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武记
可是自家如今的情形,不说自己有了身孕,要万分谨慎,就说要打消宏宣帝对镇国公府的疑虑,自己就不能再轻举妄动。
而岚昭仪那边,难道就由得她自生自灭?
想到这里,贺宁馨又对岚昭仪有几分怜惜。可怜她进宫以前,只是个没有多少见识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又是在姨娘的打压下长大。虽然心性不坏,到底见识浅薄,定力不够。
而宏宣帝,宏宣帝这种男人,既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又阅历广博,心思机敏,聪慧绝顶,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只单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对年轻姑娘都是致命的诱惑。
这样的男人要是宠起一个女人,恐怕就连皇贵妃那样心性坚韧、经历坎坷的女人,都会有一瞬间的怔忡。更何况岚昭仪如今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而已。年少时的磨难,不过是家宅里的妻妾争风,哪里能够深刻到洞悉帝王不为人知的用意?
无与伦比的权势,天人一样的外貌,缠绵悱恻的眷宠,再加上对姑娘家小心思的洞若观火,这样的手段使出来,就算是鸩酒,也会让绝大多数女人心甘情愿地不醉不归吧……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默不做声站在一旁,眼神微闪,便明白了她在想什么,忙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能做得都做了,你也问心无愧。——如今只要顾着我和孩子就行了。”说着,伸手握了握贺宁馨的手。
贺宁馨警醒过来,回头看着简飞扬温柔地笑了笑。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长兴侯陈亮丝毫没有注意到简飞扬和贺宁馨之间的情绪变化,只是笑着道:“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姑母的话,乃是老成持重的至理名言,你们该多听一听才是。再说了,岚昭仪的亲哥哥,不比表哥亲?她能帮侄儿你谋差使,就不能帮她亲哥哥谋一谋?”说得好像简飞扬已经去请岚昭仪吹枕边风了一样。
听到这里,贺宁馨叹了口气,对着简飞扬摇了摇头,便转了话题,道:“姑父放心,我们是绝对不会请岚昭仪帮着谋差使的。我如今身子沉了,需要飞扬在家里照料。他又旧疾未愈,就算圣上让他出仕,他也是不肯的。”
简士芸到底是女人,感觉敏锐些,觑着贺宁馨的样子,好像心情不太好,心下也自忐忑,忙道:“侄儿媳妇说得也有道理。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们也当多提醒提醒岚昭仪才是。”说着,对着长兴侯陈亮使了使眼色。
简士芸这几年在长兴侯府,仗着镇国公府的威势,说一不二。长兴侯之前被贺宁馨派人收拾过,在家里也蔫了不少,对简士芸更是言听计从,闻言赶紧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贺宁馨又笑了笑,使人过来道:“帮着大姑太太、大姑太爷收拾东西。准备香案,过午好接旨。”
长兴侯陈亮赶紧又谢过贺宁馨和简飞扬,转身跟着下人回去了。
简士芸走了几步,想起岚昭仪托付的话,又转身回来,对着贺宁馨道:“侄儿媳妇,岚昭仪有几句话,要跟侄儿媳妇说说。”
贺宁馨笑着道:“姑母太客气了。——这边请。”说着,侧身请简士芸去里面的暖阁里叙话。
简飞扬见状,便在后面说了一句:“我去外院书房了。”
贺宁馨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跟着简士芸进到里面去了。
来到里间的炕上坐下,扶风使人送了两个茶杯进来,还有一些点心小食,和两盘刚切开的金黄色西南蜜瓜。
简士芸看了一眼贺宁馨的杯子里似乎是清水,问她:“为何只喝清水?敢是茶叶不合口?”
贺宁馨笑着摇摇头,道:“我如今身子沉,大夫说,最好少喝茶,多喝清水,吃些新鲜瓜果最好。”
简士芸点头道:“你这一胎是金贵,要好好养着才是。”又关切地道:“也不用太过小心。若是太看重了,反而折了福,倒是不美。”
贺宁馨忙应了,道:“姑母是过来人,自然比我们小辈懂得多。——多谢姑母提醒。”
简士芸笑着摆摆手,喝了口茶,才探身过去,有些神秘地问:“侄儿媳妇,你可知道,圣上为何忌讳听到‘解语花’三个字?”
贺宁馨心里一跳,嘴里便呛到了,咳嗽了几声,问简士芸:“姑母何出此言?”
第七十一章解语花(为轩辕御谶和氏璧加更)
简士芸就将岚昭仪今儿在宫里头发生的事,对贺宁馨转述了一遍。
贺宁馨沉吟了一会儿,又拿小竹签戳了一块切得细条状的蜜瓜吃了,慢条斯理地道:“姑母,依宁馨看来,圣上未必是因为‘解语花’三字生气。”
大齐朝女子的闺名不能让外人知晓,更别说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语身份贵重,不能同别人说起来。无论是在大齐朝的史册,还是皇家牒谱里,安解语的名字都只是范门安氏而已。
贺宁馨出嫁前,从自己这一世的娘亲许夫人那里又知道了不少自家的秘闻,知道许夫人这一脉的很多东西,都是传女不传子,跟安郡王府关联匪浅,当然同皇室也是一样的渊源。
不过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贺宁馨当然不能坦然相告。
简士芸却想到别处去了,问贺宁馨:“你说是不是圣上看上了谁,却求而不得……?”
一席话说得贺宁馨被呛得更厉害了,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在外间候着的扶风和扶柳顾不得规矩,没有听见贺宁馨的召唤便赶紧掀了帘子进来,一个去给贺宁馨拍着后背,一个去拿了帕子过来给贺宁馨擦拭。
忙了半天,贺宁馨才安静下来,对着简士芸歉意地笑了笑,道:“让姑母见笑了。”
简士芸也笑,安慰贺宁馨:“有孕了是这样的,经常顾不上仪态了。”心思又转回到自己女儿身上,继续问道:“……你怎么看?”
贺宁馨伸手给简士芸夹了一条金黄色的蜜瓜,笑着道:“依宁馨看,这件事,未必就是因为‘解语花’三个字。”
简士芸张了张嘴,想驳了贺宁馨的话。
贺宁馨却阻止简士芸,道:“姑母别急,听我说。从姑母刚才说得话来看,岚昭仪是有些其心不正了。专门拣了圣上去皇贵妃娘娘宫里的时辰,去皇贵妃娘娘宫里磕头,这是给皇贵妃娘娘上眼药呢。圣上虽然宠着岚昭仪,可是圣上并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对宫里头妃嫔的小心思,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简士芸忍不住打断贺宁馨的话,道:“若是圣上是因为岚昭仪磕头而生气,怎么不在皇贵妃宫里就发作起来,而要出了凤栩宫,在外头才……”
贺宁馨微笑着摇了摇头,将简士芸下面的话阻在了口里,道:“圣上自然要给岚昭仪几分脸面,不会在皇贵妃娘娘的凤栩宫里头就给岚昭仪没脸。”
不过这些话,贺宁馨也看出来了,姑母简士芸和姑父陈亮都有些听不进去了,便没有挑明。
简士芸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道:“照你这样说,跟‘解语花’三个字,真的没有关系?”
贺宁馨再一次也摇摇头,道:“恕我眼拙,真是没有看出有什么必然联系。姑母不若多劝劝岚昭仪,不要想得太多,只管安富尊荣才是。养大了五皇子,以后跟着五皇子出宫荣养,照样老封君似的,也能过一世稳稳当当的富贵日子。”
简士芸听出了贺宁馨的弦外之音,沉默了半晌,试探着问贺宁馨:“如果五皇子天纵英明,胸怀大志呢?”
贺宁馨咯咯地笑了一声,掩袖莞尔不已:“姑母真会说笑。圣上的皇子,哪一个不是天纵英明,胸怀大志?——就算是做王爷,也要有本事,有眼里价儿才行的。不然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话已经说得十分不客气了。
简士芸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想着,咱们都是一家人,岚昭仪好了,大家才会都好。如今咱们镇国公府也是风雨飘摇的时候,眼看飞扬不能出仕,飞振又还不能独挡一面,若是咱们在宫里头再退让下去,岂不是就把大好的机会让给别人?”
贺宁馨听得心里烦躁,没有以前有耐心,伸手取过一旁绣着富贵莲子的霞影纱团扇在身前摇了摇,直言不讳地道:“岚昭仪年轻识浅,一时想不到是有的。姑母怎么也不拦着些?想想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哪个不比才三四岁的五皇子强?还有四皇子身后的皇贵妃娘娘,更不是吃素的。”
简士芸却嗤笑一声,道:“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却也罢了,到底是先皇后嫡出。不过以后圣上要是立了继后,有了新的嫡出皇子,这三个儿子大概也都靠后了。只是四皇子,就算我们在陇西,也知道四皇子就是个吃货而已……”言辞之间,颇有些不恭敬。
贺宁馨心下叹息,截住了简士芸的话头,正色道:“姑母慎言。四皇子天皇贵胄,不是我们能置喙的。——我们一般人家,都是母以子贵。这宫里头,却更讲究子以母贵。特别是当今圣上,想让他宠庶灭嫡,是绝对不可能的。”
简士芸讪讪地住了口。——她才想起来,如今的圣上宏宣帝,当年也是皇后嫡子,却因为隆庆帝宠爱庞贵妃,为了给庞贵妃所出的皇子让路,将宏宣帝废为庶民,在西南边陲之地做了十年的平民百姓,最后在勋贵老宁远侯楚伯赞和首辅裴立省的拥立下,才登基的。
这样的皇帝,要怎样才可能动摇他立皇后嫡子的决心呢?
简士芸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她到底是过来人,深知男人的宠爱是当不得真的,只有儿子才是王道。连长兴侯这样没什么权势的男人都习惯性的三心二意,又何况是圣上那样的人?
“侄儿媳妇你说得有理,我也是有些糊涂了,也跟着岚昭仪一起钻了牛角尖。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劝劝她。”简士芸叹息着向贺宁馨认错。
贺宁馨只是笑了笑。她深知简士芸意软心活,极易被人说动。岚昭仪既然起了这个心,光靠简士芸是劝不住她的。好在岚昭仪如今位份有限,就算去争宠,一时也做不出什么太离谱的事。——还是等自己生完孩子,再做计较吧。
贺宁馨知道,只要镇国公府还在,圣上就会对岚昭仪忍让三分。只盼岚昭仪别太出格,以至于让圣上迁怒到镇国公府头上就不好了。又暗自庆幸简飞扬在这风尖浪口“病”了,不然还更难收拾。还是想个法子,跟岚昭仪彻底划清界限才是。就是不知道简飞扬会不会因此嗔怪自己,到底是他的亲人……
简士芸从贺宁馨的屋子里出去,回到镇国公府的客院,没有跟长兴侯陈亮说上几句话,就听外面有人来请,说圣上派内侍过来传旨了。
简士芸和陈亮忙穿戴好了出去接了旨。
果然是给长兴侯府在京城赐了一所宅院,离镇国公府虽然有些远,却也是在皇城根儿底下。
传旨的内侍满面堆笑地恭贺长兴侯,道:“圣上对岚昭仪,真是荣宠有加。给宫妃的娘家赐宅院,除了先朝的庞贵妃,也就是我们岚昭仪了。”
贺宁馨在旁听见这话,十分不虞,正色道:“这位大人慎言。庞氏乃大罪之人,岂可同我们岚昭仪相提并论?”
简士芸和陈亮一时没有想起这一遭,本来高高兴兴地,听了贺宁馨的话,也跟着不舒服起来。——庞氏可是被老宁远侯楚伯赞以“乱政”、“谋反”为由,灭了九族的。
传旨的内侍却没有露出说错了话的惶恐样子,反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贺宁馨道:“镇国公夫人知道就好。”说着,拱了拱手,道:“告辞”
贺宁馨听了传旨内侍的话,心里一沉。那内侍的话里,明明意有所指。——难道是圣上暗示他这么说,有意过来敲打他们的?还是圣上认为,岚昭仪最近蠢蠢欲动,是因为镇国公府在后面为她撑腰?
贺宁馨的心情越发烦躁起来。她有孕之后,虽然还没有各种恶心呕吐的不适症状,可是也渐渐倦怠起来,脑子也不如以前灵睿机敏,想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将镇国公府同岚昭仪脱离开去。
简飞扬在旁边看着传旨内侍远去的背影,双眼微眯,也在心下暗自盘算起来。
看见贺宁馨有些焦躁的样子,简飞扬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这事你别管了,凡事有我。”
贺宁馨点了点头,看了简飞扬一眼,心下略安定了些。——简飞扬当年能从一个无名小卒爬上领兵大将的位置,心机谋算都是一等一的。也许自己是该将这些事情交给他处置才是。
贺宁馨知道,自己如今有身孕,若是思虑太过,会折损胎儿的。她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生下这个孩子。
想到此,贺宁馨又仰头对简飞扬柔柔地笑了笑,一幅十分倚赖他的样子。
简飞扬心里温暖,一边扶着她往致远阁走去,一边回头对简士芸和陈亮道:“姑母、姑父,一会儿我使人过来帮你们搬行李。”
圣上赐得是立时能住的宅子,似乎不愿意让长兴侯夫妇住在镇国公府一样。
简士芸和陈亮上京没有带多少东西,镇国公府人手派的又足,很快就帮他们搬了过去,又使人去了陇西长兴侯府,让长兴侯陈亮的家人都举家搬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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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胸怀大志
在新赐的长兴侯府安顿好,简士芸和长兴侯陈亮又递了牌子进宫谢恩。
岚昭仪知道圣上专门给自己的爹娘赐了宅子,更是欣喜,心里的把握又多了几分,只要表哥表嫂跟自己配合,自己未必不能压皇贵妃一头。所以见了简士芸就问:“表嫂怎么说?”
简士芸缓缓地将贺宁馨的话又说了一遍,再三叮嘱道:“你表嫂让你别再在圣上面前提‘解语花’三个字,也别想着要百尺竿头,再进一步。还说进了宫,就不要想太多了。”
岚昭仪听见表嫂还是劝她不要轻举妄动,不由又脸色沉了下来,闷闷地道:“表嫂怎么变得这样畏首畏尾?——皇贵妃还说表嫂见事机敏,不若常人,也不过如此。”
在岚昭仪看来,一时的退让是为了后来的进取。若是只是为了退让而退让,还不如三尺白绫了此一生算了。当年她在谢氏手下,年纪虽小,也活了出来,并且进宫做了娘娘。圣上对她,更是放在心坎上。知道自己想爹娘,就在京城里给自己爹娘赐了一所宅子,连表哥表嫂都靠后了……
想到此,岚昭仪心头一动,问简士芸:“娘,表哥的病怎样了?”她知道简飞扬从东南道回来就病倒了,一直不能上朝,圣上已经打算让简飞扬多休养一阵子,将他手头的职位,都陆续分给都督府里的旁人了。
难道镇国公府也会变成一个虚架子?
岚昭仪思忖了很久,对圣上的心思还是有些不能确定。按说,镇国公府对圣上的忠心,是勿庸置疑的。可是圣上总是有意无意留了一手,是什么意思呢?
简士芸对这些事情完全不了解,见岚昭仪皱了眉头苦思,便劝她道:“昭仪娘娘,不是娘托大,只是你表嫂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你想想看,就算是皇贵妃那样高的地位,如今也是退避三舍。咱们还是算了吧。”
岚昭仪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才让她渡过了那一段艰难的日子。
“娘,表嫂有孕了是吧?”岚昭仪不动声色地问。
简士芸巴不得换了话题,赶紧点头道:“正是。我看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看着孩子很是健壮呢。——不过多半是个女儿。”
岚昭仪笑了笑,“娘怎么看出来的?”
简士芸从面前的盘子里拣了一块梅花样的点心吃了,又拿帕子擦了擦嘴,才道:“你不晓得,若是怀的儿子,多半会吐得昏天黑地,只有女儿心疼娘,才不会有这些不适的症状。我当年怀着你的时候,就是一点恶心呕吐都没有。”笑眯眯地看着岚昭仪。
岚昭仪尴尬地笑了笑,问道:“还有呢?”
简士芸又道:“俗话说,酸儿辣女。你表嫂如今嗜吃辣,十有八九是个女儿。”
岚昭仪松了一口气,沉吟半晌,道:“娘,表哥是不是对表嫂言听计从?”
简士芸眉头一跳,跟着道:“自然。从你表嫂嫁进来,你表哥就对她好的不能再好了。”又满怀欣羡地道:“你表哥至今没有任何通房侍妾姨娘,外面也没有别的女人,只有你表嫂一个。如今你表嫂有孕了,你表哥也没有收人,真是难得呢——当年我大哥也是一样,我大嫂怀孕的时候,我大哥一直亲自照料我大嫂,对丫鬟婆子都是吩咐了又吩咐,也没有这些勋贵人家的小妾庶子过来糟心。”说得是老镇国公简士弘。
岚昭仪听了简士芸的话,深思了半晌,道:“这件事,表哥怎么看?”表嫂不赞成,表哥呢?如果表哥赞成,是不是还是有可为之处?
简士芸摇摇头,道:“我没跟你表哥说过。”
岚昭仪便叮嘱简士芸道:“娘避开表嫂,跟表哥说说,看看表哥怎么想。”笑了笑,又道:“若是表哥愿意帮我,我必不会让表哥吃亏。”
简士芸有些为难,道:“你表哥一向是听你表嫂的,绕过你表嫂,不太好吧?若是你表哥过后又跟你表嫂说了,岂不是得罪了你表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