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陈姜趴在闺房新做的大书案上画图,赵媞在旁指指点点,没有理她。只有师焱怜惜地看了她一眼,道:“解了执念,可去投胎。”
影子跺脚撅嘴发脾气:“啥执念啊,你们天天说的话我都听不懂,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师焱温和地冲她笑:“不如,本君教你读书?”
他现在还哪有一丝一毫智障的样子,初来阳间时的诡异稚拙,都成过眼云烟。
影子气呼呼:“本君是谁啊?”
“......我。”
“你不是姓师吗,咋又姓本了?”
“我乃冥府之君,故自称本君。”
“听不懂,说人话!”影子更生气了。
陈姜伏在案上,肩膀不停抖动,笑得花枝乱颤。赵媞却大惊失色:“终日听你称君,不知你是何人,原来是冥府......冥府不就是地府吗?你是地府之君?”
师焱点头:“正是。”
赵媞一个纵身向他扑去:“我父皇母后在哪儿!你快送我去见他们!”
师焱身形不动,转瞬远离她六尺开外,叫她扑了一个空,道:“不悟之鬼,不入冥府。”
“什么意思?”赵媞激动地要疯,她像看着世间至宝一样看着师焱,突然跪了下来,半飘着膝行而去:“师公子,师大人,不知者不罪,以往有不敬之处还请原谅。小女子国破家亡,重病殒身,若这是命,我认了。怎奈做鬼也要做一个孤零零永世不得投胎的鬼,我实不甘哪!赵氏一门数千亲人皆在地府,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飘荡无依,恳请大人看在我们相识一场,让小女子见他们一面吧!”
“你乃不悟之鬼......”
“不悟之鬼到底是什么鬼!”赵媞伸着手臂,手掌颤抖地往前挪,把师焱逼得连连后退,再退,很快就要退出屋子了。
影子瞠目结舌在一边看戏,她不知道冥府君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公主殿下是什么,所以这俩鬼整天自称本君本宫的,她完全没放在心上,听不懂的多了去了,何止两个称呼。
陈姜笑够了,直起腰长叹一声:“不悟之鬼就是你和小鬼这样心中有执念难消的。冥君也得守规矩不是?我早就同你说过了,阴阳之分大过天,冥君大人只能往下送鬼,不能往上带鬼,你别逼他了,没用。有朝一日你心愿得了,自然可以去与亲人团聚,不必急于一时。”
赵媞声泪俱下:“为什么?普天下难道只有我和小鬼有执念吗?为什么只有我俩要受这样的苦楚!”
这个问题把陈姜难倒了,是啊,上辈子见了两个绿鬼,这辈子还是两个,满世界那么多人,心有执念的不知有多少,只有两人能在死后身裹绿光,让她瞧见,也是够奇怪的。
“为什么?”她也问,问师焱。
师焱贴着边避过赵媞,向她飘来,道:“前世大功德者,可成不悟之鬼。”
陈姜不明白了,“有大功德不该给人投个好胎,幸福一生吗?公主殿下胎倒是投得好,可是命短,小鬼就不用说了,连个好胎也没投上。而且还叫人这辈子死了当个下不去的鬼子,这到底是奖赏还是惩罚?”
“奖赏。”师焱肯定地道:“唯有大功德者,方能遇你,解两世执念,净魂入轮回。”
“两世?不对吧...”陈姜越听越糊涂,“我原先送走过一个不悟鬼,她...她的心愿是弄死她情夫,俩人也没什么感天动地死去活来的事迹,不过就是钱权色的交易最后崩了怀恨在心而已,这点破事也值得惦记两世?”
师焱淡淡一笑:“孽缘因果,困人神魂,又何止两世。常人,世世不得解,神魂,世世不得脱,孽缘,世世不得散。”
陈姜懂了,原来有执念者很多,但只有大功德者才拥有贵宾待遇,就是让自己帮着净魂解脱啊!她是个服务员,一个被上天赐予阴阳眼用以服务绿鬼的工具。
这么说大绿那家伙想夷平倭国的执念,也是从前世就深植神魂中了?她还一直以为它顺嘴胡扯个不可能完成的心愿是为了不去投胎,一辈子流连人间缠死她呢!难道大绿前世是英勇卫国的战士?或是个遭受过战争伤害的平民,与倭国有不共戴天之仇?
“遇我有什么用,我并没能力帮助它们。”
师焱目光灼灼:“你有。”
谢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可是炸倭国这事儿我死也办不到。陈姜撇撇嘴,看向赵媞:“那公主殿下前世有什么大功德?”
“不知,可寻司阴一问。”
冥君大人通晓天地,理论知识掌握非常到位。就是爱睡大头觉,不理政务,对子民的身份来历一问三不知。
“行,你下次回去帮忙问一问。”了解赵媞前世事迹,说不定能找出她今生执念,陈姜又看影子:“小鬼前世......”
她说一半停住了,小鬼的前世不就是她的前世,那个师焱心中的女人,有大功德?
“诛魔。”师焱不问自答,看着小鬼眼神温暖,道:“荡尽人间魔气,还清明于天地。”
影子懵懵懂懂的,但她能感受到师焱的善意,于是蹬鼻子上脸:“喂,你们啰嗦啥呢,我说我不想当这没劲的鬼了。要么送我去投胎,要么把身子还给我,我要吃我要喝我要住大房子,听到没有?”
陈姜半晌才勉强一笑,哄道:“我给你做个屋子,跟我这屋一模一样的,家具摆设全都有,让你住进去,啥都能摸,啥都能用,好不好?”
影子扬起眉梢:“真的吗?你上次骗我说给我烧马车都没烧呢!”
“真的,我现在就做。”
影子瞬间忘了不愉快,叽叽喳喳地说起要求来。赵媞跪在地上还想哀求:“冥君大人,大人你帮帮我啊!”
陈姜低头画起图来,无话可说。对前世的了解又深了一层,悭吝的小气鬼,诛魔的英雄,师焱说起她的语气,带着骄傲,自豪,和满满的怀念。
魔,神话传说中邪恶诡谲的东西,前世竟与之相对过,战斗过,并且胜利了,还清明于天地,于凡间,于弱小无助的人类。她一定是个很厉害很有魅力的女人,才值得师焱为之骄傲,念念不忘,哪怕她的魂魄四分五裂,他也想帮她找齐重塑新身。
这双特殊的眼睛,也是前世拥有过的吧?陈姜咬着笔头,忍不住抬头望师焱一眼,他也正望着她,她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冲他招了招手,师焱飘过来,她又勾勾手指,师焱弯身。
她附在他耳边轻轻道:“你不是还没娶妻呢吗?等我死后做了鬼,就嫁给你好不好?”
嫁给你,你就不要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师焱面色倏地冷肃,飞快地直起身,用一种极不可置信并愤怒的口气道:“放肆!”
影子不叽喳了,赵媞也不哭了,两鬼都愣怔地看向师焱。
他瞳仁里的金色火焰若隐若现,束高了的头发开始飞舞,身周金光乍亮,黑袍又有要狂飘的预兆。
影子突然按着脑门尖叫了一声,陈姜立刻起身,慌道:“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别生气,我胡说八道我掌嘴!”
她抬手对着腮帮子扇了一耳光,外面响起田娘子的声音:“姑娘,有人找你。”
师焱眼中火焰渐熄,沉脸盯着她,再道:“荒谬!”
说罢甩开宽袖转身穿墙而去。陈姜吁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团糨糊。这是怎么回事,她就是前世之魂,即使不完整,也不是外人啊!他明明表现得那么那么喜欢她,为何听到嫁他会发起火来?
荒谬?嫁他荒谬?莫非,他对前世不是爱情,是友情?
陈姜起身追了出去,她要问问清楚,对症才能下药,老这么瞎猜忌自己吓自己可不行。
外头没看到师焱,却看到小冬挡在大门口,田娘子迎上来:“姑娘,有个什么什么府的人,要请你去安什么什么的呢。”
陈姜左顾右盼,生意又上门了,师焱这个把承诺当风吹的家伙又双叒叕跑了。她决定拒绝来人,再遇上小谭村那样的事,她没自信还能在生死当口把外挂喊回来。
刚要开口,眼前金光一闪,黑金袍袂轻飘,平静无波又漂亮得动人心魄的建国脸出现在她面前。
“赵媞,一朝帝姬,寿十九。前世王公之女,和亲狄族,寿五十一。”
陈姜呆了片刻反应过来,尴尬道:“噢,你去问司阴啦,回来得好快啊,呵呵。不过……和亲算什么大功德?”
“兴狄战起,赵媞斡旋其中,止兵戈,熄战火,免黎民苦。”
陈姜表示理解:“这还像点样。”
“后杀夫继位,率部投兴,获封狄王。勤政爱民,任贤用能,在位十年,民富族强。”
陈姜:“……哇哦!”
前世故事的走向有点跑偏啊,难道赵媞的执念是……当女皇!都死了还怎么当女皇?
第81章 小人从中作梗
新生意是县城的一户人家。这家主人是李太吉的旧日同窗,早先收过陈姜的“名片”,又听李太吉夸人夸得绝妙玄乎,才寻上门来。
陈姜去后,发现这家干干净净,并没有鬼祟出没,家中众人也身体康健,无病无邪。便向主人家实话实说,结果对方不放她走,盛情邀请她做场净宅法事。原来家里老太爷要过七十大寿,儿子又将娶亲,户主就是想请个天师祈祈福。
什么行头都没有的陈姜尬在当场,法事她倒是观摩过不少,但神棍们无一不是靠各种道具撑住场面。她两手空空,法事怎么做得起来?
要不背段道德经,走几个方步,掐几个自编手决糊弄过去?陈姜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放弃,不能真的给人净宅,就不要赚昧心钱了。她正欲向主人家说明自己不会,师焱阻止了她。
“备清水,噀四方,本君助你净宅。”
本来没有鬼,陈姜是不好意思劳动师焱的。加上之前自己“荒谬”的提议,他的训斥言犹在耳,一路来时,人鬼之间几乎没有交流——陈姜倒是想主动示好,可师焱一反常态地不再用热烈目光盯着她不放,每每在她望来前一秒,他总会未卜先知似地避开对视。
生气了,虽然这次没气跑,但铁定是又生气了。偏偏遇到个不用收鬼的生意,弄得陈姜求他都没法开口。没想到,他还会主动帮忙。
主人家殷切地等待着,陈姜没说什么,叫对方备了清水,端在手里绕家宅一圈,边走边喝,边走边喷。师焱飘在她身边,嘴唇微动,低吟浅诵。陈姜听不懂他在念什么,却觉得越听越灵台清明,越听越脚步轻快。
主人家显然也感受到了,陈天师喷过水处,清风徐来,空气清新,整个人都有种脱去负重肢体轻松之感,效果如此立竿见影让他不禁面露惊喜,更加小心殷切地跟随在陈姜后头。
喷完了家宅四方,再没有多余动作,法事到此结束。主人按比行价高一点的水准奉上二百两银子,陈姜接得不情不愿。冥君大人亲自动用法力给你净宅,你小子才孝敬二百两也太不像话!可是无法明说,自己的操作看起来确实简单粗糙,只好委屈冥君便宜卖了。
回程路上,师焱又板起脸,对陈姜不理不睬。坐的是客户家的马车,车上还有客户派来送她的一个婆子,陈姜一肚子话都只好先憋住。其实,她也没想好怎么谈,关于前世的事,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很难说会不会再次把师焱惹火。
这桩生意过后,陈姜的名声仿佛突然传开,十里八乡镇上县里来请她出手的人多了起来。两个月里带着师焱跑了七八家,有安宅,有收惊,见了几个鬼,却也是正常死亡,没有存心害人,师焱一一收了,提前送它们下地府。收费从几两到千两都有,钱虽不算多,但源源不断。
周掌柜和他兄弟又来订货,府城那边也有两家新的白事铺子找上门来,一问才知道,是郭纯嘉帮她宣传的。
雇来的六个人每天按时按量完成她交代的任务,有了人手,各类材料齐备,按说陈姜不该吃力,一批货赶上两天也就能完成了。可是天师这个职业分掉她不少精力,不管远近,跑一趟最少也要一天。于是手头的活计呈积压状,她整天东奔西跑埋头苦干,要和师焱深谈的打算始终在心底酝酿着,但找不到好时机。
村人看着陈家来客络绎不绝,也从各种渠道得知了陈姜在外做天师的事情,听说她安次家宅就能收几百两银子,惊讶之余纷纷想到了本村的另一个天师,王七婆。爱看热闹讨论热闹制造热闹的一小撮人就上门嚼舌头去了。
张氏可算逮到了机会,跟来人大吐苦水,说陈姜自从去年来找她婆婆收过魂以后就突然会做纸扎,还会天师手段了,这分明是她婆婆帮陈姜打通了七窍,开了天眼的功劳。如今陈姜在外大抢生意,一点不顾念同村之情,半师之谊,她婆婆大度不与小辈计较,她当儿媳的看不过去了。这就不是钱的事儿,是陈姜不敬长尊老,年轻张狂,迟早要吃大亏!
流言传到陈姜耳朵里,她一笑了之,王七婆又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还半师,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几百两的生意可以拒绝不做,但十里八乡凡是来求给孩子收惊的,陈姜必去,哪怕只赚很少的钱,她也不把机会留给王七婆。话说她应该感谢陈姜才对,若让她用那恶毒符咒再出去害人,死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估计她不会愿意知道。
随她婆媳俩如何酸心不甘,陈姜的两门生意都日渐兴隆,纸扎供奉在青州府辖下各县乡里也逐渐流行起来。到了这一年的中元节前,纸元宝已经卖不上价,纸碗纸盆纸箱笼等简单的纸扎品各家铺子里也开始自己制作出售,而繁复精美的大型纸扎,价格却水涨船高。
陈姜跟来订货的各家掌柜们说了,只要能摸索出来的,都可以自己做了去卖,不必拘泥于契约限制。做不出来,或者客户有特殊要求的,再来她这里订货。掌柜们问特殊要求有范围限制吗?陈姜自信地答:没有范围,什么都可以做。
她把用一个月零碎时间给影子做出来的一套宅院展示给掌柜们,再请大家参观了她家的院子,除了比例有大小之外,形状布局完全相同。露天处有柴亭马棚,柴亭下堆着小柴火,马棚里停着一驾马车。驾车的马只有手指大小,却形象逼真栩栩如生。院中有木栅青竹,房后有猪圈菜地,圈里有猪,地里有菜。而当她掀开房顶,众掌柜不禁惊呼出声,屋内摆设一应俱全,细到床头的雕花,桌凳的镂空,包括颜色的搭配,无一处不精巧别致,与她家房里的家具一模一样。
某掌柜叹道:“鬼斧神工,陈姑娘大才!三进五进的院子能不能做?带园子的府邸能不能做?”
“能,价高。”
众人纷纷夸赞,围着挪不开眼。影子在一边高兴地拍手:“我的!都是我的!快给我烧了吧!”
陈姜谦虚一笑,这不算什么,现代纸扎业早与时俱进,吸取了模型手办的精华,各类楼房别墅每年销量都不错。只不过她为了哄影子开心,才把内部设施做得细致了些,如果正常出售,有个美观的外形就可以了。
钱只要给到位,要皇宫她也能做得出来。随着纸扎业在这时代的兴起,模仿者会越来越多,她之后要卖的,就是私人订制和无限创意了。
中元节之后,纸扎和收鬼生意进入淡季。某夜,趁着廖氏田娘子都睡了,陈姜在院中把影子期盼已久的房子烧了。起初只有磨盘大小,影子按陈姜的指示飘上去的时候,它突然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漂浮在半空中的房院。与陈家的房子重合,院子里的马匹动了动蹄子,仰首咴咴叫起来,把影子吓了一大跳。
“它是你的,你让它大就大,让它小就小,出门时,往荷包里一塞就可以了。”
影子摸了摸马,摸了摸墙,又钻进屋里看了一圈,出来哭哭啼啼地道:“真好,当人住不到,当鬼啥都有,我啥也不要了,有了这房子,我啥也不要了。”
陈姜呵呵假笑,表示信她才怪。
“赵媞,师...师大公子,快进来看看啊,凳子可以坐,床可以睡的呢!这么大这么多屋子,你们可以和我一起住!”
赵媞嫌恶:“蝉不知雪,寡见鲜闻!本宫才不住这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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