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廖氏因为这事儿哭过吗?反正没在她面前哭过。陈姜决定就当不知道,死猪不怕开水烫,年头再久点,她会习惯的。
回到家,廖氏和嫂子高氏在房里说话,她想进去问问嫂子怀孕的事,被喜笑颜开的田娘子拦住了。
“姑娘,有个事儿跟你说说。后日,我得带小冬回县里一趟,我婆婆的一个亲戚给小冬说了户人家,让咱娘俩去相一相呢,怕是要耽搁个两三天的。”
陈姜又惊了:“小冬才多大,咋就说亲了?”
“不小了,十五了。”
小冬已经十五岁了吗?在陈姜的印象里,她还是当年那个瘦瘦怯怯的六岁小女孩,日常相处时,她也一直把她当孩子看待。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女孩已经长到可以嫁人的年纪......陈姜本觉自己二十一岁正是花样年华,如今一对比,好像真有点老了。
田娘子还在絮絮叨叨:“多亏了姑娘,叫我们孤儿寡母的过上好日子,吃穿不愁,这些年的工钱我才能攒得住。还有那年的一千两银子,我都留着呢。等小冬出嫁,给她嫁妆办得厚厚实实,去了婆家不受气。这些事得提前预备,等到了岁数再寻摸,就迟了......”
田娘子向来直肠子,想啥说啥,陈姜知道她有口无心,并不是在讽刺自己,心头却难免郁郁。
她不是在郁闷自己成了剩女,而是想到陈碧云的话。等小冬出了嫁,哥哥带着嫂子上了京城,家里就只剩两个寡妇和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廖氏的后半辈子想来也不会过得开心。
吃晚饭的时候,陈姜恭喜了哥哥嫂子,高氏含羞而笑,廖氏一脸欣慰,而陈百安却总有点神情复杂坐立不安的。
饭后三个女人聊了会儿天,等陈姜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书案上摊了一本大周律法书。
摊开的那一页是户律中的一篇,关于本朝婚姻制度的规范条例。
“满十八不婚者,年罚税六成,二十五不婚者,由官府配婚,三十不婚者,全家获罪,男子革除功名,罚没家产,徒一年......”陈姜喃喃念着,念完暴起,将律书狠狠拍了一下,“呸!这是谁定的反人类法律,简直没有天理!”
“小妹,小妹。”陈百安在外敲门。
陈姜寒着脸去拉开门:“刚才吃饭我就看你鬼鬼祟祟,律书是不是你放我屋里的?”
虚二十四岁的陈百安早已褪去青涩,一身成熟儒雅的书生气质,笑容里都透着几分稳重:“若不是娘逼着我,我也不想来找你的骂。”
兄妹俩相对而坐,一个笑,一个气。
“啥意思嘛?我不嫁人你们还要把我赶出去不成!”
陈百安笑道:“房子是你的,要走也是我和你嫂子走。但是没用啊姜儿,我走到哪里都是你亲哥哥,你要是被抓起来了,我也逃不了。”
陈姜怒了,“你是怕被我连累,把你的功名给削了?”
陈百安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妹妹说什么都当真的少年,非但不生气,还接着玩笑道:“可不是嘛,我这十四岁才启蒙的人苦读十年考来的功名,真不舍得被削了。”
陈姜冷哼:“我是一品护国天师,皇上都不管我,谁敢动我们家的人!”
陈百安叹息:“姜儿,哥哥刚去念书的时候,一心想着刻苦再刻苦,能早日学成,早日报答你的供学恩情,早日把家中的担子挑过来。可如今,你已功成名就,造福乡里,哥哥还是个没用的书生,我想,再给我十年,也未必能追得上你。”
陈姜啧了一声:“这就想岔了,术业有专攻,你读书走的是一条光明大道,我这行说难听点就是捞偏门,没有可比性。”
陈百安摇头:“玄术不是偏门,靠得是天资,非凡夫俗子可行。你有天资,取得这样的成就,也在情理之中,哥为你高兴。”
陈姜撇嘴:“别煽情,有什么就直说。”
陈百安苦笑:“哥嘴笨,不会劝人,只好出此下策。娘这两天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你嫂子有了身孕,难过的是你蹉跎至今。她今日跟我说,若不能看着你嫁个好人家,她死不瞑目。”
太夸张了,陈姜烦躁:“娘真是老脑筋,为啥一定要嫁人?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跟你和嫂子过一辈子不可以吗?”
“可以,可是姜儿,哥不明白,你为啥不愿嫁人?”
这种时空与文化的代沟要如何同陈百安解释呢?解释了他也不会理解的,看律法书就知道这是怎样的环境了,管天管地还要管着百姓婚配,什么独身主义,什么宁缺毋滥,在古人心目中何止异类,简直该点天灯了好吗?
廖氏不敢教训她,就把陈百安推出来做说客,可是陈百安也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于是廖氏就整天用一双饱含哀愁的眼睛望着陈姜,望得她如芒刺在背。
被看烦了,跟她说别这样。她就说好好好,娘不逼你,不过一个女子再有本事,终归是一个女子,现在你还年轻,等老了就知无儿无女的苦楚了,娘只是想你将来有靠,这样死了才能放心地去见你爹。你要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娘能照顾你一天是一天,不逼你。
陈姜:......娘越来越有绿茶倾向了怎么办?
压力不止来自家人,也来自外人。杜春儿李二妮回娘家的时候,总爱来她家坐坐,说不了两句就要把话题往嫁人上引,打听都有谁来提过亲;连顺的孩子三岁了,王婶喜欢带着他来找廖氏,两人一边逗孩子一边共同为陈姜忧心;而万氏终于在这件事上找到了优越感,但凡村人聊到陈姜,她总会说:“哎,年纪大了,啥也不求了,孙子孙女个个都成家生娃,我这把老骨头也能歇歇了!幸亏没摊上个老姑娘在家惹我生气,还能多活两年呐!”
陈姜听田娘子学话,气得翻白眼,个个吗?万老太太怕是忘了她还有一个当小妾的孙女,至今都没能从邱家后院里解脱出来呢!
说起谷儿也是绝了。先前秦氏跟邱家打官司还没定输赢,邱老爷子就死了,邱卫长办丧事办得精疲力尽,不想再与她纠缠,让她撤了状子,打算把谷儿给送回来。哪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谷儿被看出了身孕。
邱家把陈恩举夫妻俩叫去了,从那以后,陈姜就很少听见谷儿的消息。她没能回村,邱家沉默,秦氏也不再闹腾,万氏更像是从没有过这个孙女一般,绝口不提。
陈姜没有在她身上分过神,影子在时八卦几句就顺便听一耳朵,没人提了,她便也不关心。相信谷儿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秦氏会来找她的,没找,就是还活着。
哪怕一个风光无限,一个仅仅是活着,万氏仍然觉得谷儿比陈姜强,至少,谷儿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婚后日子过得好与坏,凭命凭个人本事,但前提是,你得先嫁了。没嫁的姑娘过得再好也不为好,爬得再高也要遭人诟病。这是万氏的观念,廖氏的观念,甚至本时代绝大多数人的观念。
就像袁熙说得那样,不嫁他,还有无数男儿可嫁,终身不嫁太可笑。
如果陈姜说,哪里可笑?众人会说,哪里不可笑?这是一个不能展开辩论的题目,因为对方人多势众,陈姜一定会输。
若没有廖氏的话,陈姜觉得她可以顶着指指点点过一辈子,说到四十岁五十岁总不会有人再说了吧?到那个年纪想嫁也嫁不掉了。
廖氏......唉,在爱情和亲情上,她都是个死心眼。
十月份的祭天大典就快来临,陈姜又要赶去京城。去年她说服皇帝用精美绝伦活灵活现的纸扎代替活物祭品,在京城刮起了一股高档纸扎风,现在订货的人特别多,周家的生意也特别好。
提亲被拒后,周掌柜许久没再上门。陈姜算着他两个铺子里的货早该卖完了,便主动去找了他,问他以后不做纸扎了吗?周掌柜说做啊,可是......
陈姜说没什么可是,马上快过节了,要货的人肯定多,你要是觉得跌面子不想再同我来往,先把这一季的钱赚了再说,咱们跟钱可没仇。
周掌柜当时哈哈笑了,说跟你也没仇,我家还怕你心里不痛快,不想来往了呢。
生意又做了起来,第二年周掌柜就把专卖铺子开到了府城。县里的交给大儿子管着,镇上的这家,留给了周望元。
陈姜常去,面上毫无异样,谈销量谈样式谈作坊开办,该说说该笑笑。周望元一开始有点颓颓的,后来逐渐自然。
可是陈姜知道,周望元还没死心。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快要被官府强制配婚了,仍孤身一人。
当然,京城里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三十岁不成亲,该被下大狱的袁熙。每一年上京,陈姜都要将簪子还他一回,总是没能还成。
虽然,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跟陈姜没有关系,可她仍觉自己罪孽深重。就因为她不嫁人,导致两个痴情男子存有幻想,耽误了终身。周家人会没有想法?袁家人的棺材板还能压得住?
委屈,却无处说理。而师焱全程旁观着她的困境与委屈,从没发表过任何意见。
陈姜上京的时候,周望元要去府城,与她同车坐了一段路。两人讨论完作坊招收工人和培训的话题就陷入了沉默。陈姜掀着帘子看车外,周望元垂眼盯着她的脚尖。
快到青州的时候,周望元出声:“陈姑娘。”
“嗯?”
“我...我叫你姜儿行吗?”
陈姜看着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和始终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睛,暗叹了一声,这个人啊,当掌柜也当了两年了,还是跟原来一样单纯。
“行。”她爽快地道,“咱们好朋友,你叫啥都行。”
周望元的脸也红了,高兴红的:“好,姜儿,那我下车了,你路上慢点儿,回来了跟我说一声,我带你去看建作坊的地方。”
“好。”
周望元跟她告别,放下车帘,陈姜久久没有动弹,若有所思。
师焱坐在她身旁,感觉到她身上的气场不同以往,扭头看了她一眼。
“师兄。”
“唔?”
“想来想去,望元兄还是更适合一点。”
“适合什么?”
“做我的夫君。”
“......”
师焱眉头微微皱了皱,沉默良久,道:“你曾说,此生不嫁人。”
陈姜咧嘴一笑:“现实令我低头。我若真的终身不嫁,就成了不孝之人,全村人,甚至全天下的人都对我和我娘背后指指点点,挖苦嘲讽。若有坏心人去官府告我一状,我哥哥会被剥除功名,我们全家要下大狱!这还不算,我将来无儿无女,晚年无靠,生病了想喝碗水都没人给我倒,太凄惨了,让人想而生畏!更别提袁熙和周望元两人一往情深,我不嫁人,他们不娶妻,周家人怎么看我,袁家人怎么看我?我死了下地府都要被袁家的鬼追着骂,压力好大啊!”
师焱面无表情:“他们不娶,关你何事?”
“这就是做人和做鬼的区别了。”陈姜摊手,“做人不能只为自己活,我不得不嫁啊!你不是说周望元福寿绵长吗,对我又死心塌地情深意笃,干脆就他了!”
师焱又皱起了眉毛,他认为自己是不反对陈姜嫁人的,一度觉得她要为了他终身不嫁毫无必要。可是“随你”两个字到了嘴边,却半晌没能吐出来。
第115章 鬼不正直了
今年的祭天和往年一样冗长,迎神叩拜高念祷文,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进献祭品。陈姜穿着黑红相间的厚重大礼袍,生站了三个时辰,腿都僵硬了。
仪式结束,皇帝回宫,袁熙邀请陈姜去他家做客。他每年都邀,陈姜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随着年岁增长,互通次数的增加,两个孤男寡女的相处好像也不那么在意大防了。没人会诟病他俩的来往,因为知袁熙者皆知他身世,皆知他有违孝道多年不娶是为了一个女人,皆知这个女人八成是护国天师陈姜。连皇帝都明示过陈姜说,表哥慕你久矣,若你应允,朕即刻赐婚。
陈姜说,袁家于社稷有功,无后这个事当上升到国事的高度来,不能由着他任性妄为。赐婚很有必要,不过我就算了,我不喜欢老男人。
皇帝无语,后将此事告诉袁熙,他脸色很难看。
安泰里的将军府奴仆如云,如今只有一个主人,也是凄凉。陈姜与他坐在小湖心亭里喝茶,听他说着年后要搬去袁家墓园的事。何苦都说腻了,他心意坚决,谁也改变不了。
再一次掏出兰花簪,放在玉石桌上推给他:“还给你。”
袁熙蓄了短须,面容依旧英俊,眼神清冷,看也不看:“你嫁了再说。”
“我要嫁了。”
望向小湖的目光转移到陈姜身上:“谁?”
“周望元。”
袁熙眯了眯眼,良久才道:“你放弃了那个不能娶你的人?”
金黄光芒飘在身边没动,陈姜微笑道:“放弃了,这许多年下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一种人的心,是无法打动的,那就是不喜欢你的人。”
袁熙吸了一口气,扬起头,没有接话。
“对他来说,我的喜欢是一种负担,他感觉不到愉快,也不能体会我因此而忍受过的煎熬。我的心动,爱慕,神伤,纠结,难过,无数个夜里的辗转反侧,甚至想为之终身不嫁的打算,最终感动的只有我自己。我觉得自己的感情很珍贵,付出了感情犹如付出了一切,于是为自己不平,我这么喜欢他,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没理由啊!但是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理由。”
袁熙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道:“原来你们不是两情相悦,你在单相思。”
陈姜耸耸肩,一副看开了的模样:“可不是嘛,很多事情可以强求,唯独感情,强求不来。这些日子我被家母逼得没法儿,不得已考虑了嫁人的可能性,心境竟豁然开朗起来,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要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浪费时光,这种牛角尖钻得没有意义,也不能给自己留下什么名垂青史的美名,外人知道了最多说句痴情种,好听吗?感觉傻了吧唧的。”
袁熙盯着她的眼睛:“放下了便罢,为什么要嫁给周望元?”
“他人不错的,这么多年对我心意坚定,我觉得他挺好。”
“我人不好?对你心意不坚定?”
“我跟他少时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家也门当户对。”
袁熙冷哼:“我认识你比他要早吧?你身居大周一品官位,跟一个贼楚俘兵,如今的商人门当户对?”
上一篇:快穿之炮灰的开挂人生
下一篇:大佬争着当崽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