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 第28章

作者:棠岁 标签: 甜文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姜予辞摇摇头:“我没事。”

  她都亲口说自己没有事了,再说她除了面色白了些,浑身上下看着也没什么别的问题,拣枝便是再担心,也只能闭口不再提此事。

  说话间,侍女已经将瓶子送了过来。姜予辞让她把瓶子放到桌上,几乎是木然地将花往里头放——

  她刚刚松开手就发现,可能是刚才想到那些事情太过震惊,下意识地用力攥紧了手中的东西,这几枝荷花的茎杆竟然已经被她给捏了个稀烂,手心都还残存着不少汁水。

  算了,反正她现在本来也没什么心思去插什么花儿。

  姜予辞木木地盯着掌心看了一会儿,扯出一个笑容:“把这瓶子收回去吧。花扔了,再打点水来给我洗一洗。”

  拣枝担忧地看了姜予辞一眼,抿了下嘴唇,低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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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燕华又是深夜才回来的。

  他披着满身的风尘,眉目间犹有倦色,在看到正院屋中昏黄的灯光和隐隐约约的人影之后,不由得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个时辰,姜予辞不是应该睡了吗?

  燕华没多想,径直走进了屋子。

  屋内姜予辞正在剪烛。

  乌木簪子挽起的鸦黑发髻上只用了三五颗光泽温润的南珠点缀,她穿着件艾绿配竹青的家常旧衣,没有平日里那般大幅大幅精致秀丽的刺绣,只在烛光的映照下能看到暗纹上隐隐约约的光华流动,袖下露出一小截皓腕,上头的羊脂玉镯子更衬得肤如凝脂。

  姜予辞听到响动,微微抬眼瞥了一下就想收回视线,却在半中途意识到这样的话实在太过反常,目光一顿,又再度投向燕华,微微笑着,一边慢悠悠地剪去多余的那截烛芯,一边道:“燕华。”

  燕华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

  其实一进屋他就察觉到,氛围不太对劲。

  今夜的姜予辞给他的感觉很奇怪,非常奇怪。

  燕华看了姜予辞一眼,顿了一顿,决定先按兵不动:“嗯。你今天倒是睡的晚,怎么了?”

  “是啊。”姜予辞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刚才做了个噩梦,惊醒过来心里头十分害怕,这便睡不着了。索性起来等你回来。”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上一世刺杀失败后的那个结局?”

  她向来不理朝政,还是近来才开始翻看一些史书汲取前人的经验的,更何况她原本也就只是有些小聪明而已。论智谋,她实在是比不上燕华的,不如干脆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双方都痛快。

  而且……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对燕华耍这些心眼。

  燕华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你记起……”话说到中途,一个“来”字堪堪冒出个头,燕华便察觉到了不对,立刻住了口。

  姜予辞不愿对燕华耍心眼,同样的,燕华在她面前也没什么防备。这下一时不察,竟是被套出了话来。

  燕华漆黑的眸子里竟然难得地浮上些许惊惧和慌张,开口时还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予辞……”

  多余的灯芯已经剪去,“啪嗒”一声,是银剪子被拍在了红木桌案上的清脆声响。姜予辞站起身,一步步朝着燕华走过来。

  她比燕华矮了一个头,但此刻竟然因为某些缘故,生生在狭小的内室里把燕华逼得一步步后退,走动时带起的风掀动了烛火,在窗户上投下摇晃颤抖的人影。

  她的声音向来是清澈的、宛转的,然而此刻却仿佛带了些许凄厉的味道:“燕华,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你知道前世发生的一切,是不是?”

  “你其实什么都明白,却一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劳心劳力地自救,像一只马上死到临头的虫儿一样到处蹦哒着,是不是?”

  姜予辞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燕华怔然间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刚才进屋的时候,似乎没看到伺候的人。

  难怪,难怪他会觉得奇怪。

  一股巨大又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慌突然席卷了心头,燕华下意识地开口:“我……不,你听错……”

  “别骗我!”姜予辞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下听着是真真凄厉了。

  燕华已是被她逼到了角落里,这下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神色怔怔地半抬着头看着姜予辞。

  空气有片刻的凝固。

  燕华抬着头,静静地凝视着姜予辞。她背着光,看不清表情,那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里却像是跳动着什么,光芒闪烁。

  泪光,或是怒火,抑或二者兼有。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姜予辞刚才波动剧烈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但是很快又跌落到了更深的谷底。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姜予辞闭了一下眼睛,遮住了眼中跃动的光芒,声音忽然就低落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疲倦,甚至似乎还带了点哭腔:“别再骗我了,燕华。”

  “我……”半晌,燕华终于艰涩地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这是唯一一次争吵!!

  ps. 烟花的确知道阮阮知道前世的事情,但他一直以为阮阮知道得不全面(这个对),而且肯定不知道是自己下令处死她的事情(这个错了),他觉得不然以阮阮的脾气早和他闹了

第37章 吵架

  “我没有骗你。”燕华注视着姜予辞的眼睛, 艰难地说完了这句话。

  他的确没有骗她, 充其量不过是隐瞒了一些事情而已。姜予辞自己不也对燕华隐瞒了梦境的事情吗?这很正常, 她心里清楚明白得很。

  清楚明白, 却不代表接受。

  燕华什么都知道,却就这样看着她上窜下跳,使尽浑身解数试图拯救南绍;看着她矫揉造作, 故作姿态, 各种卖弄风情地去勾引他、撩拨他、挑逗他;看着她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那个“为了南绍才对他好”的低劣心思, 明明白白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面前。

  就像梦中的那一世一样。

  她真的是……恨透了燕华这副姿态!

  姜予辞的怒火再一次莫名其妙地被点燃,她注视着燕华,目光灼灼:“你没有骗我?前一世你明知我是刺客,却还是和我勾勾搭搭缠缠绵绵;这一世你明知我是为了拯救南绍而来, 却笑看我在你面前各种卖弄, 不置一词。一边灭国灭族斩尽杀绝,一边又享受着还算有那么几分姿色的遗孤的各种讨好。呵, 燕华, 你心里其实早就乐坏了吧?”

  “美人投怀送抱, 可不就是人生一大幸事吗?”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悠长缠绵, 一字一字都像拉着绵绵不断的蛛丝, 宛转娇媚到了极点,却是捆着一把刀子直直地往燕华心上捅。

  他乐坏了?他斩草除根又沉迷美色?在姜予辞心里,他究竟是有多不堪,有多恶毒?那些甜蜜恩爱原来还只是装装样子吗?

  燕华的目光猛地颤抖了一下,眼睛里的情绪翻滚不息, 波涛汹涌,最后他像是终于被她激怒了,冷冷笑了起来:“是啊,温香软玉盈满怀,还是那位天下多少人追捧的南绍第一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的,可不是幸事?姜予辞,你以为你的感情多纯粹无暇?若不是看在南绍的份上,这两世你会和我有半分牵扯?”

  南绍南绍南绍!整整两世,姜予辞的每一次接近,纵使带了真心,终归也逃不脱一个“南绍”!

  是,他知道她爱国,可他也是真的……不、舒、服。

  他难不成是他们姜家的什么工具吗?说到底,南绍兴亡又与他何干?那样一个日益腐朽衰落的王朝,不是会被大秦灭了就是会被北昭灭了,他不过抢先下了手而已。姜予辞口口声声指责他灭国,可曾想过姜家的统治已经让南绍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她从来便只考虑姜家,不考虑百姓,也不考虑他的吗?

  ——双方都是彼此心尖尖上的人,又是两世情缘纠缠,即便是前世记忆有残缺,也都对对方了如指掌。自然,也都知道刀该往那儿捅,才最疼。

  姜予辞的面色霎时惨白。

  她是关心南绍不假,可她对燕华的一片真心,就能这样被他放在地上践踏吗?

  谁知道她这一世一直以来都是怎么劝自己的?她说,此燕华非彼燕华,灭国不是他做的,灭族也不是他做的,前尘往事都和他没有干系,她不能把上一世的情绪与恩仇带到这一世来……可谁能想到,其实“他”就是“他”?一切假设一切自我说服,竟然全都是不成立的!

  爱上灭族仇人这样俗套的戏码,她姜予辞居然也会拥有。

  何其可笑。

  姜予辞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她直直地盯着燕华的眼睛,缓慢地摇了摇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我真的看错你了,燕华。”

  “你竟是这般想我的……罢了罢了,那就干脆当我一颗真心全喂了狗。”

  燕华神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在触及姜予辞那失望透顶的神情后猛地移开了目光,仿佛被刺痛了一般。他冷笑一声:“彼此彼此。姜予辞,我也没想到我在你眼中竟然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黑底金绣的衣袍掠过身边时掀起一阵熟悉而馥郁的香气。姜予辞在原地愣了一下,才恍然回神一般冲到了门边,却只看见燕华的身影已走出了很远,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渐渐地,便再也看不见了。

  她扶着门框,不知不觉间已是泪盈于睫。

  明明是她占理,燕华的确灭了南绍,毁了姜氏一族,还就这么看着她宛如一个跳梁小丑般上窜下跳……不,或许她并不占理,她大概也有错了的地方。可、可燕华就这么一走了之,他是不要她了吗?嫌弃她过于事多了吗?

  也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以色事人终归不长久,她早就应该料想到这一天的。只是不曾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姜予辞扶着门框,晚风扶起她的衣袖裙摆,略显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哭得太多,她甚至觉得头都有些发晕了。

  她抽了抽鼻子,又抬起头朝燕华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见到一片浓重的夜色。姜予辞在原地静默半晌,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回了屋子。

  屋中刚刚修剪过的灯芯依然在燃烧,尽职尽责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姜予辞走到桌边坐下,如果不是此刻起伏不断的情绪,她甚至都觉得燕华方才的到来是一场梦。

  她和他……吵架了?

  姜予辞有些茫然地注视着空空荡荡、只随手放着一把剪子的桌面——其实她也不知道目光的焦点该落在哪,只是随便找了个东西盯着看。

  他们居然吵架了。

  她明明、她明明不想这样的。

  她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但是一想到这个,无数纷乱的情感就交织在了一起,融杂成了汹涌的潮水,把她淹没其中,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

  姜予辞猛地捂住了脸,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从指缝中漏出。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往后她会不会和燕华老死不相往来?她不想啊……

  淡淡的后悔丝丝缕缕地缠上了姜予辞,最后变得越来越浓重,她几乎想要站起来去找燕华,和他好好说一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她……

  她是喜欢他的。

  然而刚刚撑着桌子站直了一点点,她便又因为腿软跌坐回去了。在倒在椅子上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接着,她身前就被一片阴影笼罩了——是燕华。

  他低垂着眼看着她,还是刚才离开时那样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眼里却有淡淡的无奈。

  他其实并没有走多远。

  刚开始他的确是很生气的,他的满腔柔情,一颗真心,就被姜予辞这般随随便便地抛弃,他燕华放上了全部心思的人竟然就这么不信任他。

  但是走出屋子被风一吹,燕华又忍不住回了头,便看见点点灯光中,门口的一个人影,衣袍被风吹得扬起,身形纤弱单薄。

  虽说是夏日,但最近毕竟在下雨,她身后的屋子里还放了冰山,这样吹风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可转念一想,姜予辞都只顾南绍不要他了,丝毫不在乎他的感受,那他还管她做什么?

  燕华抿了抿唇,抬脚便向前走。可都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到底还是不放心,又转了回去——灾区医疗资源紧张,他是为灾区考虑,是为灾区考虑,和别的什么东西没有关系。

  燕华这样劝着自己。

  他刚走到门边,就听见了里头传来的低低呜咽,一声接着一声,委屈又可怜。

  燕华脚步一顿,不由得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姜予辞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可她实在是哭得他心烦意乱,燕华站了一会儿,悔意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