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于老夫人面色无异,微笑道:“那就好,我也听说夫人素有旧疾,听了姑娘的话,正担心呢,夫人能平安无事就太好了!早年先夫在时,与老侯爷也颇为相熟,只是他去了以后,因我带着孩子回了老家,两家便疏远了,小辈们不懂事,也不知道前去问候!我在老家,便总是惦记着,只是碍于这身老骨头,没法出得远门。如今好不容易,两家都到了京城,我前儿才跟媳妇说,挑个好日子,咱们去瞧瞧东阳侯夫人与小姐,才不枉老一辈几十年的交情!只是我年纪大了,离京的日子也长,就怕夫人与小姐瞧不上我老婆子,故而没好意思去打搅。”
顾大老太爷年轻时在京城做官,确实与老侯爷有过往来,但也说不上相熟,不过是场面上的应酬罢了。但于老夫人这样说了,她又是长辈,便是东阳侯夫人在场,也不好反驳。小檗虽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也知道顾家与杜家向来疏远,却也只能笑着回应:“太夫人多心了,我们夫人素来不好出门,在京里除了几家国公府、侯府,便少有与人来往的时候,正想要找人说说话呢。太夫人若是得闲,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们夫人定会派车来接的!”
她这话也同样是在客气,于老夫人就算真要去东阳侯府做客,也不可能大喇喇叫主人家来接。不过于老夫人倒是听出了几分口风,知道东阳侯府待顾家挺客气的,大概也是存着感恩之心。要知道,若不是九丫头救了他家女儿,此时此刻,杜家不但丢了一个女儿,还要大失脸面呢!于老夫人心中受用,便和气地笑道:“我听闻今日在路王府的茶会上,我家侄孙女儿受到了小姐的照应,真是太感谢了。”
小檗微笑道:“太夫人说得偏了,我们小姐说,今日多亏了府上的九小姐照应呢!”她转向文怡,又郑重行了一礼,“小姐特地嘱咐奴婢,要向九小姐道谢。”
文怡忙扶住她,眼角瞥了于老夫人一眼,虽然心里不大高兴,但还是不敢露出异色,便客气地道:“不必如此,我只是因缘际会,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杜小姐这句谢。既然杜小姐身子不适,还请姑娘替我捎句话,请她好生休养,保重身体吧。我虽不能亲去探望,却也会时时在佛前为她祈福的。”
小檗抬眼看了看她,眼眉略弯了弯,便垂下了眼帘:“是,奴婢知道了。”
于老夫人暗暗埋怨地瞟了文怡一眼,咳了一声:“怎么没人上茶?真是太不懂规矩了!没瞧见今儿有客人么?!”又请小檗坐下。
翠羽忙忙从外间捧了茶盘进来,奉了一碗给小檗。
小檗向于老夫人椎辞了几回,方才在她的坚持下坐了一张小杌子,然后两眼的视线就没丵离开过退到边上的翠羽。过了一会儿,她才笑着说:“这位姐妹瞧着有几分眼熟,好象今儿在路王府前院的下处见过,只是奴婢不记得名字了。”
于老夫人笑道:“这丫头叫翠羽,原是我大媳妇身边使唤的,因我来了京城,院里人手有些不足,便借了她过来使唤,今儿也跟着几个孩子往王府去了,没想到姑娘认得。”
小檗的视线又在翠羽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认出她身上的穿戴打扮,根本就是今日在路王府时的模样,想必是顾家有意如此,好让她看个仔细,洗清自家嫌疑的。她有些无奈地看向文怡:“九小姐多心了。”
文怡只是微笑着,再次为顾家辩解:“因我家六姐姐与郑家小姐相熟,见她开口,便让这丫头帮着送了一回信去郑家,办完了差事,本要回路王府去的,谁知半路又遇上了郑家的人,领了另一桩差事,倒先回家里来了,我们不知道的,还当她不见了呢!回来了才知道是一场虚惊。当时杜小姐也听说了,连累她跟着担心,真对不住。”
小檗笑道:“没事就好。说来倒是一件怪事,府上这位姑娘,在下处时也是有人见过的,虽当时人多,但谁家没有记性好的仆妇呢?奴婢就是个记性好的,凡见过的人,再见时总能记起来,当时在那院子里虽与府上的几位姐妹只打了个照面,却都记住了。反倒是路王府上的一个侍女,好象就是替府上六小姐传话的那一个,说当时传话给六小姐的婢女后,亲见那婢女派了一个婆子出门去了,自己却仍留在王府里,听候主人差遣。就连郑太尉府上的门房,也都说当时送信的是个婆子,不是个年轻丫环呢!我们夫人和小姐听说此事后,都说有趣。难不成这京城的人眼神不好,居然会把如花少女看成了老抠
于老夫人与文怡都听得出了一身冷汗!这莫非也是郑丽君安排的?!可路王府的侍女,居然也会听她命令行事,她也未免太只手遮天了吧?!
于老夫人沉住气:“这事果然古怪,莫非是翠羽这丫头撒谎不成?!”
翠羽懵然跪倒:“奴婢不敢!奴婢句句是实!”她急了,先前听双喜的口风,似乎是有人冒她的名在路王府干了什么坏事,现在莫非是苦主找上门了么?!她吓得差点哭出来:“奴婢愿意与王府和郑家的人对质!奴婢确确实实去了郑府的呀!奴婢还见过他家管事的嬷嬷,把信交给她了,奴婢还认得她的模样!她姓张,高高瘦瘦的,嘴角有颗痣……”
“慌什么?!”于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不满,“既然你是清白的,又不知情,路王府与东阳侯府自然不会冤枉了你!王爷、王妃,侯爷与夫人,都是明察秋毫的,当知道此事是谁在背后捣鬼!还不快给我起来?!你是我们顾家的丫头,在客人面前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丢了我们侍郎府的脸面!”
翠羽住了哭声,但还是不敢站起来。小檗微微低着头,恭顺地道:“太夫人说得是。清者自清,事情迟早会真相大白的。夫人与小姐都知道府上的清白,您老人家不必担心。”顿了顿,又道,“过几日,夫人有意在府中设宴,请几位与我们家小姐交好的闺秀来,陪小姐散散心。夫人说了,府上的九小姐是一定要请的,还请顾九小姐千万别推辞。”
文怡有些惊讶,接着便犹豫了,她实在不想跟这些高门千金纠缠太多,方才于老夫人也说过,她已经被卷进风波中,为了不进一步得罪郑家,还是低调些好,便想要开口婉拒。于老夫人却先一步道:“多谢夫人与小姐抬举了,九丫头三日后必去!”文怡吃了一惊,扭头看她。她却没说什么,只是与小檗寒暄,然后客客气气地命人送了出去。
等人走了,翠羽又撤了茶下去,文怡便迫不及待地问:“大伯祖母,您为何要替我应下东阳侯府的邀约?!您方才不是说……”
于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杜家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既然杜夫人有邀,你自然是要去的。郑家那里,瞒是瞒不住了,只要那个假冒的婢女回去,把事情经过向郑小姐禀报,郑小姐自然就知道是你坏了她的事。只看她在路王府那里做的手脚,就知道她是存心要把这件祸事算在我们顾家头上了!我们虽不敢得罪郑家,却也没有任人欺到头上的道理!”
她脸上的平静不知何时消失了,眉眼间隐隐带了怒火:“我们家从未得罪过郑家,你六姐姐还与郑小姐多年交好,也不知道郑小姐为何如此狠心!我们家断不能什么也不做,这本是秘事,见不得光的,若不闹出来,大家各自心里有数,倒还能相安无事,但若闹出来了,吃亏最大的可不是我们!”她微微冷笑,“既然郑小姐计谋不成,杜家定不肯轻易放过,就算为了顾全大局,不闹出来,该知道的人也会知道的。这回的太子妃宝座之争,即便不是杜小姐胜了,也绝不会是郑小姐!东阳侯德高望重,简在帝心,便是女儿当不上太子妃,地位声名也不会受损。我们与他家亲近些,不会有什么坏处。如今东阳侯夫人邀你去,看来是有意让你多陪陪杜小姐了。他家行事正派,承了你的恩情,就绝不会亏待你,你尽管去,记得殷勤有礼些,自有你的好处!”
文怡闻言,抿了抿唇,心里十二分的不乐意。她不后悔救杜渊如,甚至重来一次,也仍旧会这么做,但救了人之后,心中若存了功利之心,便把当时的一份好意都糟蹋了。
杜渊如会如何看她?难不成她也要学文慧那样,跟在高门千金身后,做一个自以为是的“闺中密友”么?!
于老夫人有些累了,捶了捶肩膀,见她迟迟没有应声,抬眼望过去,便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心中已是明了,不由得有几分懊悔,因为一时在气头上,竟没留意说话的语气,想必是九丫头误会了。她便放缓了神色,用亲切的语气说:“差点忘了,我今日才跟你大伯母商量过,明天就送你六姐姐的生辰八字去柳家呢,你把你的八字也写了来,我好一并送去吧,也省得再送一回了。”
文怡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冷笑,却因为眼下有求于长房,只能低下头去,应道:“是。”
罢了罢了,杜渊如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便是去陪着说说笑笑,又能如何?大伯祖母如此行事,想必也是存了疏远郑家的念头了吧?莫非她看准了郑家不能成事?文怡忍不住想到,郑家会有什么结果,还要看三皇子如何处置,只是不知道……他能否知道实情?
皇宫,西四所。
宫人送上烛台,照亮了书房,朱景坤却只是漠然地看着她们进出,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有在案下紧握的双拳,稍稍泄露了此时他心中的情绪。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中把玩的碧玉熏笼,见他迟迟不出声,嘴角一翘,便随手将那碧玉熏笼丢回木座上,双手背后,大摇大摆地起身走到墙边,欣赏着墙上悬挂的字画:“好画啊好画!这只鹤画得真够肥的,大冬天里烤了来吃,一定美味得紧!”
朱景坤手上一动,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深弟喜欢么?喜欢就拿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少年嘴里说得客气,行动却一点都不客气,他飞快地将那画摘下来,卷好揣入袖中,回头咧嘴笑道,“多谢三殿下了!”
“是我该多谢深弟才是。”朱景坤笑得更深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深弟知道此事,又为何只告诉我呢?毕竟……周家也被卷进去了,而深弟你……可是自小养在皇后娘娘宫中的呀?你把这事儿告诉了我,却又瞒着正宫,就不怕……皇后娘娘会埋怨?”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为上位者
朱景深盯了朱景坤一眼,忽然笑了,咧着嘴大喇喇地道:皇后娘娘怎会怪我呢?前些日子为着九殿下病了,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地在九殿下床前照顾,周才人也不敢回自个儿的寝宫去,整个宫里的人都跟着辛苦了几日,眼看着九殿下病情好转,到底年纪还小,身体尚弱,皇后娘娘丝毫不敢大意,仍旧不肯放松,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呢。在这种时候,我若还拿些小事来烦她,也委实太没眼色了!既然三殿下能解决,为何不先解决了呢?省得皇后娘娘再为此烦恼,这也是三殿下的孝心不是?”
朱景坤一愣,便沉默下来。正宫皇后对所有皇子皇女来说,都是嫡母,但他从小跟在身为贵妃的母亲身边,与皇后并不亲近,之前为了争夺储君之位,没少在皇后跟前“尽孝”,一举一动,都表现得尽可能完美,因此得了如今这个孝悌贤明的美名。
这么说来,近日他果然有些松懈了么?因为知道自己已稳坐储君之位,所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除了照宫中规矩三日一请安,竟是把往日对皇后的晨昏定省都丢开了。 他对外人可以说是因为政事繁忙,但在皇后那方看来呢?一定会觉得自己过桥拆板吧?皇后会意图收养九皇弟,莫不是也有这个缘故在?
他抬眼看了看朱景深,微微笑道:“深弟说得果然有理,只是.....我心里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此事关系重大,若是从轻发落,就怕折了杜家脸面。不知深弟可曾听说?父皇那里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丵日后的正妃便是杜家小姐了,总不能叫我还未娶妻便先得罪了岳家吧?只是......若是从重发落,就怕周家心生怨言,母后心里也会埋怨我呢!”
朱景深扑哧一声笑了:“三殿下莫非是糊徐了?这种事,别说周家如何,就算是杜家,也不会愿意宣扬出去的。周家那个儿子,就算是问罪,也不过是私闯路王府内院这一条,那还要担心当时在花园里的众位闺秀们的父兄乐意不乐意呢!最后便复制无耻只剩下冲撞三殿下这一项罪过了,是重罚还是轻判,还不是三殿下您一句话的事么?至于杜家那边.....就要看三殿下您的心意了。”他心中冷笑,瞧朱景坤这番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却把真正关系最大的那个人给开脱出去了。杜家固然恼周家,但实际上,更恨的是郑家吧?朱景坤既想保住郑家,就别妄想能一边获得杜家的支持,一边稳住皇后那头了。这个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朱景坤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周家那边罚得轻了,就怕东阳侯一家面上不说,心里还是怨我的。深弟在皇后娘娘面前,一向最会讨她欢喜,不如教一教我吧?我该如何做.....才能让杜家小姐不会误会我呢?”
朱景深眼中阴霾一闪而过,嘴角微微一翘:“这有何难呢?通常遇到这种事,只要找个人来顶缸便成了,罪魁祸首有了,周家的儿子不过是浑了些,好好罚一顿,事情便过去了。只是这罪魁祸首要选好。
要让杜家相信才行呢!对了.....”他忽然凑近了朱景坤,一脸“我有秘密要告诉你”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说来也巧啊,我因为在路王府时想偷跑出去玩,被王府的人拿住了,带回王爷书房里挨训,正巧,王爷还没到,王府的人又把周家儿子主仆一并押过来了,拘在厢房等候发落,我素来讨厌周家那小子的为人,却实在是无聊得紧了,便拉着他家的一个小厮说话解闷.结果.....三殿下道如何?叫我问出一件秘事来!”
朱景坤眯了眯眼,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朱景深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心中畅快,忙加紧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原来呀.....那个周家的浑人,本来只是仗着宫里皇后娘娘与周才人的体面,才得了一张帖子前去路王府赴宴的,他只想着在狐朋狗友面前炫耀一番,却没存什么偷香窃玉的念头,对杜小姐也不过是见了两回,心里惊艳罢了,哪里敢肖想别的?是在宴席前遇到的一个朋友,跟他透了口风,盗网无耻说杜小姐不为郑贵妃所喜,太子妃的位置万万轮不到她,日后说不定连一桩好亲事都轮不上,要发回家去自行嫁妻呢!那人说了许多荒唐话,又怂恿他去把杜小姐娶到手,说只要能为九皇子谋到东阳侯的助力,必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赞赏。那姓周的本就愚钝,结果就被他套住了,三言两语的,居然就跟着他往内院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打通关节,进了花园的......”朱景深瞄了一眼朱景坤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笑嘻嘻地道,“这话我是从周家那小厮处打听来的,初时也吓了一跳呢!不是因为那人说的话荒唐,而是因为那人居然也是个熟人!你道是谁?就是许家的那个三子许亭欢!我记得.....许家的少爷们好象跟郑家的几位少爷都交情不错,上回郑大人过寿时,许家老爷还亲自带着儿女上门贺寿......”
“够了!”朱景坤打断了他的话,脸色阴沉得吓人。
他知道许亭欢是什么人。许家是官商,做的是米粮生意,京城一带的卫所,几乎所有的军粮都是许家米行供应的,为了保住这桩好处,他家素来巴结郑家巴结得紧。这许亭欢只是庶出,不象长兄那样,可以正经读书求前程,也不象次兄那样,有打理家族生意的才干,因此平日里便到处闲逛,无所事事。郑丽君看中他手腕圆滑,又擅长与人攀谈结交,便一力说服父兄,将此人收服,以作差遣。朱景坤记起去年为了打压几位兄弟,便曾想过让这个许亭欢帮忙在京城中放谣言,但最终还是因为许亭欢与郑家的关系过于公开而作罢。此时朱景深把这个人翻出来,是在警告他别意图混过去么?!可若他把许亭欢抛出去,就等于承认了郑家是背后主使!
不过...丽君行事确实太鲁莽了!眼下册封太子的旨意还未正式下达,还不是能放心的时候,她明明答应了他,会安安份份做个良娣,对杜家小姐以礼相待的!结果不到半天,便闹了这么一出!她怎能这般糊涂?!若是得罪了杜家,便等于他同时失去了东阳侯府与沪国公府的支持,甚至连军方也会对他有所保留的!难道要他只靠着舅舅那点兵力去坐稳太子宝座么?!万一杜阮两家心中生怨,转而支持别的皇子,那他又该怎么办?!
郑家是他母族,他绝不会为上位者忘了这一点,她又何必为了一个正妃的名头,行此损人不利己的沟当,叫他陷入眼下这等为难的处境?!她莫非忘了,东阳侯府与沪国公府互为姻亲,若是阮家在军中对舅舅发难,甚至只需人泄露一句半句的不满,舅舅的威望便要大打折扣了!
想到这里,他心下忽地一惊,抬眼看了看朱景深,眼神更深了几分。
康王世子,自幼丧父,扶灵入京后。便一直养育在宫中,原本是住在皇后宫里,两年前才转到了西四所的皇子院中。皇帝因为存了削藩的心恩,便以年幼为由,迟迟未曾下旨让朱景深承袭王爵。朱景坤知道这个堂弟,表面上好象平庸无能,又爱玩闹,时不时闯点小祸叫人罚一罚,似乎是个胸无大志之人,实际上如何,他却是心中有数的。远的不说,光看朱景深所住的院子里有多“干净”,除了太后、父皇与皇后派来的人外,每个眼线都以各种各样的罪名打杀殆尽了,便知道他的手段不凡。
此番丽君行事莽撞,开罪杜家不说,还把皇后一方给卷进去了,倘若事情瞒得住倒还罢了,偏又叫朱景深撞破。若是自己的处置太过偏向郑家。只怕就会连续树下两方大故!以杜阮两家的行事......是不会反对自己的,他们只会听从父皇命令行事,便是将来自己登基大宝。他们也仍旧会向自己孝忠,但忠心便要大打折扣了。可他又不能只靠着郑家的军权坐稳江山,至少,各地藩王与北疆的蛮族,都还要靠沪国公府一系压制呢!另一方面,皇后若真的将九皇子正式养在名下,他也同样需要东阳侯为自己确保士林的支持。
朱景坤抿了抿唇,觉得许家在那个位置上太久了,办起差事也有些懈怠,是时候换人了,他也可以顺道扶持自己的势力,插手军需。进一步在军中建立人脉,总不能长年依靠郑家......“三殿下难道是舍不得?”朱景深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许亭欢呀!”朱景深笑道,“我知道他素来会讨郑小姐的欢心,三殿下为了郑小姐,心里舍不得也是常理。只是嘛..周家儿子再浑,若不是被他挑拨,也不会险些犯下大错!等皇后娘娘知道了,绝对会训斥周家教子不严的!三殿下这边....是不是也该表一表心意?”他眼珠子一转,又笑了,“不过我也明白三殿下的难处,那可是亲娘舅!
亲表妹!与别人不一般!郑小姐又是三殿下的心上人,三殿下从小便视她如珠如宝的,自然不愿意让她生气难过了。再怎么样,也要看贵妃娘娘的脸面不是?况且郑家又有权有势,是三殿下的一大靠山呀!您心里就算再委屈,也不能叫郑家吃亏不是?”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朱景坤的声音有些发冷。这是在挑拨离间么?可笑!他与郑家的关系,岂是一个黄口小儿三言两语便能挑拨得了的!
朱景深呵呵笑着,他当然知道这几句话用处有限,但世上最有用的挑拨,就是对方明知道是挑拨,也仍旧禁不住起疑心。所谓的信任,从来都不是外人能动摇的。
他故意大大地叹了口气,道:“三殿下别多心,我就是这么一说。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总跟我说要给我寻门好亲事,我好不容易从她身边的宫女那里打听到些口风,想着趁去路王府的机会,偷看几眼,结果找不到人..其实娶媳妇什么的,我要求不高,只盼着是个模样儿顺眼,人又聪明的就好了,家世出身倒在其次。若是出身太好,我固然能靠着岳家得些好处,盗网更无耻却也要担心媳妇会爬到我头上来!所以呀,娶媳妇最要紧的是脾气要好!要柔顺!懂礼数!否则,我叫她往东,她偏往西,我叫她做事,她嘴上答应了。背地里却跟我作对,我光是生气都来不及了,哪里还能过日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景坤差点就要骂人了。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重新挂上亲切的微笑:“你这小子,还是个孩子呢,就想讨媳如了?好吧,你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千金,只管告诉我,我替你说去!”
朱景深似乎很是欢喜:“那就多谢三殿下了!”
朱景坤弯了弯嘴角:“你平日闲了,便多过来坐坐吧,都是兄弟,你总一个人待着,也不跟我们亲近,岂不是太孤僻了些?”
朱景深微笑道:“我倒想常来玩呢,就怕三殿下嫌我碍事。”
“怎么会呢?”朱景坤呵呵笑着,与他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开始心不在焉起来。这时,太监报说吏部的人送公文过来了,他便把朱景深打发走了,自己却坐在书房里,沉默了半日,也不看那公文。
朱景深的话对他并不是没有影响的。他明知道那有挑拨的嫌疑,却又忍不住多想。郑丽君......他的亲表妹,明明答应过他,会安心做一个良娣,将来生下子嗣,他就会立为皇储,这可以说是皇家与郑家的协议。他只是需要杜家与阮家的势力帮忙稳住地位而已,父皇为他选了这位正妃,完会是为了他着想。因此,母妃妥协了,郑家舅舅也妥协了,丽君也妥协了,可到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丽君......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是......在她的心目中,他的储位,郑家的前程,朝中大局,全都不如一个正妃的名份重要?!这样的她.....真能成为他的贤内助吗?!
他不由得扰豫了。
朱景深走出西四所,一路往自己所住的院子走去,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世上哪有两全齐美的好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上位者,怎能因私情误事呢?”。
“世子爷,您在说什么呀?”身边的侍女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朱景深看向她:“我是在说你!那些宫女总是欺你好说话,指使你做东做西的,你连我的事都差点误了,还帮她们说好话!”
那侍女红着脸道:“奴婢自知有错。可是....毕竟是多年的情份.....”
朱景深冷笑:“那又如何?她们待你的情份,你当是真心的么?我劝你警醒些,别一再纵容她们,不然她们只会越来越过分!”他回头看向三皇子的居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所谓的情份,在权势面前,也不过是空话罢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做客侯府
文怡刚一出房间,便在院中遇上了穿戴一新的文娴,意会地抿嘴笑了笑,行了个礼:“五姐姐。”
文娴脸上一红,蚊子声般回了一句:“九妹妹……”便羞得低下头去。
文怡眨眨眼,笑问:“我听说路王府又派人来请姐姐去吃茶了?看来路王妃与世子妃还真喜欢姐姐,这才几天功夫?都请了你两回了!”
文娴脸上红得快滴出血来了,她自然是心里有数的。虽然路王府并未明言,但上回去时,她已经在世子妃屋里跟那位小王孙匆匆见过一面,心里颇为满意,只不过人家不说,她也不好意思提罢了。知道自己终身有望,她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对方才貌皆佳,堪为良配,忧的走路王府门第尊贵,自己一介进士之女,又是外地来的,不知会不会受人轻视,因此心中总有些惴惴的,哪里还经得住姐妹们的打趣?
文怡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再打量她身上全新的袄裙,还有大红天鹅绒的斗篷,全是内造的料子,连一朵小小的绣花,也是京城最好的绣娘的手笔。她头上戴的珠玉首饰,也不是寻常物件,侍郎府特地搜罗了来,想必都是给文慧备下的,此时却全都给了文娴,把她装点得象是九天仙女下凡一般。
只是九天仙女眼下似乎很紧张,双手紧紧地抓着斗篷边,白玉般的十个指节微微发白。
文怡不好意思继续打趣她了,便笑道:“姐姐快去吧,想必大伯祖母与大伯母还有话要嘱咐你。”
文姻微微点头,又红着脸请文怡同行,文怡便微笑着随她去了。
到了于老夫人院中,她与蒋氏正在商量事情,抬头见了她们姐妹,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快过来给祖母瞧瞧,这一打扮,果然比平日精神多了。”文娴红着脸给她行礼,又向蒋氏问好。蒋氏的笑容有些勉强,视线在文娴的头饰与斗篷上转了一圈,便默默地移开了。
于老夫人爱怜地为文娴稍稍整理了一下珠花发饰的位置,又嘱咐了许多话,最后还是蒋氏提醒她文娴再不出门就要晚了,方才亲自将文娴送出了房门,目送孙女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然后回到屋中,感叹地道:“五丫头的婚事若能做成,也是我们顾家的造化,只是可惜了,那位镇国将军不是嫡出。”
蒋氏有些冒失地道:“幸好不是嫡出,不然路王府还看不上文娴呢!”
于老夫人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蒋氏方觉失言,讷讷地闭上了嘴。文怡垂首端立,只作不知,直到听见于老夫人唤她,方才装作无事地走上前去听候嘱咐。
于老夫人亲切地道:“东阳侯府今儿请客,去的都不是寻常闺秀,你务必要礼数周全,举止娴雅,万不可失了我平阳顾氏的脸面。”
文怡头也没抬地屈膝一礼:“侄孙女儿谨遵吩咐。”
于老夫人似乎对她的听话十分满意:“东阳侯夫人与小姐特地请你去,不用说也是为了那一日的事道谢。你万不可仗着有恩于人,便自命不凡,需知东阳侯府门第显贵,前去做客的闺秀也都身份非凡,你切记要谦逊待人,不可招惹麻烦。尤其是对待杜小姐,一定要多与她亲近。她日后的身份贵不可言,你能与她结交,也是难得的体面。”
文怡仍旧乖乖应了,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
自打两日前宫中有风声传出,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了,加上太后、皇后先后赏赐了东阳侯府,连皇帝也亲自下旨褒奖东阳侯近年在学术上的功绩,外界关于杜小姐已屏雀中选的传闻便沸沸扬扬地,侍郎府上下也有所耳闻,于老夫人自然是坐不住了。由于文慧与郑丽君交好,顾家此前与东阳侯府并无太深的交情,甚至还有些不睦,文怡能得到杜夫人与杜小姐的抬举,她自然要郑重以对了。
然而她越是提醒文怡,文怡心里便越是厌恶。事关皇家,又不是什么好事,那件秘闻是不能传扬出去的,再三提醒自己对杜家有恩,才是自命不凡的表现吧?杜渊如能入选太子妃,凭的是她自己的家世、才学与气度,与自己毫不相干!怎么说得好象没了她顾文怡,杜渊如便当不成太子妃似的?!特地提起平阳顾氏这个名头,又是打着什么主意?!
文怡从没打算凭着杜渊如的关系得到什么好处,也无心与高门贵女相交,只盼着亲事早日定下,她好回乡陪伴祖母幼弟,怎奈何于老夫人迟迟不肯将事情定下,她总有一种对方在借机要胁的感觉。
马车很快就备好了,但此时出门却稍嫌太早。杜家请她去吃午饭,时间还有两三个时辰呢。文怡于是便向蒋氏问起文慧:“六姐姐的病情好些了么?我有好几日没见着她了。”自打路王府茶会那日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文慧,听说文慧病了,在自己的小院里休养,姐妹几个去探病,都被如意挡了回来。
蒋氏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勉强道:“好多了……她就是心情不大好……你们姐妹们若有空,就去看看……”
“看什么?!”不等媳妇说话,于老夫人便打断了她的话,“风寒是会过人的,万一她们姐妹几个也病倒了,该如何是好?!”又略放缓了神色,对文怡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担心你姐姐的身体,不必担心,她会好起来的。”
文怡扯了扯嘴角,应下了,心里却想起蒋瑶昨日没让家中前来请安的仆妇进内宅,直接在二门外打发了,回院的路上却遇见了文慧院中负责洒扫的小丫头。蒋瑶把这件事告诉她时,满脸的嘲讽,看来文慧还没死心,一直都在想办法跟外头联系。可是……既然连郑丽君都信不过了,文慧还能找谁呢?
文怡坐的马车到达东阳侯位于京城的府第时,已经将近午时了,沪国公府的两位小姐先一步抵达,正与杜渊如说话。后者一听说文怡到了,便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文怡有些受宠若惊,但一想到于老夫人的盘算,便欢喜不起来,只是恭敬地行礼问好。杜渊如不以为意,亲自携了她的手,领她去见杜夫人。
杜夫人年纪近四十岁,瘦高个儿,肤色白皙,唇色略微发紫。她穿着简单大方的孔雀蓝鱼纹潞绸褙子,石青银襕马面裙,头上绾着圆髻,对称插着两支梅花竹节纹碧玉簪。眉间有着淡淡的倦色,似乎身体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