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浴火小熊猫
林绮心说,呵呵。你们母女一唱一和挺美的呀。
太后面上微露出不悦,问崔英洁,“你别怕。跟我说说,那燕菜糕是怎么做的?”
崔英洁道:“姨母,我们渤海郡临着东海,海边有一种叫石花菜的海草,退潮时在海滩上就能捡来。这草榨出汁后加在糖水里,放一会儿便能凝固成型,也是这样透明的凝冻,夏日常有人推车叫卖的。这东西吃了能饱腹,故而许多吃不起饭的,家里就到海边捡些石花菜,榨了汁掺在一碗水里,就略可饱腹了。”
太后一听,我去,这特么不是和观音土是一样的玩意么?!当时色变。
林绮和太后朝夕相处了几个月,一看太后脸色就知道这次韩瑶光怕是要倒大霉,她本想隔岸观火,但忽然间脑中灵光一现,笑问崔英洁:“崔姐姐,不知这石花菜京城可以种植么?”
崔英洁瞟了林绮一眼,“都说了石花菜是海产,京城又不靠海,哪里去种?”
林绮一笑:“如此说来,京城是拿不到新鲜石花菜的了。我虽不敢断言这‘金风’和你说的燕菜糕不是同一种东西,但显而易见,韩道长做这样点心并非是为着谋财。据我所知,除了刚开业那阵子,这点心后来就限量供给,起初是每天二十盒,中元前后干脆不做了,现在是每天十盒,也就是四十块。若是这点心真这么简单就能做出来,所费的不过是水和在海边随处能捡来的海草,那她为什么不多做些卖呢?”
太后一想,那必是因为材料难得。才开业时卖得多是不得已,为了打响名头。
崔英洁说不过林绮,哼了一声道:“没准,她就是要故弄玄虚呢?又或者,是她自己也知道这点心暴利太过,心虚了!”
太后若有所思,林绮掩口轻笑一声,默默吃蛋糕了。
林婉素和韩瑶光年纪相仿,从小就不喜欢韩瑶光。不仅因为韩瑶光是个“别人家的孩子”,更因为端王……后来她嫁了人,端王又成了自己妹夫,这种隐秘的心思却时不时会像毒蛇一样跳出来在她心尖儿上咬一口。
她微笑道:“说起韩道长,我前日见到元康郡主还问起她呢。”说着把元康郡主去翠谷戏楼听戏遇着韩瑶光的事说了,可故意不说韩瑶光是陪着老郡主去的,“我还劝元康呢,这戏楼常有男人出入,这翠谷嘛……”她以袖掩唇,羞涩道:“两年前礼部巡礼大人不是还带人整肃过么?虽说是整肃过了,可毕竟风评不好。她一个闺女还是不要常去这种地方才好……”
崔英洁忙故作天真追问,“表姐,那翠谷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巡礼大人要带人去整肃?整肃什么?”
太后想起这件事来,忙以眼神制止崔英洁,又看了林婉素一眼,“想来是她陪着她师父去的。”老郡主喜欢听戏看热闹,此事宗室中人皆知。
林婉素垂首道:“我想也该是如此。不然,她是为安慈太后祈福出家,流连戏楼算怎么回事呢?可听元康说,她还在翠谷置了别院,最近一直住在那里,都不住在灵慧祠了。翠谷不是还有个暖云深吗?那个地方呀,听说……”
太后焉能不知道暖云深的,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拍桌子。众女顿时都肃容正襟危坐。
太后先看了林婉素一眼,意带谴责,暖云深是什么所在她也知道。前阵子广泰公主还带着几位郡主去游玩过。不过,这些公主、郡主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谁叫人家爹爹、叔叔、哥哥是皇帝,别说当了女冠的,就是嫁了人的,丈夫婆婆还要向她们行臣子之礼,妇道妇德根本管不了她们。可崔英洁、林绮都是未嫁闺女,林婉素就不可在她们面前提这个所在!
还有,就算韩瑶光真去了暖云深寻欢作乐,这可是皇家大丑事!怎么能这么说出来!便是真的,也得当假的!
“这必是误传。韩瑶光我是知道的,她这人最是孤高自许,断断不会做出这等事。”太后严厉地审视众人,“你们再遇到谁这么说,也要如此教训说这话的人!”
众人口中称是,但心中各有打算。
渤海侯夫人母女和林婉素一起出宫时,林婉素悄悄跟姨母、表妹嘀咕:“姑母且看着吧,太后娘娘表面上替韩瑶光说好话,其实呀,这些话已往心里去了!”
崔英洁惊喜道:“表姐!”
渤海侯夫人比她们更了解亲姐,嘴角带着一抹冷笑,“那个点心的事就够她恶心的了!何况还有这些不守妇道的事情。”
林婉素又问,“姑母,表妹说的燕菜糕果然是和‘金风’一样的东西么?”
渤海侯夫人不言语,崔英洁笑道:“就算不是一模一样,也有八九分像。表姐,你且等着看好戏吧!”
林婉素眉峰微动,“哦,原来表妹还有后招呢。”
渤海侯夫人冷哼道,“这京城原轮不到她韩瑶光横行!打了我儿,还想当没事儿一般过太平日子?”
当晚太后果然寻了个由头把皇上叫来了——请皇上来尝尝灵慧祠的点心。
母子闲话一阵,太后说起韩瑶光,“……是去给安慈太后祈福,却整天跑来跑去的。今儿个在京城门口打人,明儿个又在翠谷戏楼听戏,竟没一刻安生的。我听说她在翠谷还置了别院,最近竟住在那里了,连灵慧祠都不去了!那个人是个什么性子,旁人不知,我还不知道么?把个六郎迷得至今不愿娶妻!呸!”
太后张了张嘴,本想说,儿啊,你是不知道,你爹还曾想让她入宫服侍呢……但这种话她实在觉得羞耻,说不出口。作为太后,暖云深这种地方更是不该知道。
于是她长长叹了口气,道:“偏太妃还总说她孝顺。哼,我那老妹妹一辈子心慈手软,给她蒙蔽了。瞧着吧,就算是千年的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皇帝见越说越不像话了,本还想为韩瑶光辩解几句,但一看这话锋转到太妃身上了,担心他若说了什么更使得太后觉得他总护着太妃,对太妃更加不满,于是便不吭声,半晌道:“我派人瞧瞧。”
太后气顺了,又跟皇帝拉里拉杂说了半天话,又想劝他选妃充实后宫。
皇帝不胜其扰,皱着眉又听了一会儿,李德胜掏出怀表看了看,赔笑道:“皇上,工部郑大人、王大人的奏章……这时辰已到了,您瞧……”
后宫的事太后能发话,可涉及朝政她可不敢过问,太后只好放皇帝走了。
皇帝进了太极殿走,站在御案前整理了一会儿桌上的水盂、砚台,方道:“你宣十七郎来。”
李德胜道:“临嘉公子怕是已回府了。宫门也要锁了。”临嘉是十七郎的字,皇帝亲赐。皇帝前阵子还赏了他一座三进小宅子,便在宫城外不远的福康坊内,这会儿要赶着去叫人,也来得及的。
皇帝说:“你只管去叫。”
李德胜心知不妙,只得命人去了。
不一时,宫娥来报,太妃来了。
皇帝忙起身相迎,太妃笑微微地摆手,“四郎,你坐下,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太妃身后两个侍女抬着一块大方牌似的东西,上面盖着一块绸布,太妃将绸子一掀,原来是一幅画,只是还未装裱,这画颜色比寻常画作浓艳鲜明许多,即使此时已是夜晚,在灯光下,画中人物的纤毫毕露,神态逼真。
皇帝不由走近细看,才见这画无论用笔、颜料还是技法都与常见画卷迥然不同,颜料似乎可以一层层堆砌,人物肌理丰腻,眼神灵动,无论是坐在山石上的妇女,还是她身边那两个幼童,全都呼之欲出。
他仔细看了,方看出这画画得是观音和座下金童玉女。这种观音像其实最为常见,从民间到皇室都常有求子的妇人喜欢挂在卧室中,但寻常所见观音像中,菩萨必然是金光灿灿,金童玉女各侍立一旁,但这幅画中,画画的人故意将他们画成了母子三人,慈母无限怜爱,两个幼童孺慕之情,见者感动。
“这画是件宝物。”皇帝笑着跟太妃说,“这是谁画的?”
太妃笑道:“是瑶光那孩子才画好的。她本想着中秋前给我送来,不料感染风寒,数日卧床不起。这几日才将将好了些。你姑祖母年纪大了忌讳多,她才病了便叫她移出去,暂住在翠谷了。”说着长叹一声。
皇帝扶了太妃坐下,“这画该好好地裱起来,可我瞧着,竟不知如何下手。”
太妃笑道:“这也不难。她都想好了的。做一个木框,像画屏那样镶起来挂在墙上。图样她都给我画好了,只是山上找不到有那手艺的木匠。”
皇帝心中明镜一般,知道太妃不过是藉机向他透露韩瑶光住在翠谷是因为生了病,老郡主忌讳,并无不敬之心。
他心中揣摩,倒不知道是哪一位给太妃透了消息。
母子两人说了会儿话,太妃又问端王怎么没能赶在中秋前回京,皇帝说是另领了要务,沿两江巡查,连遇见几件大员舞弊之事,怕要等到重阳前后才能回来。
送走了太妃,皇帝问李德胜:“今日太后都留了谁午膳?”
李德胜躬身道:“渤海侯夫人母女,曹尚书长媳,还有林姑娘。”
皇帝轻哼了一声,“曹芳长子现任何职?”
李德胜道:“六品翰林院编修。”
皇帝冷笑道:“何时无品阶的臣妇也可进出宫闱了?”
李德胜面上带着笑,温言道:“太后恩宠,开个特例,也无伤大雅。”
皇帝又问,“我记着,曹芳还没抱孙子呢?”
李德胜道:“陛下,正是呢。他长子倒有个女儿,四五岁了吧。他二儿子年纪小,还没说亲呢。”
皇帝背着手在御案前走了几步,缓声道:“去年云州没一个举子考中进士,当年我在云州时可不是这样啊……”
李德胜忙道:“陛下当年在云州兢兢业业,宵衣旰食,云州渐呈一派欣欣向荣之相,州府之下明顺县、慈化县现今有塞外小江南之称。俗话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而后方知读书。地方教化原就是如涓涓细流,日夜滋润,陛下怕是要派几个能干的年轻官员,去抓一抓,怕是几年之后云州就有举子能金榜题名了。”
皇帝一笑,“今夜是谁在文渊阁当值?罢了,明日再下诏吧。我写个条子,你明日记得提醒我。”皇帝提了笔,随手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曹芳长子擢升五品翰林供奉,赴云州教谕。
李德胜在一旁伺候笔墨,再将纸条用纸镇压好,他脸上一派平和温文,心里却暗自发笑。皇帝近日来实在是厌烦了太后的那帮亲戚。
镇南侯府在当年皇帝还未登基时虽没使什么绊子,但也寸功未立,太后又对皇帝一向平平,这几年不知收敛,眼看已惹了皇帝厌恶,还一劲儿蹦跳舞扎呢。唉,究根归底,是老皇爷在世时怜惜元后连生四子一女全部未能养大,才对后族多有恩宠。可就这样,老皇爷也看得出镇南侯林家没什么出色子弟,若是老老实实的,也就再保他们一代的富贵,如此罢了。偏太后至今看不穿。还想着要给皇帝塞给侄女、外甥女呢!
那渤海侯夫人更是未出阁时就当了皇帝小姨子,大半辈子荣华富贵受人追捧惯了,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还真当自己是当今圣上姨母呢?
崔家母女才进京没多久,恐怕还没人手、门路去翠谷打听消息,所以这韩瑶光移居翠谷的事必是曹芳长媳林婉素告诉太后的。皇帝这人可记仇,今年年初端王府宴会上林氏不是也插了一脚么?让韩良娣当众献舞?你们一群连个品阶都没的,叫我老爹亲赐的、我亲封的六品良娣跳舞给你们助兴?你们是打谁的脸呢?
好吧,今儿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那林氏至今没生儿子,丈夫一去云州教化不知会去几年。若是不想叫丈夫在千里之外生出庶长子,必然得想法子跟着去的。如此一来,太后面前少了个嚼舌根的人,可以清净不少。
这时宫人来报十七郎来了。
皇帝和端王一样很喜欢这个小堂弟,招手叫他过来,先问了几句话,又叫李德胜,“去给十七郎拿些点心来!”
李德胜知道这必是要说什么秘密的话了,连忙躬身退出。
皇帝拉着十七郎的手说,“我有一事。关系皇家颜面。虽锦衣卫众多,不能托付。只能交给你来办。”
十七郎激动了,皇帝堂兄这太看重我了啊!当即拍胸脯答应道:“临嘉必不负陛下所托!”
“甚好。那翠谷你是去过的。你设法潜入,查看韩瑶光日常行踪!”
十七郎:……
哥,你不带这样坑我的!
这活儿忒也不体面了!
第87章
八月十七的太阳照样升起。
长舌妇林婉素并不知道自己丈夫马上要被派去边疆支教自己还得哭求公婆让她跟去。
瑶光更不知道昨夜宫闱之中暗生波澜有人说她坏话。
瑶光歇了这几天身体渐渐恢复,这天早上吃了简单早餐就骑上豆沙去了刘寡妇那儿。
一路上草色苍苍,上有白雾,山上已经颇冷,她出门时竹叶专门给她多加了一件披风,此时若不走在太阳光下,还会打个寒噤。
她从翠谷之上的山路向后山走去只见山谷中绿草茵茵刘寡妇家的院子后面那块荒地上又多了圆滚滚的几只白羊儿。
自从瑶光的点心店开起来刘寡妇卖牛奶赚了些钱,眼见点心店要的奶多来越多,还跟别的农户订了牛奶,她咬咬牙将这阵子赚的钱加上自己积蓄又买了三头带羔的母羊。她是这么想的牛虽产奶多,但这牲口也大,吃得多,住的棚也大吃草的地儿也得平整,羊呢,个头小灵巧,不用专门到草场放它们,她房子后面有块遍布石头棱子的荒地,种不得蔬菜庄稼,倒是再养十头山羊也放得下。羊多了,奶不就多了么?且山上的道士们是吃羊肉的。生了小羊,公的就养大吃肉,母的就留着配种挤羊奶。
瑶光去到刘寡妇家,是想问她再要些羊毛,准备自己捆毛笔和刷子。油画要用较硬的笔,大周的文具店可没卖这种笔的,全得她自己做。这几日她每天到暖云深画半天画,前阵子又画了壁画和几幅油画,笔消耗得很快。
刘寡妇早预备好了羊毛,又还拿来一个小篮子给她,“炼师,前儿有几头羊钻到刺儿抓地里了,身上挂了好多刺儿抓,我只好用刷子给它们刷毛,不想在它们胳肢窝下面刷下来好些特别软的毛。炼师您看看,这些合用不合用?我想着,这不马上要冷了么,用这个打个毡垫倒软乎……”
瑶光接过来篮子一看,乐了。这些绒毛就是山羊绒啊!
她从前去苏格兰旅行的时候跟着旅行团到高地,一路上参观了各种工厂,做威士忌的,做奶酪的,做羊毛衫、羊绒衫的,做巧克力的……
她又拿起刘寡妇说的刺儿抓看了看,觉得这个苍耳似的东西,就和人家苏格兰老羊绒厂里用来梳羊绒做绒条的那种植物差不多。
瑶光突然萌发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教刘寡妇纺羊绒线呢?然后织成毛衣、围巾卖?哎呀,人家爱马仕不是也做羊绒毯么?他家的羊绒毯真是又舒服又暖和……在秋天的清晨,披上一块羊绒大披肩,天哪,骑着我亲爱的小豆沙,漫步在晨雾氤氲的山谷……多舒服啊!我和田园牧歌一样的生活之间就差了一块羊绒披肩!
瑶光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跟刘寡妇说:“刘嫂子,这可是好东西。你先别声张,多梳一些攒起来,回头我教你怎么用这个纺线……”她猛地拍一下脑袋,哎呀,刘寡妇不是还养着好几头绵羊呢么?教她剪羊毛纺毛线啊!这样她每年冬天就不用杀羊卖羊皮了!羊能留着过冬,说不定冬天还能有鲜奶呢!
瑶光想到这儿又赶紧说:“刘嫂子,你这些羊今年冬天不用杀了!哎,这会儿我没法细说,总之,你得先预备上干草,多割些草晒干了——不,你到山下农户直接买他们的麦秸秆、谷子杆什么的,运到山上当过冬粮草!等我整理个章程,教你!哈哈哈!”
刘寡妇看着傻笑的瑶光,认真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张罗。”
韩道长为人亲切和善,她说的那些主意尽是些别人想不到的。
人家就能把牛奶羊奶变成什么黄油、奶酪。还能用这些东西再做出好吃得不得了的点心。中秋节大家互送节礼,她也收到一份灵慧细点的礼盒,这才知道原来大家说得不错,人家的点心确实是新巧极了,说是神仙吃的也不错。
最难得的是韩道长并不藏私,似这种怎么将牛奶摇晃成黄油,怎么加酸水凝成奶酪,她都教给她了。这下可好了,牛奶羊奶做成黄油奶酪,就能放得更久些,若是做了干酪,能放一年也不会坏。现在她每天自己留一筒奶,做成黄油或是软酪,也有村人向她买的。村里人家虽做不出灵慧祠的神仙点心,但自家做饼子的时候加一块黄油进去,或是吃馒头片时涂上那么一点儿软酪,就香的不得了,给孩子们解解馋。
这小生意也让她多了点进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