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贵女 第10章

　　秦梁一顿，明白他心结何在，正纠结如何宽慰他之时，倏见城廓外燧台烽熢火光通明，鸣镝鄹响。

　　有戎狄犯境。

　　二人倏然同时站立而起。

　　秦玙身形一动便准备出宫而去，秦梁一把拽住他：“今夜你大昏，我去便可。”

　　“少废话。”真是瞌睡遇到枕头，秦玙正愁今夜没地儿搓磨，这事儿就赶着来了。秦玙甩开他的手，疾步向宫门外行去。

　　秦梁大跨步跟在身后好笑的嘀咕：“见过赤胳膊打战的，到还真没见过穿着昏礼吉服上战场的，这回我可算涨见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姬嬛：“狗男人，你莫后悔！”

　　秦玙：“寺人汩，寺人汩，算盘在哪里？给孤找出来。”

　　寺人汩：“主上，算盘没有，有碎陶片可以吗？或者火炭？”

　　秦玙：“……你这个月薪水没了。”

第十三章

　　这一觉嬛睡的颇为绵长，这桩昏礼自正月起，至昨夜，嬛一直奔袭劳累，全凭意志在撑着，一遭放松便沉沉陷入香甜梦乡，丝毫不受大昏之夜被夫君抛下独睡受影响。

　　十六年严苛的王室生活，嬛养成了极佳的自律习性，天光未明嬛便自觉醒了过来。

　　大昏翌日需祭拜宗庙，拜谒宗亲，又是有挑战的一日。

　　嬛不知昨夜秦玙去了哪房姬妾处过夜，但她相信，时辰一到，他还是会出现来与自己一道前往庙宫。

　　拜祭宗庙，是非儿戏，他定然不会不知分寸。

　　嬛起身下榻唤了人。

　　师氏茗、寺人堇和诸多小寺人侯在门外已多时，听闻内寝唤人，纷纷捧着盥洗之物入内。

　　寝室内只有太子妇一人，寺人们却并未表现出异样，仍旧训练有素、淡定自如的侍候着太子妇盥洗更衣。

　　师氏茗走到榻前望了眼洁白的圆帕，轻叹一口气，将圆帕收好，收敛好失落，回到嬛的身边继续服侍。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之事，比大昏更为严谨。

　　嬛在寺人堇的侍候下，乌发高盘，再由侍女们服侍着穿上重重袆衣，祭祀的袆衣较之大昏翟服更为厚重，玄色袆衣纱榖内缀一层白色素沙，织有五彩翚雉纹，脚穿青袜，踏金舄。

　　一切妥当，在众侍女的簇拥下，出寝宫，向公宫而去。

　　此时，天际将将泛出些许鱼肚白。赢国王宫依旧灯火通明。

　　赢国国君、妫太后与伊夫人已冕服、袆衣加身立于丹墀之上。

　　嬛眼神快速顾眄四周，一阵恍惚，何故？她的新昏夫君太子玙竟还未到？何以留恋温柔乡至斯。

　　嬛原本平静的心情霎时懑愤起来，忆起出嫁前，父王曾称赞赢太子玙——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

　　啊呸！嬛腹诽低咒，甚若朴若谷，依她看，他就是个流连女色的浪荡子。

　　国君见嬛施施然而来向自己行礼，和蔼笑道：“吾子免礼。昨夜边境戎狄滋事，子昭连夜带军出城平叛，冷落了吾子，还望吾子莫与他计较。”

　　国君一语，就似那拂面的春风，瞬间抹去了嬛心中的懑愤与酸涩。

　　原来不是流连温柔乡呐！

　　嬛脸上的笑容立马真切了几分。

　　“子昭不在，今日便由寡人带吾子前去宗庙行祭。”国君对着嬛温言方落，瞬时肃声问道：“万事可俱否？”

　　小臣紧忙回禀：“万事俱齐，只待君上、太后、君夫人及太子妇摆驾前往公庙禳祭。”

　　......

　　当秦玙驱戎归来时，已是三日后。

　　秦玙归来当夜并未入内寝与新太子妇同寝，声称大蒐礼将至，庶务繁忙，接连几日歇在前宫。

　　几日后，阙宫里私下便传得沸沸扬扬，太子妇失/身于狄人，故而虽貌美，却不得太子喜爱。

　　小寺人们私下嚼舌根的时候寺人堇听了一耳朵，气得回到寝宫和师氏茗好一通哭诉。

　　师氏茗深叹一口气，大昏翌日洁净的圆帕是她收的，她虽然不知道大昏之夜发生了甚，但也可大致猜测到。

　　可王姬毫不在意的态度，她也着急不来。王姬这几日，除去每日早入高阳宫拜谒妫太后及君夫人外，整日就是在寝宫里倒腾药草，可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先前在王畿成日偷溜出宫，去峡山跑马射御的灵动王姬全然不同。

　　宫苑内的小道流言自是不会传到主子耳中的，师氏茗及寺人堇担心王姬知晓了会难过，亦不会告知她。

　　嬛在阙宫平淡如水的日子过了几日，便到了大蒐礼。

　　所谓大蒐礼，便是春日蒐田之礼。

　　如前所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蒐田之礼，既是祀事，又是戎事。

　　从前周王室天官景从，祲威盛荣之时，天子每年照制行四次田猎，诸侯国每年两次。

　　春蒐，春日万物繁衍之季。为平衡野兽繁衍过多，危害人群。天子须进行干预，猎杀适量未孕野兽，平衡生态。

　　夏苗，夏日万物生长之季。为保护作物不受食草动物与鸟雉之害，亦须田猎驱赶。

　　秋狝，秋季万物长成，成年野兽为储藏过冬之食，入侵家圈牲畜，须捕猎除之。

　　冬狩，冬季万物休衍生息，食物匮乏，人类为了生存，更须狩猎，是以冬狩之。

　　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王公贵胄娱乐，兼秣兵厉马，扬威诸侯国之间。

　　诸侯国每年行两次田猎，春蒐和秋狝。

　　往年赢国春蒐，二月间就已大猎。今年因为太子的昏事，往后推了一月。

　　今岁大蒐礼赢国操持得异常宏大。众诸侯国国君早已得到邀约，前来观礼赢太子大昏的同时，还携国中精锐武士前来参加。

　　赢国出动了战车千乘，甲冑数万，声势空前浩大，百年前周室盛御天下之时亦不过如此。

　　今晨，尚未鸡鸣，嬛就被师氏茗唤醒，困顿得由着寺人们盥洗着装后，登上辎车，随着随驾车乘浩浩荡荡来到崤山猎场。

　　一场为时将持续一旬之久的春蒐，将在这沩水以北的崤山旷野中举行。

　　天幕仍旧呈墨蓝色，万里星河仍旧佯淌着，广袤无垠的崤山林野在天明前最沉厚的墨色下黑鸦鸦一片绵延起伏，犹如一只蛰伏的巨兽。

　　猎场四周火炬熊熊，国君与太子身着皮弁猎装精神翟烁的站立于高高檀台之上，各国诸侯国君位列身后，世族卿士列于台侧。

　　妫太后、伊夫人与新太子妇嬛所坐观礼台在檀台左侧的女眷席台正中，其身后是国君及太子的一众姬妾。

　　天子赐婚，其他诸侯国送了几名媵妾给太子玙，国君均代太子收了下来，太子大昏翌日，太子的这群姬妾们前来拜谒过主母，嬛见过她们，嬛自认在感情之事上，从来都不是大度之人，望着这几名莺莺燕燕，嬛着实不喜，随意打发了她们后，再没召见过。

　　嬛抬眸看了一眼国君身旁的太子，沉稳内敛的气势与身旁的君父相比，毫不逊色。只一眼嬛便不动声色收回注视秦玙的目光，心下有些晦涩，自大昏之夜后，自己已有数日未见过他，自己不主动去打听他的动态，他也不主动来见她。两人新昏，关系竟就僵硬至此。

　　猎场上，诸国军士已严正待发地排列整齐，个个精神抖擞。

　　距离王台约两百步之遥外，竖立着一棵数十丈的高杆，高杆上吊着一顶彩羽兜鍪。

　　未待几时，熹微晨光透出崤山以东，只见秦玙在高高的檀台上身型微动，接过身旁扈丛手中的精弓，自身旁矢箙抽出一矢，张弓满弦，倏尔间，那只蓄满了贲强动力的箭矢离弦而出，带着风噙电撤的呼啸声刺破猎猎晨风，正中高杆上系着彩羽兜鍪的绳索上，彩羽兜鍪霎时自高杆上掉落下来。

　　“善！”国君大赞一声，接过太子玙手中精弓，亦张弓射侯，正中靶心，而后沉声宣布典礼开始。

　　国君这些年顽疾缠身，膂力大不如从前，是以方才射鍪之矢才由太子玙代为射之，自己改射豻侯略表仪式而已。

　　猎场上鼙鼓声、号角声齐鸣，战车雷鼓，士兵呐喊，旌旗猎猎，鼓声，呼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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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于这场呼喝声中，晨阳悄然露出山头，天光云影，风和日丽。

　　嬛这时才注意到猎场周围摆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物件，隔得有些远，看不仔细。嬛低声问身旁的妫太后，是为何物？

　　妫太后笑笑，无不自豪答道：“馘也。子昭伐楚，俘馘甚多，军功甚大。”

　　嬛听闻妫太后解释后，霎时毛骨悚然，自己眼前这一排排密密麻麻为表战功的居然是敌军死人的左耳。嬛只觉头皮发麻。

　　嬛知晓，这年代战争时，士卒为表战功，会割下自己所殛敌军的首级，砍下的首级愈多，军功愈高。

　　有时候所殛敌军士卒过多，首级不方便携带，便改为割取敌人的左耳以献功。

　　可知晓归一码事，亲眼见到，又归另一码事。

　　周王室势微，只能守着洛邑王畿那一亩三分地过活，何曾敢向他国动兵，是以嬛胎穿过来十六载，并未见过如此血腥之物。

　　“嬛可还好？”妫太后见久不开口，微侧首望向嬛，发现嬛面色发白，便开口问道：“嬛不曾见过献俘授馘？”

　　嬛轻轻摇了摇头，答：“未曾见过。”

　　“吾子善也，未曾见过献俘也好。吾未嫁入赢前，也不曾见过献俘，入赢后首次见献俘是于社庙大祭上，用戎人俘虏祭祀社庙，甲士高高举起大钺往俘虏们颈上砍去......鲜血浸湿了泥地。

　　“那场景吾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反而觉得敬畏，为赢国的勇士感到自豪。”妫太后笑着回忆说道。

　　“......子昭神勇不输先祖，吾之所以和嬛说此事，亦是想让嬛明白，身为太子妇，嬛需摈弃怯懦，与子昭并肩而行才是。”

　　“嬛受教。”嬛硬着头皮回道。

　　妫太后满意的收回目光，再度望向热闹喧腾的猎场。

　　太子玙已下到猎场，站到为首的战车之左，立表誓师后，手举长茅一挥，数千盛战车，数万人甲士奔腾涌入山林密野，尘雾弥漫。

　　......

　　日上中天，卿大夫及众诸侯国勇士陆续携猎物归来。依次将猎物献与国君前论功。

　　其中以魏国甲士最为勇猛，一弋射透大隼双目，上杀毙命。

　　赢国君赞其神射手，大肆赏赉了一番，魏国国君犹为得意自豪。

　　虢国国君笑着恭维：“听闻赢太子才勘勇絮，乃昂藏鹰顾之辈。不知太子将猎得何物归来。”

　　赢国君随意大笑答道：“随他，无匹竖子，也不知跑何处射猎去了，这般时辰未归。”

　　赢国君对自己的这位儿子相当有自信，一席话虽贬实褒，是一点不担心太子会被人比了下去。

　　......

　　午后，春光灿烂，馈飨之后，平坦的猎场上，行阅兵礼，而后甲士角力，射御，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