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张公子啊,小姑定的那家。”
“胡扯!”万氏立刻虎脸不高兴了,“才来家里吃过饭,好好的孩子,哪里得病了?别给我乱嚼舌头啊,你小姑嫁得好轮不到你眼红!”
陈姜嗤笑:“我眼红啥?小姑能嫁大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不是沾光的事儿嘛!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他家看看呗。”
农忙后头一日开课,万氏想问问老四和大郎也问不着,她见陈姜说得理直气壮,知道她家最近卖绢花总往镇上跑,不禁心里打起鼓来。
“不应该啊,这才几天,刚见过面,脸色好得很,要么是吃坏啥拉稀拉的?”
陈姜撇嘴:“不像,拉稀要抓那么多药吗?反正我就来跟您说一声,别上了人家的当,害了小姑。”
万氏一拍炕头:“你这个破嘴里就没句好话。”
她信不信陈姜不管,说完就走,影子两三天没回来了,她得去找找。
家后没有,山路边那棵大树旁也没有,月牙儿挂上树梢的时候,陈姜在舅奶奶的墓前找到了她。
她靠着墓碑,把自己缩成绿莹莹的一团,小声抽泣着。
真是被师焱吓得不轻啊,陈姜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走过去,道:“跟我回家吧。”
影子抬头愣怔,突然猛地一窜飘起来,指着她叫:“噢!你真的能看见我!你骗我,你骗我!”
“嗯。”陈姜寒着脸,声音凉凉:“我能看见你,也能听见你说话,从今天开始,你乖乖跟着我,不准乱叫乱骂,不准扰我休息,没人的时候才能和我说话,不然......”
影子怄着小鬼眼瞪她:“不然咋样?”
陈姜眼珠上翻,狰狞一笑:“我的妖怪朋友老想吃了你,还不谢谢我替你拦着?”
作者有话要说:
珍惜小黄智障的日子。
第38章 只是报家仇
影子问陈姜是人是鬼还是妖怪,陈姜说你猜。然后对每一个猜测不置可否,作阴笑状,成功驱散影子被欺骗的愤怒,更添几分恐惧,乖乖跟着她回家了。
一连两日,师焱没再来找她玩,陈姜也的确忙得不亦乐乎。没有陈百安帮手,她独自上山砍青竹,下地采芦杆,回家削制打磨备用;再次拿起自制画笔,在县城里买来的贵价纸张上作画,足画了十几张,请廖氏帮她缝成一册;接着又做起手工,折了许多纸元宝以及各种各样的小物件。
她使用刻刀娴熟,折纸的手灵活飞速,陈百安的床上很快就堆满了纸折品和竹条芦枝。廖氏光知道这是她的新生意,却越看越迷糊,这些草纸竹篾子做出来的东西,谁会买?
据说那些工具材料花掉了十两银子,廖氏心疼得慌。可因为是陈姜自己挣来的钱,她也无力把控,便自我安慰若闺女没这本事,怕这辈子也见不着锭子的模样,送儿子上学后,手里还能剩下几两已经不错了。但陈姜说过要教她的手艺,她却不怎么愿意学,宁愿把时间用在做女红上,毕竟一朵绢花一个络子送出去,能换回实实在在的铜板来。
陈姜不强迫她,这个生意不比现代广为人知,首先宣传要走起一波,切入市场的点要找准,本钱投入很必要,说不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回不了本呢。廖氏愿做女红赚点小钱挺好,总比从前日日思君暗垂泪啥也不干的强。
又是一日清早,陈姜歇了个好觉,起床吃饭后就打算去趟镇上。背起竹筐出了篱笆院儿,伞一撑,影子自觉飘进伞下,嘟囔道:“娘在你不让我说话,不在你还不让我说话,那我啥时候才能说话嘛!”
陈姜没好气:“我想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再说。”
“凭什么?”
“就凭我朋友万年老妖吃你这种小鬼一口仨!”
影子忙四下观望,绿光瑟瑟,半晌极轻地哼了一声,“妖怪都不来找你了,还吓唬我。”然后趴在陈姜肩上不作声了。
不逢集没有牛车等活,陈姜徒步前行,走着走着碰见一辆双驾马车。车夫戴着草帽,帽檐压得极低,与她迎面相对,即刻拉停马车,跳下拦住她的去路。陈姜一瞧,哟,熟人。
“你怎么来了?”
粗衣短打掩盖不了男子清俊轩昂的气质,他在乡村土路上站着,身姿挺拔,自带贵气,与周边田景格格不入。
“陈姑娘去镇上么,在下送你一程?”
陈姜转脸对影子打了个响舌:“瞧我说什么来着,跟着我能不能坐上马车?”
影子撇撇嘴:“我又碰不着。”
车夫眼睛一眯:“陈姑娘与人结伴而行?”
陈姜笑笑:“不是赵媞,是我家小鬼。”
帘子一掀,车厢里出来另个熟人,对陈姜福了一福,自觉接过马鞭。
陈姜夸赞:“阿桃还会赶车啊,挺能干。”
阿桃腼腆一笑,替他们挑起帘子。
两人上了马车,厢内并不宽敞,放置了几个包袱,再挤上两个人两只鬼,在陈姜看来空间相当逼仄。影子一进去就叫唤起来:“又是你,你那天跑得可真快,我都快被妖怪吓死了知道吗?”
赵媞从没把影子当回事过,径直扑向陈姜呜呜哭泣:“他要走了,不让我跟着,他会不会死,会不会回不来了啊?小姜,小姜你劝他别去了,他死了我没脸去见舅舅舅母啊!”
“妖怪,真的是妖怪,你没见到可吓人了,啥也没有的大空地上轰得一下就出来了。”
“呜呜呜呜,怎么办啊怎么办。”
陈姜捂了捂耳朵,吼道:“都给我闭嘴!”
两只鬼的安静仅仅限于不再说话,影子哼个不停,赵媞哭哭啼啼。与她膝盖相对的人还没开口,陈姜先道:“袁公子,你就让赵媞跟着你吧,她不跟着你不放心。”
袁熙摘下草帽:“殿下果然一直在。”
“她一直在,她舍不得离开你们,你要是打定主意走,就带上她吧。留在这儿我怕我有一天会忍不住用狗血喷死她。”
袁熙扯扯嘴角,低道:“若知道殿下在身边,我很难专心做事。”
“她无法对你造成任何影响,你就当她不在好了。”陈姜说完这句话,默了片刻,叹口气:“你非要去吗?我那天都跟你说了这件事可行性极低,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等于找死啊,何必呢?”
袁熙垂眼不语。陈姜以为他有所动摇,忙又道:“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啊,人与国都是有运气的,周亡,就是到了该亡的时候。”
“小姜!”赵媞怒叫。
陈姜不理会她:“你生在贵族世家,从小读书,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国将亡,必有兆。或强灾,或贪腐,或暴敛,或君昏,奸臣当道外忧内患。若无缝隙给人钻,窃国贼如何窃得?没有哪个国朝能延祚不衰的,赵媞的爹,你的姑父或许是个好皇帝,但运到头了,他也挡不住啊。”
赵媞在气疯前总算控制住了情绪,哭道:“我父皇就是个好皇帝,爱民如子,仁厚节俭,唯一做错的就是重用杨贼,给大周招来灭朝之祸。”
就是耳根子软人家说啥信啥呗,这还算好皇帝?
陈姜又道:“我再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俩都不许生气啊。那位杨......贼,谋朝篡位未动刀兵,没祸害百姓,也没增加赋税,将两朝平稳过渡,算不错啦。”
“小姜!你竟然替贼子说话,你...你...太过分了!”
陈姜见袁熙并无太大反应,对赵媞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心道我又不是赵家人,我又不抢皇位,不坑百姓的皇帝我就要表扬两句,你能把我怎么样?
袁熙这时轻笑一声,道:“你说得有理,所以我只是去报家仇。”
陈姜:“......好吧。”无法反驳,当她白说。
袁熙从身边包袱里拿出一个带锁的雕花黑匣子,交与陈姜:“这里是殿下的一些生前之物,恳请陈姑娘代为保管,待我归来之日自会取走。若五年未归,就送给陈姑娘了。”
赵媞又开始嗷嗷哭,影子鬼眼放光:“是啥呀,是银首饰吗?”
“另外,”陈姜刚想拒绝,他又取出一个小些的匣子,“殿下无法投胎,日后必扰姑娘多矣,这份谢礼,请姑娘收下。”
“不要不要,你听我说......”
“请姑娘留住殿下,我不能带她走了。”袁熙的眼睛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壮士一去兮,好悲壮。陈姜说不出话来了,袁熙并没提过分要求,没有如她猜测般想利用她搞颠覆活动,他决定孤身犯险,也只是让自己照顾赵媞——一个死去的公主,一个他根本看不见的鬼。
马车上了白水桥,陈姜接过大匣子,推回小匣子:“谢礼不必了,赵媞的东西我会保管,上了锁呢,这里面肯定都是贵重物品吧。你最好快点回来拿走,不然我可等不到五年,哪天穷疯了就会把它撬开的。”
袁熙在狭小的车厢里下跪,向陈姜指示的赵媞方向叩下三首,而后一言不发撩开车帘。
马车哒哒远去,赵媞哭叫挣扎,却被影子死死拖住。
陈姜跟她说,抓住赵媞,晚上回家施法术让她戴上漂亮的绢花,影子一个饿虎扑食就把赵媞给制住了。
她小小个头抓着赵媞毫不费力,还跟陈姜悄悄说话:“你下车的时候,那个男的把小盒子丢进筐里啦,快看看是什么好东西?我猜是银子!”
陈姜啧啧,真是贵人心眼多,说了不要还偷偷塞,生怕她对赵媞不好。唉,总算因鬼结了份缘,陈姜当然希望他能活着回来。
一把油伞遮住一个人和两只拉拉扯扯的鬼,陈姜在镇上晃了好几圈,临近巳时中,后街的棺材铺子才开了门。
这是镇上唯一的一家棺材铺,掌柜的姓周,祖辈都是做阴丧生意的。老百姓忌讳这个,却也需要这个,十里八乡凡有白事,免不了要与周家打打交道。他家丧葬一条龙,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穿用躺烧的东西十分齐全,买棺材送墓碑,打棺材送寿衣,需要挖坑抬棺的也有汉子顶上。
有很多老人们喜欢在活着的时候替自己备下寿材,故而生意挺好。
陈姜拿出卷起来的自制画册时,一中年男子正在卸门板,她从后脆生生招呼了一声:“掌柜的。”
面貌憨厚的男子回头,见一个水灵灵小姑娘,穿着一身姜黄裙,撑着一把油纸伞,弯着月牙眼正冲他笑呢。
她笑得太甜,仿佛从心里乐出花儿了的感觉,引得周掌柜也莫名跟着露出个微笑。
天知道他多难得笑上一回,做这门生意不管是碰上打棺材的还是买成品的客人,必须陪上一张凝重脸,要跟人嘻嘻哈哈耍俏皮腔,铺子早就干不下去了。
这一笑把他自己也惊着了,忙咳咳两声肃了脸色:“买东西?刚开门你等一会儿啊。”
“我不买东西,我想跟掌柜的谈个生意。”
“啥?”
陈姜举着画册走过去,压根没给周掌柜任何表现惊异疑问的机会,开口一顿滔滔,把来意,想法,计划,实施方式说了个清楚明白。哗啦啦翻着画册,挨个做解说。
周掌柜怀里还斜着一块门板呢,听了半晌,僵了半晌,待陈姜住口,他才眨了眨眼:“代卖纸扎?”
“我给您代卖钱,兹要是从您铺子里卖出去的纸扎品,哪怕是个纸元宝,您都可以抽一成。”
“不不不,小丫头你等一等,”周掌柜皱眉:“你说的我听明白了,画我也看见了,可是咱大周...呸!大楚,从来没听说过办丧要烧这些东西的,卖给谁去?”
“卖给办白事的人家啊,卖给孝子贤孙啊,谁不想让自家人走得风风光光,排排场场呢?”
“人家烧你几张画就排场了?”周掌柜哼了声,把门板放到一边:“你爹娘呢?咋让你个小丫头出来胡闹,又是猪又是鱼,又是亭子又是树的。白事人间至重,是花里胡哨闹着玩儿的吗?我要是卖了你的东西,招牌就砸了,走吧走吧。”
“不是画,是纸扎,扎成阳间物的样子,给逝者带下去用的。那些真猪真鱼死人是吃不到的,供了也是白供。”
“你的纸猪纸鱼能吃?”
“......”陈姜咬咬嘴唇,“能。”
周掌柜又想笑了,气笑的,他使劲憋住表情,挥手赶人:“快走吧,别在我铺子门口胡说八道了。”
陈姜做不出那等胡搅蛮缠的事,周掌柜明明看清了她优秀的画功画出来的栩栩如生的纸扎品模型图,却一点也不动心,不禁泄气。他太死板了吧,这无本的生意,动两下嘴皮子就能抽水的好事,竟然不愿意!纸钱也是烧,纸扎为啥不能烧?愚昧的古人。
走不通专卖店的门路,难道要自己找白事人家上门推销?
影子绕着伞柄狂笑:“还以为你真能想啥有啥呢,人掌柜的根本不想理你,哈哈哈!”
陈姜阴她一眼:“绢花。”
影子咯噔不吱声了。
周掌柜进了铺子自顾摆置起来,再不理她,看她不走还显出不耐烦的表情,陈姜只好收起画册转身。
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周掌柜的声音:“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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