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甲申
舒舒觉罗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闭嘴,就你那鼠目寸光少在这指手画脚爷们的事。”
法喀问:“额娘,你有什么主意?”
舒舒觉罗氏道:“如今是朝廷缺人的时候,你是你阿玛留下最大的儿子,咱们若是不表个态度,往后难免就失了圣心。所以你去还是得去,但皇上这会儿一颗心都扑在慈宁宫,八成是没空见你的,这唱戏的主角不是咱们,咱们就上台亮个嗓子,搏一片喝彩就足够。”
她余光瞥着赫舍里氏一笑,“开台了就让别人去,比起咱们,有人更需要唱戏。”
舒舒觉罗氏这主意倒是好,既不用真去,也在皇帝跟前表了忠心。
法喀于是换上官服往宫里赶,然后就在宫门口瞧见了刚刚见完康熙的阿灵阿。
两人一打照面,法喀顿时就明白阿灵阿已经先他一步去面圣。以阿灵阿如今在理藩院的权力和在御前的地位,法喀想去唱戏的事情,阿灵阿怕是已经去开过场了。
阿灵阿穿过来第一个记忆是自己生病,第二个记忆就是被法喀他们母子欺凌。
后来打架、分家、争爵位,一路走到最后分府各自过。在阿灵阿心里,所谓的血亲兄长们比陌生人还不如。
这会儿在东华门前不期而遇,阿灵阿只当他是空气,同梁九功说了一句“梁总管留步”便骑上马离开。
法喀看他连个招呼都不冲自己打,脸色霎时就黑了下来。
梁九功偏还在此时火上浇油。
“三爷,小七爷到底是您的弟弟,恪僖公的子孙。奴才刚才听他说想去前线,万岁爷龙颜大悦,奴才看着不日就要对小七爷委以重任哪。”
法喀鼻子里哼着气问:“什么重任?”
梁九功笑笑说:“这个三爷您比奴才懂啊,本朝大将领兵出战,那都是要封衔的,少不了也有个抚远、镇远大将军。当初图海公不就是如此?不过小七爷如今已经是一等公,再立大功回来不知道还能怎么升啊?”
法喀的眼皮跳了跳,这时有个声音从东华门外传来,说的每个字都在法喀心头戳刀。
“自然是中和殿大学士,加赠少保兼太子太傅。”
康熙朝仍设殿阁大学士,中和殿大学士乃是最高一等,图海死后再也没有赐过他人,连说话的人当时也比他矮一等。
索额图从怀中掏出一锭金裸子塞到梁九功怀中,嘱咐说:“我带着三爷去走走,梁公公行个方便,等下成全三爷让他去御前好歹磕个头吧。”
就算本来不行,梁九功看在这沉甸甸金子的份上那也得行。
“那三爷何时去磕头,奴才随时候着。”
索额图拍拍他肩膀说:“东宫的凌普大人自然会来通知你,我们可否先走一步?”
梁九功连连点头,请索额图带着法喀往东边某处去。
他高兴地掂着金裸子,没发现阿灵阿正在东华门外马房的角落里冷冷地瞧着这一切。
第187章
阿灵阿是知道索额图和法喀有亲戚关系的,所以当他看见索额图急急忙忙去追法喀时,自然而然就停在拐角想等一等、瞧一瞧。
这一等,还真是有个大瓜让他吃。
阿灵阿有时候真想学明珠那样搞两个铁核桃放在手心里,看着这群人密谋搭台的时候盘一盘。一来装装逼,二来定定神。
算了,他一个身体二十岁、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青年人,不能学那个退休的老狐狸。
不过刚才那一幕倒是提醒他,在雄心壮志之余可不能忘了朝堂纷争。
人呢,有时候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尤其是打仗的时候,后方这群幺蛾子说不准比二蛋还讨人厌。
他想着想着就去摸自己那匹黑马的鬃毛,想到入神把马盘的和他来了脾气,直接tian了他半脸口水。
摸着脸上恶心的黏液,阿灵阿决定还是去搞两个铁核桃解解压。
太皇太后病危,阿灵阿姑且相信那群人凭着仅剩的良心也不能干什么大事,故而他决定先去处理眼前最紧急的事——藏地。
到了理藩院后,他直接把下属阿喇尼给叫了过来。
太皇太后病重,准噶尔内侵,和太皇太后沾亲带故的蒙古亲戚们不敢去宫里哭,只能往理藩院冲。
他这阵子被这些近的远的亲戚们搅和得晕头转向,结果被阿灵阿叫来,他才摆脱亲戚,又受到了暴击。
阿灵阿的话堪比用红衣大炮开炮朝阿喇尼开炮:“藏地大喇嘛应该已经去世,藏地秘不发丧,现在坐在法座上的那一位是假的。”
阿喇尼听完两眼一翻,差点没厥过去。
你说他能不昏厥吗?
西北现在乱成一团,要是这档口还赶上大喇嘛去世,那不光是喀尔喀和准噶尔两部的问题,连藏地都要跟着乱起来。
藏地乱,青海也得乱,青海乱,蒙古就更乱。
阿喇尼比阿灵阿年长甚多,已经是知天命的人了,可想想未来,他觉得自己还是去找枚红衣大炮把自己轰死算了,以免回头万岁爷要他人头。
阿灵阿赶紧扶住往下滑落的阿喇尼说:“你别慌,大喇嘛死了不止一年两年了。桑结嘉措瞒了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现在也不会自揭其短。主动权在理藩院手里。”
阿喇尼听到这,脸色才由青转白。
他掏出帕子擦着头上的冷汗,问:“小七爷,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灵阿于是把他之前同康熙说的话又依样画葫芦对阿喇尼说一遍。
阿喇尼听得连连感叹:“我在理藩院待了那么久,不知收过多少大喇嘛的书信,竟然一次都没怀疑过,还是小七爷你心细。”
阿灵阿心想:不是我心细,是我天赋异禀来自现代。其次是桑结嘉措胆子实在太大,藏地大喇嘛身份尊贵,蒙藏信教的人都将他当天神对待,谁都想不到他会扶个假的上去,让所有人对着冒牌货磕头求福。
“皇上已经同意把收在慈宁宫的那些前朝经幡都取出来,供我们对比笔迹。那都是大喇嘛来朝觐顺治爷时候当着众人面写的,是百分百的真迹,你找理藩院里熟悉蒙藏文的抓紧看。要是咱们能证明大喇嘛已死,那地位最高的活佛就只剩土谢图汗部出身的哲布尊丹巴。”
阿喇尼在蒙藏事务上为官多年,他这时理解了阿灵阿的意思,“您是说,这些年偏向噶尔丹的大喇嘛被证明是假,那就是桑结嘉措假借大喇嘛之名行扶持准噶尔阴谋,能让噶尔丹在蒙古颜面扫地。同时,在新的大喇嘛选出之前,地位最高哲布尊丹巴又偏向我们,那后面的事咱们都师出有名且能更容易调动漠北。”
“正是。”阿灵阿值得阿喇尼为人老实憨厚(其实就是有点迂腐),但业务基础扎实,三言两语就明白他的用意。
阿灵阿接着补充道:“而且,桑结嘉措敢隐瞒大喇嘛死讯耽误转世,藏地那些想扶持自家孩子当大喇嘛的贵族会疯了一样去咬桑结嘉措。他们咬,藏地就会乱。乱,朝廷就有机会。到时候我们还能借机把手伸进藏地,只有控住藏地,才能真的压制住准噶尔,让他们没力气再养一头像噶尔丹那样的狼。”
阿灵阿清楚,噶尔丹真正的崛起源自于藏地对他的支持。当年藏地大喇嘛放座下学佛法的噶尔丹带着他的亲笔回准噶尔,就是期许噶尔丹成功后能与藏地联手在清廷和毛子中间三足鼎立。
狼子野心,不可容也!
阿喇尼斟酌道:“理藩院里通习蒙藏两文的人倒是不少,可他们都是粗浅的笔帖式,平日里认个字读懂意思翻译翻译不难,让他们鉴定笔迹怕是为难他们了。”
他还想更深一层,“此事事关重大,奴才以为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一定要挑最贴心、谨慎的人来办。”
阿灵阿一想也是,笔帖式就是满文的翻译,做的就是最基础的行当,把所有政令档案从满文翻成汉文或蒙古文。家里稍微会点满汉两语的旗人都会试着去考,这是文化水平一般的旗人能在六部、理藩院加内务府谋生的基础职位。
到了藏文笔帖式更是靠天吃饭,理藩院的藏文笔帖式都是外蒙内附而来,仗着天生的语言优势混得这口饭吃。而鉴定笔迹是个专业的活,得有相当高的学识水平。
阿灵阿想了想说:“你等等,我去请个人来。”
一刻钟后,纳兰容若被行色匆匆的阿灵阿给拖进了理藩院,他身后还跟了揆叙这条小尾巴。
倒不是阿灵阿特地去找揆叙,而是当阿灵阿去翰林院找容若时,揆叙刚巧去找自家大哥回去休息。
他和阿灵阿曾经好到日日厮混,看他脸色就知是要事,于是死乞白赖地也要跟着来瞧。
揆叙要来,阿灵阿也不拒绝,揆叙和容若都是在明珠和觉罗氏铁腕教学下通宵满蒙汉藏四种文字的高材生。
鉴于康熙已经付过他们兄弟工资,苦力不拉白不拉,阿灵阿乐得把这兄弟两都套进来干活。
康熙朝这会儿能懂满蒙藏汉四种语言,并且其中三种还具有相当水平,但除了康熙自个儿之外能做到的所剩无几。
阿灵阿自己仅能做到满汉双修,外加蒙语口语中级水平,藏文对他来说基本等同天书。
于是阿灵阿、阿喇尼加纳兰家两兄弟,并阿喇尼精挑细选的理藩院两名笔帖式,六个人凑在一起翻看成堆的经幡经书和这几年大喇嘛写来的书信。
藏地大喇嘛当年见先帝时在京城待了半年,先后共为先帝和当时的太后书写有一百零八份经幡和经书。
这庞大的遗存,给了阿灵阿和清廷足够的证据底档。
在场其他四人都算外行,真正能看出门道来的就是纳兰家两兄弟了。
受明珠音秀,他们平日就喜爱书画,明珠为两个儿子从江南收购了不少传世的真品,兄弟两在家无事就把这些前人的墨宝拿出来品评一番。
两人看了一会儿后渐渐地有了些眉目。
这桑结嘉措不愧是藏地第一聪明人,他似乎也是渐渐地发现了自己露出的破绽。
大喇嘛的信最开始和原本正主的差异颇大,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字迹一点点向原主靠拢,到了最近一年已经和顺治年间的笔迹生出了似是而非的相同感。
阿灵阿挠着头说:“这下麻烦了。”
揆叙道:“怎么麻烦了?咱们不都发现最早的笔迹不一样了吗?只要拿那个说事就成了。”
阿灵阿道:“那桑结嘉措何等狡猾,他可以辩称说那段时日大喇嘛身体欠佳。一把年纪的人中风病倒换手写字,刚刚换手字写得和过去不同,现在身体恢复了,就和以前一样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容若说:“人写字时候的习惯是不会改的,就算学得再怎么像,毕竟不是本人,总有不一样的地方,咱们仔仔细细地找,总能找出来。”
于是屋子里的人一人分了几份文书几卷经幡,带回家去研究,就连阿灵阿都抱了一箱子走,他是看不懂,没准珍珍心细能看懂呢?
…
珍珍是没有读懂阿灵阿带回来的那点经幡,她一个穿越女不信佛,经幡对她和鬼画符没有区别。
宫中信佛的却有大把人在,比如皇太后,比如攸宁,比如德妃。
当然,姐姐也不是真的信佛,她更像是追寻浮华宫中生活的一丝安宁,抓住繁乱宫廷事务里的一缕解脱。
珍珍那日回府后心中为太皇太后不宁,便着人想办法递信给姐姐,请她看看是否需要自己入宫帮忙。
别的帮不上,珍珍自认安抚攸宁总是可以的。攸宁如今一边是太皇太后这位老祖宗,一边是安王这位亲外公,整个人是心力交瘁。
信传出去后,德妃果然很快就派人来接她入宫。
国公府就交给了阿灵阿的亲妹妹苏日娜,苏日娜今年已经十八岁,阿灵阿本来已经在为她看京中的亲事准备年后安排她出嫁。
如今这状况,婚事只能往下半年拖了。
珍珍走的时候还不忘安慰苏日娜:“你也别急,你哥哥说婚事都要好好看,拖一拖能看得更准。再说拖久了还能多备点嫁妆呢,你往大里想,阿灵阿不缺钱。”
要不是京城严肃,苏日娜差点笑在珍珍肩上,“我的亲嫂子,哥哥总说您欺负他,您还真欺负他。”
“这不是对不住你嘛,唉。”
苏日娜宽慰她说:“不用着急,我也没那么想嫁人。在家里才能请教您家舅爷爷多习字练画,嫁人得相夫教子哪有这时间。”
说完就把珍珍塞进了轿子,珍珍自己是早恋早婚早育,不明白她们这些大龄未嫁贵女的心思。要不是宫里的人在等,她差点就冲出轿子拉着苏日娜好好问问究竟。
可转念一想,阿灵阿这个亲妹妹从小就主意大,单看她满屋的王羲之就知道是个心性不一般的人。
轿子中一颠一颠的珍珍又想起了那个老问题:五福和平安长大了要是不像父母期盼的那样,他们该如何啊?
在这个如支柱般的长辈们离开和即将离开的冬日,珍珍对这个问题的想法和感触,比之往日又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