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反正人你已经救了,难不成还能再重新打晕过去咋地?
老太太悠悠转醒,鹤鸣正琢磨该怎么解释,谁知她竟眯着眼睛盯着那鬼影看了半晌,带着点儿激动和试探的问道:“老爷,是你吗老爷?”
老爷?
鹤鸣一怔:张学文那死了的爹!
张学文慌忙将母亲搀扶起来,转到她面前挡住视线,“娘,您累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然而老太太不理会,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自己原地摇晃两下站稳了,痴痴地看着那鬼影道:“是你吧,老爷,老爷你走了这一年多,连个梦都不托,如今终于肯回来看我了?”
鹤鸣、莹娘和黑猫都齐刷刷扭头去看地上残破的黑影,黑猫嘴巴里还咬着它的半截小腿,“吧唧吧唧吧唧……”
老太太潸然泪下,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老爷啊,你看看我,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鬼影微微抖了抖,竟慢慢变成一个断腿男人的模样,望向老太太的眼神中满是怀念和无奈,“香秀,你那佛牌昼夜不离身,我入不得梦啊!”
若要细细分辨时,语气还有那么点委屈。
他倒是想,可,可进不去啊!
老太太一愣,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块浓翠的佛牌,“这,这还是当年你亲自去替我求来的,我哪里舍得离身。”
鹤鸣和莹娘、黑猫又刷的扭过去看鬼,见他也是苦笑连连,心道这可不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吗?
在常人眼中,那不过是一块玉质出色、雕工精致的佛牌罢了,但鹤鸣却能看见它周围萦绕的淡淡佛光,显然是一件颇具威力的护身符。
她看向张学文,“你早就知道那鬼是你爹还一定要我杀了他,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这几句话顿时又将全场注意力吸引到张学文身上。
张老爷拖着一条断腿在地上半坐起来,痛心疾首的捶地道:“孽障,孽障啊!”
他带了哭腔,可惜鬼怪没有眼泪。
“老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习惯性的想要过去搀扶,然而手臂却从老伴儿身体中穿过,她呆了下,这才想起来对方早已死去,苍老的脸上顿时老泪纵横。
她看向张学文,声音发颤,“巡礼,你,你早就见过你爹了?你为何不跟娘说啊!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张学文拼命摇头,“娘,娘您信我!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啊!”
他猛地指向张老爷,“他不是我爹,我爹早就死了啊!那就是个不知哪儿跑来的妖魔鬼怪,他要害死我,要害死我啊!”
“娘,您清醒一点,我爹早就死了,您亲眼看着他下葬啊!”他状若癫狂,歇斯底里的喊道,“难道您宁肯相信一个鬼,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吗?”
“还有你!”他望着鹤鸣的眼神中充满仇恨,“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姑,你跟他是一伙的对不对?你们做套来害我!”
听他这么说,老太太难免有点迟疑,视线在张老爷的鬼魂和鹤鸣之间游移不定。
鹤鸣并未辩解,只冷笑一声,抱着胳膊俯视张学文,“怎么着,你想赖账?”
费点周折不怕,但要是想借机不给钱,那我就必须得让你好好领教下什么叫来自社会主义的毒打。
张老爷哆哆嗦嗦指了张学文半日,最终只是叹息连连,捶胸顿足道:“我后悔啊,老夫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为官数年也对得起家国朝廷和百姓,怎么,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孽障!报应,真是报应啊!”
“老爷!”老太太泣道,“巡礼,巡礼是个好孩子啊,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张老爷指着张学文骂道,“我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将刘秋年的画与我陪葬,可这个孽障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把画给卖了!”
“子不教父之过,他没有本事,这么大的人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也算我无用。若真用那银子养家糊口也就罢了,”说到这里,张老爷忽然激动起来,一张脸都扭曲了,“可他在外头养了个戏子啊!”
“什么?!”老太太震惊道,“你,你竟然把你爹生前最爱的画偷卖了去养戏子?!”
时下文人都爱书画,张老爷一生清廉,虽无大功,倒也没有大过,攒了半辈子钱就去跟人换了一副前朝书画大家刘秋年的画,多年来爱不释手,日夜把玩欣赏。
去年他自觉时日无多,临终前便唤了老妻、爱子到榻前,说他死后丧事不必大办,唯独有一点:定要刘秋年的画陪葬。
将心爱之物陪葬乃是传统,老太太自然是无有不应,而当时张学文也答应的好好的,谁知三日后老爷子撒手人寰,遗体还没凉透呢,他就偷偷把画交给之前联络好的买家了……
老太太不大懂这个,更从未怀疑过儿子,丈夫下葬当日见他果然放了个画轴下去,伤感之余还颇欣慰,谁知事实竟是这般。
“胡说,你胡说!”张学文两眼瞪的血红,疯魔了一样大喊道,“你们都胡说!”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啊!”知子莫若母,见他这样,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拍着大腿痛哭起来。
老父亲重病期间包/养戏子在前,公然违背父亲的遗愿在后,孝期继续寻欢作乐,更死性不改,明知是亡父魂魄归来,却意图请人来再次谋害……
老两口大半辈子如珍如宝对待的宝贝儿子,本来寄予厚望,谁知竟是个畜生不如的混账,这一桩桩一件件,叫她如何接受?
“有什么好哭的!”眼见事情败露,张学文索性撕破了脸,站起来指着父母骂道,“我是你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你的东西都是我的!你死都死了,还抓着宝贝不放,有什么用?与其让它埋在地下慢慢腐烂,留给你儿子过些舒坦日子有什么不对!”
现场一片死寂,唯余黑猫持续不断的吧唧声。
良久,才听鹤鸣幽幽一叹,“这活儿我不干了。”
张学文终于有些慌了,“你,你不能这么干!你口口声声说承诺过就必然履行,你不能随意反悔!你收了钱的!”
“我只说过来瞧瞧,可没保证结果。”鹤鸣将收的订金甩回去,动作简直潇洒。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这一切是为了钱?”
张学文的脑门儿被银子砸了个包,下意识反问:“难道不是吗?”
“你猜对了!”鹤鸣铿锵有力的回答道。
众人:“……”
“但是!”她面不改色道,“人活一世,就要行得正站得直,有所为有所不为!”
皎洁月色下,烫头仙姑慷慨激昂道:“这世上总有些事比钱更重要!”
张老爷的鬼魂望过来的视线中充满了钦佩,“仙姑此言大善!”
鹤鸣看着界面中“鬼魂的友谊”缓慢而坚定的向前走了一格:8/500,心中不禁流下自我感动的泪水。
尼玛时隔多日,总算动了!
结束演讲的鹤鸣清了清嗓子,缓缓来到张老爷面前,十分和气的问道:“那个,您这一年多来,想必交了不少鬼朋友吧?”
张老爷:“……大约,有几个吧。”
鹤鸣笑的就更真诚了,浑身上下简直充满人道主义的圣洁光辉,“今日一见,颇有所感,我决定做点好事。您可将此话传递出去:我将免费接待各路鬼魂,竭尽全力帮他们排忧解难。”
作者有话要说: 烫头仙姑表示:钱是王八蛋,没了玩儿不转!
第二十章
既然退还了张学文的订金,鹤鸣也不打算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便任由老太太发话将张学文锁到屋里反省。具体以后怎么处置,都与她无干。
老太太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大好,才刚又经了一吓,张老爷生怕老伴儿再见了这满院子的鬼有个好歹,便道:“仙姑借咱家院子办点要事,你我去里头说说知心话。”
“唉,”老太太哽咽一声,“那画儿?”
张老爷摇头摆手,“罢了,罢了。”
画没了,以如今张家的家底也实在没有余力赎回,而他也做不出恐吓买家,将画物归原主的事儿。这个哑巴亏,不认也得认了。
谁让他们不会生呢?
官场确实是磋磨人的好地方,张老爷哪怕如今死了,这人缘,不对,鬼缘也还维持的不错,只是回去坟场一说,张家小院儿里就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位,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意思。
听说还有不少在路上,只是因为坟头比较远,又呼朋引伴的,要稍晚些才能到。
鹤鸣颔首示意,提醒张老爷道:“今夜我便去坟场念诵《往生经》,你在外漂泊一年,魂体不定,又受了伤,若还想转世投胎,宜早不宜迟。”
她还要去往武林大会,不可能久留。
老两口朝她道了谢。
老太太闻言抹了抹泪,哀怨道:“若非还有那个孽障,我真是想立时就随老爷去了。”
今夜遭受的打击太大,她肉眼可见的憔悴许多,脸色都有些灰败了。
事到如今,别说指望张学文重振门楣,来日他能不能善待母亲都是个问题。思及此处,张老爷也是头大如斗。
只他终究是个混过官场的狠人,略一斟酌,竟瘸着腿进了儿子的房间,紧接着便有一声惨叫传出。不多时,张老爷又一米八一米六地瘸着走回来,对老妻道:“我已将那孽障双腿打断。”
鹤鸣:“……啥?”
原来传言中“不听话就打断狗腿”竟是真的!
老太太看着也是傻了眼,泪眼婆娑道:“老爷,你?!”
张老爷长叹一声,“三岁看老,他性情已定,无力回天。你如今精力有限,如何管教?来日他若再闹起来,又当如何处置?”
“左右也不敢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便关在府中胡乱养着,也好过去外头丢人现眼。”
老太太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奈何到底是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又辛辛苦苦拉扯到这么大……但老爷说的也是实情。以前好歹还知道藏着掖着,如今一朝反目,什么遮羞布都没有了,只怕以后越加放浪。自己管又管不住,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他作践?
罢了,都是命啊!
鹤鸣看着目瞪口呆的莹娘和黑猫,见缝插针教育道:“听见没有?不听话的,腿打断!”
莹娘抖了下,又马上低头看向老黑,凶神恶煞的威胁道:“……听见没有?不听话的,腿打断!”
老黑:“……”
来的鬼有点多,鹤鸣就叫莹娘和黑猫在一旁维持秩序,让它们一个个排队按流程来:先说死因,再讲住址和遗愿,以便天亮后传达。
“麻烦仙姑跟我家妮子说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男人呐,靠不住,”一个年轻的女鬼排了头名,目光凄切,哀哀怨怨道,“当年成亲时他也曾山盟海誓,说什么同生共死,可我的周年还没过呢,他就又迎了新人进屋……若真有心,他倒是死啊!”
一番话顿时引发共鸣,后面好些女鬼纷纷点头附和,一时热闹非凡。
女鬼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叹了口气,“还是让妮子长点心眼儿,自己存些私房,以后跟那对狗男女打起来也有银钱向衙门疏通关系。”
鹤鸣:“嗯,啊,嗯?”大姐你的关注点不对吧?这个教育方式很有问题啊!
女鬼福了一福,“有劳。”说完,就飘到一边站着了。
“俺是当年替人盖房子时不小心从上头掉下来摔死的。跟俺婆娘说,别守寡了,趁还年轻,赶紧找个人再嫁了吧,俺不怨她。”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鬼顶着头上的大血窟窿,抄着两只手幽幽道。
“二伯娘借了咱家八两半,她惯好占便宜,可千万不能叫她赖了去。”前面的男鬼刚说完,后面一个肥大的婆子便硬生生挤了过来,语速飞快道,“欠条在外院石榴树下的粗瓷坛子里,劳烦仙姑提醒我当家的别忘了去讨要,过几年二小子娶媳妇要用银子哩!”
她挤的着急,竟然落下了两条腿,被后面一个娇娇怯怯小媳妇儿样的女鬼捡到了,“大姐,你的腿别忘了。”
“谢谢妹子了,”婆子接了腿,随意往腰下一放,又对鹤鸣讪笑道,“我生前是给人做媒的,那日也是出城替人说和,谁知雨大路滑,马车翻了,可巧给我压在下头……我这一睁眼呐,就看见自己身子上下分了家……”
鹤鸣听后唏嘘起来,“都不容易。”
那婆子一听,猛拍大腿,结果一不小心又拍掉了,于是一边捡腿一边感慨道:“可不是么,穷老百姓,也没个旁的本事……多亏仙姑大发慈悲。”
虽然绝大多数人死了之后都会被无常带去阴间,根据生前功过判定是下地狱受过还是重新轮回,但也有一小部分因为种种原因而错过无常。
它们大多无处可去,浑浑噩噩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在世间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