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静月流云
江妙云赶紧将枕头垫起,将他扶了起来。
白重楼喘了两口气,看向她,见她面色憔悴,有些心疼的说:“这两天没睡好吧,你离我远一些,小心染上。”
江妙云摇摇头,笑着说:“爹,我不累,您放心,只要您好起来我就有使不完的劲。”
白重楼又咳了几下,努力克制着发痒的喉咙哼了几声,说:“我有点后悔让你学医了,是爹的错,让你一个女孩儿受这份苦。”
“爹,您说什么呢,我喜欢学医,能给您做助手我很开心。”
他欣慰的点了点头,忽然看着她笑了下,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闺女白紫苏了。”
江妙云倒水的手一僵,愣住了,木然的看向他。
“我闺女胆小怯懦,就算病了一场性格大变,也不可能变出一身武功来。”
江妙云将水杯放在桌上,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复又抬头看向他,“是,我不是。”
她走到床前的脚踏上坐下,说:“我本是镇国大将军之女,名唤江妙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死了,失了五年的记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灵魂会到了她的身体里。”
她见白重楼微愣,若有所思,又安慰道:“您别难过,也许紫苏她也在我的身体里活的好好的,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些谜团弄清楚。”
“世间竟还有这等奇异之事……咳咳咳……也许你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白重楼又咳出许多血,江妙云眉头都揪了起来,为他擦干净,说:“先不说这些了,耗精力。”
白重楼摇了摇头,重重喘了口气,说:“你的孝顺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孩子。你我虽然只是相处了短短数月,却是天赐的父女情缘,有你陪着我很开心也很知足。”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玉佩,说:“祖上穷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下,只这枚玉佩勉强值几个钱,你我父女一场,今天将这玉佩送给你。”
“爹,这使不得,我受之有愧。”
“你我父女一场,你收下这枚玉佩,就永远是我白重楼的闺女。”
“爹……”她郑重的接过,双手握住玉佩,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终是控制不住落了下来,“爹,这些日子来我也很开心很知足,把您当亲爹看待。所以女儿求您,您一定要好起来,将来我带你上京畿,给您出书立传,给您买大宅子买田地养老。”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欣慰的笑了笑,想握一握她的手,想到危险性,生生又收了回去。
江妙云见了一把反握住他的手,“爹,您肯定能撑过去的,还有那么多病患等着您,我们父女联手,一定很快就能控制住疫情,傲慢的方医官都开始佩服您的医术呢!”
血从他鼻间汩汩流出来,根本就擦不干净,染红了整块帕子,江妙云颤抖着手,失声痛哭,从未觉得鲜血这样令人恐惧眩晕。
白重楼抬手轻抚了下她的头,说:“你学医很有天赋,如果还愿意学下去,一定好好拜个名师。”他忽然又笑着摇了摇头,“我老糊涂了,你金枝玉叶……”
“不,我只认您为师,其他人我一概不要,我还要继续学医,您不能有事!”
“傻孩子,别再哭了,眼睛都肿了,爹于心不忍。”
江妙云拼命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强颜欢笑。
白重楼看着她这副样子,说:“我有些饿了,你去给爹煮碗面。”
“饿是好事,我马上去,您等我。”她立刻起了身,一步三回头,“您等我!”
白重楼看着她不舍又匆匆而去的背影,吃力的闭上了双目,默默说了句:“妙云,谢谢你。”
第19章
白重楼没有等来那碗面条,或许是他早已知晓自己就要离去,故意支开江妙云。他死前应该是极其难受的,被褥凌乱剧烈的挣扎过,一条胳膊无力的垂在床沿下,嘴角鼻间皆是血迹。
已经两日了,这一幕始终在江妙云眼前徘徊,她枯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无力的靠在床头,目光呆滞,默默垂泪。
床上空荡荡的,连床帐都已随着白重楼一同火化,干净的他仿佛不曾来过。
他去的那样快,甚至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她。那天雨下的泼天大,他们把白重楼的尸体拖去火化,她在后面哭着喊着追着,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自己而去。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坠入了一场不易清醒的噩梦之中,明明前几日还在灯下泡脚话家常,转眼却是人去楼空。
她张嘴咬自己的手臂,钝痛感清晰,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风呼呼作响,猛的吹开窗扉,将桌上一大摞医书吹的哗哗乱响。
“爹!”
她喊了一声,没人应她,只有哗哗的翻书声。
她晃神了好一会儿,走过去将那本书抱在怀中,这些都是他毕生的心血啊!
她犹记得在汝河乡的那些日子,有时候夜里会刮很大的风,明明门窗都关严实了,却还是四处漏风,大风将门板吹得砰砰作响,房梁上时常会掉落一些灰尘,有时落在菜碗中,有时落在刚洗的头发上,明明是很糟糕的环境,可是她却异常怀念,觉得特别温馨。那些风雨大作的日子,屋内却总是更安宁,他在灯下提笔著医书,而她则在一旁磨墨,或者找一本书读一读,遇到不懂的还会请教一番,他总是很有耐心的教她,特别的温馨。是真正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睹物思人,她又激动起来,哀哀抽泣,额间青筋突突跳动着,眼泪水落在藏青色的封面上,悠悠化开来。
相逢即是缘,何况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了父女。可如果注定这是一场生离死别,她宁愿自己从未重生过,这样心就不会疼了。
***
婢女又一次将纹丝未动的饭菜端走,顾珩在廊下见了皱了皱眉:“她还是没吃?”
婢女答:“是大人,已经三天了,白姑娘滴水未进。”
这样下去她非垮了不可。
顾珩挥退了婢女,径自推开门走进去,里头静悄悄的,她席地靠在床边,怀中抱着一本书,脸色惨白,若不是还透着气,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这样子,像极了他刚失去妻子时的样子,同理心的令人心疼。
顾珩默默叹口气,走到她面前。
对他的到来,她一丝反应也没有,依然一动不动。
他站了一会儿,走到桌边倒了杯水过去,在她面前半蹲下,送到她嘴边。
她眼睛通红,眼皮肿的像被蜜蜂蛰过,嘴唇干的泛白脱了皮,却就是不愿意喝口水。
“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叹了口气,放下水杯,试着伸手将她拉起来。她手脚都虚软无力,任由他拉扯着,像只没有灵魂的布偶。
他将她扶上床半靠着床柱,说:“你不吃不喝不睡,叫白先生如何走的安心。”
两行清泪又从她眼角滚落,她本就长相柔弱,此刻虚弱的靠坐着犹如风雨飘摇中的一朵小白花。
他怕她倒下去,隔着一些距离坐在她身旁,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这便是人生。”
他说着最冠冕堂皇的话,有时候人们会说道理都懂,可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算是感同身受,也没什么意义。
而且他有什么资格劝她,他自己不就从未走出来过吗。
人世间有很多事情,就算懂得一车的道理,也看不开。
他把视线投向窗外,几株垂丝海棠开的正艳,红彤彤的灼人眼,一只麻雀落在上头,跳来跳去,好不快活。
如此的艳阳天,而肯定有一处地方,此刻正在大雨倾盆或者大雪纷飞。天气不相通,悲欢亦是。
“你问我有没有意难平的事?”他慢慢解下腰间的荷包,将那枚珠花小心拿了出来,放在掌心端详片刻,说:“还记得你拾到的我夫人的那枚珠花吗?”
她依然眼神空洞的靠着。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静默了一会儿,她说:“肯定很难过吧?”她的声音沙哑的仿佛吞了一斤沙子。
“是啊!”他长叹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我曾以为会共白头,她却先走一步,走的很突然,这世上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如烟般消失了,可是回忆却还在,就连吵架拌嘴都是甜蜜的,每每想起都如锥心之痛。可是就算哭死痛死,她也不会再回来,人生就是这般残酷。有时候会想,若真能有一碗孟婆汤就好了。”
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声直击她的心底,她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日光笼罩着他,白色的衣衫如羽化了一般,看不真切,却又有说不清的孤寂。
“我不该劝你忘却一切,人是有感情的,动了真情的又怎会不难过,怎么轻易忘却。”
他转过头来,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觉得此刻,他们是心灵相通的。
他重新端起那杯水,走到她面前,“喝口水,除非你不想活了。”
她抬头看他,伸手接过去,哽咽着喝了一口。
***
江妙云终于不再哭哭啼啼,却关起房门一头扎进半人高的医书之中。她发誓一定要调试出治愈鼠疫的药方来,她相信这将是对九泉之下的白重楼最好的祭奠。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钻研多年的白重楼,圣名在外的方医官等都未能如愿,何况她一个初出茅庐的人。
时间又过去了七天,药方未研制出来,每天死亡的人数还在增加,人间每天都在上演生离死别,叫人看不到希望。
她的药方意料之内的又失败了,这鼠疫似黑暗中一团乱麻,完全理不出头绪。
她叹了口气,却并未想过放弃,也许是白重楼的死给了她无限支撑下去的力量。
“白姑娘!”
江妙云抬头,是郭通,这个太监对她还不错。
“郭公公。”
郭通翘着兰花指朝她走来,围着她上下了打量了一番,啧啧道:“瞧你瘦的,天可怜见。你别太累着了,那些事放着让男人去干,那顾珩真不是个东西,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让你干那么多活,咱家叫人给你炖了鸡汤补身子。”
郭通说罢叫身后的丫鬟将鸡汤呈了上来,揭开炖盅,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鸡汤油蜡黄,直勾人馋虫。
“多谢公公关心。”
“别说客气话,快尝尝。”郭通拉着她坐下,亲手给她碗中夹了只鸡腿,“你啊,太拼命了,等咱家回京一定禀明太后娘娘,让她嘉奖于你。”
江妙云微微笑了笑,端起碗喝了口鸡汤,果然很好吃,还有一些草药的味道。
“好吃吗?”郭通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好吃。”江妙云点点头,说:“里面还放了草药吗?”
“是啊,看你这段时间不思饮食,特地放了些川朴、陈皮之类的,看你吃的香,咱家就放心了。”
川朴,有行气消积、降逆平喘之功效。
她怎么没想到?也许可以一试!
她立即搁下碗,往书桌走。
“哎,干什么去?”郭通不解的在后头喊。
“晚些再喝吧!”
里头传来她的声音,郭通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丫头做事真的挺认真,还雷厉风行,他真是越看越中意。
***
江妙云在白重楼先前的药方里加了一味川朴,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一个染病严重的患者试药。本来预估那病患活不过一天,可是服了药之后已过去三天,他的症状似乎轻了一些。
江妙云心中燃起希望,却不敢伸张,又给其他不同程度的病患试药,结果有几个年轻的竟然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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