抽身而去,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只能这么答应着,至少已有了一点回应、一丝希冀,于他今日的计划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夏清芷深深地看了他几眼,转身默默走下了竹水亭。
目送着她的背影逐渐上了岸,两个妹妹都朝她围了过去,卫不器才微微一笑,慢慢发出一声释然的叹息。待她们走远之后,他才抬起手,将自己满脸的泪痕擦拭去,笑着朝另一头走去。
卫绾回了宫已是傍晚。
凤坤宫里一大一小等了许久了,棋儿迈着一双小短腿摇摇摆摆朝她跑来,卫绾露出慈母笑容,弯腰将他抱起,“等了很久了?”
这话问得是正坐在桌案后处理政务的夏殊则,皇帝陛下将将所有的公文都搬到她的寝宫里来了,乏了有人红袖添香,捏肩捶背,累了便往皇后温暖香浓的大床上仰躺,舒适无比。
他抬起了头,“谈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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