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麋鹿
一直到了秦淮河畔,莲女都绷着脸。她跟燕女穿得粉粉黄黄,上面绣着大片的芍药,简直就像两个村姑。反观顾阿纤衣衫,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比她们的丝绸还像丝绸。
草地上,贵女们用紫丝布做步障,衬上绿缕里子,凉爽又私密。周围仆役婢女成群,人人捧着各种器物。有衣服,有巾帕,有食物,还有榻、案什么的,仿佛搬家一样。
没有贵女们那样几里长的帷幕,贫女们只在洛水边铺着草席,拿出自带的小食。馒头或是自家腌的梅子。
透过帷幕,贵女们瞥到了贫女们穷酸的食物掩着嘴,指指点点。而她们面前则放着花糕、蜜饯、甜脆脯、甜酒和各种美味小食。
顾阿纤和莲女、燕女三人围坐在席上。曹素娥给她们准备的膏环,用糯米粉和蜜水和出的面,搓成长条首尾相连,放进油锅里炸。金灿灿的宛如镯子一般,又香又甜。一些贫女看到她们带的食物,露出艳羡的目光。
莲女瞥见之后,得意极了。自觉自己跟帷幕里的贵女也无甚区别。
顾阿纤知道,这完全是沾了莲女、燕女的光。阿母为了不使她的女儿丢面子,必然会倾尽全力做好的带上。
远处传来马蹄声,众人眺目远望,原来是建康的郎君们出城赛马。
顾阿纤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卫宴。虽然她见过几次,但是每次见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与卫宴精雕细刻相比,其他人就像女娲随手甩出的泥点子。
不单单是她,卫宴几乎吸引了全部女郎的目光。
这个时代,无论男人女人老人稚子都极崇尚美,遇到美丽的事物和人都大大方方地去看。更有甚者,在街上遇到美少年,还会手拉着手将人围起来,看够了才会放其离开。
一个穿水红色罗裙的少女,羞羞答答地走过去跟卫宴说话。
“那是谁?”莲女一脸不爽。
“那是临川公主。”有见识的女郎回道。
莲女的表情立刻怂了一下,目光变得艳羡起来。
顾阿纤把目光收回来,之前卫宴对她十分友善,她自己也生出丝遐想。但是同时心里明白,自己跟汉安侯府世子之间,隔了不止一个建康城。
城南到城东,她永远只有上门打秋风的时候,才能靠近那里。
卫宴转过头,眸光里捻着少女的清影。看到她穿得宛如一朵清新小兰花,嘴角微微一勾。
“阿宴,别磨蹭了,再不比就到中午了。”顾弦催促道。
“你急什么?”卫宴嗤笑一声,“回回输得衣不遮体还这么有劲头。”
“我今日换了马!我叔父亲自给我相的。必赢你!”顾弦一脸自信地大笑,“看看今日谁衣不蔽体!”
周围的少年郎们哈哈大笑,起哄声,调侃声乱成一团。
“今天跑什么道?”有郎君发问。
“还用问吗?捋着官道跑,到青山脚下为胜。”
贵女们立刻跑到道边站好,准备为心慕的郎君鼓劲呐喊。
卫宴瞥了一眼浅蓝色的身影,遥遥一指,“从那跑,到叶桃渡为胜。”
顾弦朗笑道,“羊肠小道,这个新鲜。”
贫女们立刻高兴起来,因着贵女们把官道占了,她们只能在外圈挤着。这羊肠小道不就在她们旁边吗?
顾阿纤看到卫宴骑着玉骢马靠过来。微翘的桃花眼尾一点朱红小痣,皎皎如星,溶在三月的春风中。
她低下头,卫宴的眸光灿若星辰,总是让人不敢对视。
似乎呼吸声都把她笼罩进去。
不消多时,少年郎们纷纷驾驭着自己的爱马飞奔出去,顷刻间堤岸旁尘土飞扬,四蹄生风的骏马很快就变成远方的一个个小点。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们远去,女郎们才收回目光,谈笑起来。结伴在河边用兰草蘸水点在身上,驱除邪气。
待到中午日头高高挂起,陆陆续续登车返家。
顾阿纤才刚看见莲女、燕女携手跑到树底下,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她想先寻到犊车,但是车马太多了根本找不到。直到马车纷纷散去,仅剩十多辆车马时,她才发现,自己被恶意的撇下了。
随着马车越来越少,顾阿纤站在树下想,实在不行就走回城吧。反正吃饱了,走回去就当锻炼身体加消食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婢跑过来,“小娘子,奴婢的主人问你要不要一起走?”
“你的主人?”顾阿纤一脸疑惑的问。
“奴婢的主人是吴郡顾氏的女郎,我们曾见过面的,小娘子忘了?白果。”小婢笑着说。
顾阿纤这才想起来,这个婢子不就是买她白果的人吗?
“小娘子要不要来?我家女郎就在那辆犊车里。”
顾阿纤顺着小婢指的方向看过去,犊车里一位女郎正在窗里露着半边脸友善的望着她。
眼看河边的车马都走的没影儿了,中午的太阳也越来越晒,而且走回去确实又累又傻。顾阿纤不再矫情,立刻做出蹭车的决定。
就在这时,赛马的郎君们回来了。
“阿蓉,等等我一起回家。”远处传来顾弦的呼喊声。
车中女郎惊喜地向后看去,“阿兄。”目光越过顾弦,直直盯着他身后的郎君。“卫郎。”脸颊慢慢红起来。
第11章
“咦?”顾弦勒马停下来,瞧着站在犊车旁的顾阿纤,微微睁大眼。“你就是那天书肆的那个女郎?”那天因为觉得顾阿纤似曾相识,他还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后来发现并不是认识的人。
顾弦微微一笑,心中涌起莫名的好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小娘子面容亲切,就像以前就该认识似得。
“阿兄不要吓着她了。”瞧着顾阿纤微微往后退,顾明蓉连忙道。“你快上来吧,我阿兄回来了,我先送你归家。”
“咦,你家的犊车呢?”顾弦惊讶地问,随后发现对方衣着朴素,估计家中没有犊车。他挠挠头咧嘴笑道,“你快上车,我骑马在旁跟着,包管安全。”
哎呀,要是自家妹子就好了,这粉嘟嘟的小脸,真想捏一把。
“过来,我载你归家。”卫宴疏懒的声音传来,几人同时转过身去。
“你们认识?”顾明蓉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
“快点。”卫宴嗓音没有回答她,只懒洋洋地催促。
顾阿纤踌躇一下,转身上了犊车,“我跟女郎走。”
“怎么办?”顾明蓉用团扇掩住嘴,眼睛弯弯。
“阿宴,你并没有我想得受欢迎啊。”顾弦也哈哈笑,吩咐车夫驾车,自己拍马跟上,唯恐对方追上来。
卫宴骑在马上看着逐渐远去的车,身下的玉骢马不耐地移动着蹄子。
犊车慢悠悠的前行。顾阿纤感激地对谢明容一再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顾明蓉细声细气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她微不可查地打量着顾阿纤,眸光盈满笑意。
“我叫顾阿纤,十四岁了,家住南城的泔水巷。”
“泔水巷?怎会有住人巷子叫这种名字?”婢女樱桃嘴快道。
顾明蓉微微皱眉,看了樱桃一眼,“你若再这么口无遮拦,我以后就不带你出来了。”
樱桃立刻吐吐舌不敢再说话了。
“年岁与我一样,但你似乎更显小些。”谢明荣弯弯眼睛,眼波动人,“既然我们年龄相近,以后你唤我阿蓉,我唤你阿纤可好?”
顾阿纤点点头,禁不住又感谢道,“今日要不是阿蓉你把我捡上车,我就要走回去了。”
“怎么会?”谢明容噗呲一笑,纤纤玉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刚还见卫郎要载你归家,以为你们是邻居呢。”
“我家女郎才跟世子是邻居,门对门的。”樱桃又忍不住口快,在瞥见顾明蓉不悦的眼神后,用手捂住嘴。
“阿母是汉安侯夫人的族人,曾带我去过一次......”顾阿纤谨慎地措辞,不想人误会他们。“世子大概瞧我可怜,没有车才要载的。”
“原来如此,”谢明蓉笑着点点头。
“世子待女郎们向来冷淡。”樱桃捂着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谢明蓉不认同的摇摇头,“别人不知,其实卫郎是面冷心热的人,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顾阿纤也不知该点头还是不点头,她也没打算跟卫宴相处久了。
“对了,我们这就算认识了。改日我下帖子请你来家玩。”谢明蓉朱唇轻启笑意盈盈道。
顾阿纤刚要回绝,就听到顾弦在外面说,“阿蓉,巷子到了,你请那位女郎下来吧。只不过这巷口狭窄,犊车是进不去了。”
顾阿纤连忙再次道谢下车。
“就这么说定了,”顾明蓉拉住她的手,殷切道,“得空我下帖子,你一定要来。”
顾阿纤只得点点头。两人身份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平等相处。她觉得大概是这位贵女觉得她新鲜好奇,也许过会儿就觉得没趣了。所以暂且应下。
回到家,莲女燕女看见她吃了一惊,“你没在家啊?我们把你拉下了吗?”
装的可真像。
顾阿纤懒得争吵,转身回房。
“不过阿姊,她可回来得真快。像长了四条腿似得。”
身后传来燕女的嘟囔声。
*
自打踏青结束,莲女就似中了邪。天天在家模仿贵女们的行径。她捡了一张写着诗词的花笺。就迷上了。天天嚷嚷着自己写字的纸不好。
“那些贵女都用熏了香的华美笺纸写字。阿母你常说要把我培养出贵气。现在机会来了,我用了上等的花笺写字,就一定会染上贵气。你快给我钱去买。”
曹素娥头痛不已,贵不贵气不知道,但是笺纸一定很贵。
花笺都由名家制成,非常昂贵。通常都是用花的汁液用料煮成糜来浸染。而一些更讲究的贵女是把普通笺纸,用香料熏染出属于特别的香气来用。这两样,哪样都不便宜。
“就你那狗爬字还好意思用笺纸?”她实在忍不下去训斥道。
莲女听后特别伤心,于是换了一招,学着贵女的模样大晚上不睡觉在院子里望月悲伤。
但让人头痛的事不止一件。
莲女突然开始嫌弃家中的食物粗鄙。
并且一天要换十几方帕子。吃饭时每擦一下嘴就换一方新帕子,喝茶换两方。
顾阿纤还来不及捡乐,就又多了一个洗帕子的活。
曹素娥自那天炸了写膏环后,饮食上更吝啬了。三女暗暗叫苦。
夜里顾阿纤就忍不住跟黑兔子发牢骚,“阿母都快抠死了。她把粥熬好后,放冷分成两块。两餐各一块。这样可以少费些材禾。但是又难吃,又吃不饱。”
次日,曹素娥就收到汉安侯府的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