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歌行
粗糙的绳索不断后缩,在她苍老的脖颈间发出咯吱咯吱的骨裂声。
干瘦的婆子口里发出嗬嗬两声破碎的音节,舌头微凸,眼珠涣散,不一会儿便气绝身亡,如一堆破布一般,软软倒在了暗室里。
曹双喜踢了一下人,见她不再动弹,便挥手要人抬走,自个儿在黑黢黢的暗室里冷汗直落。
根据这婆子死前的交代,看来太子殿下的怀疑并非捕风捉影。只是这事毕竟不光彩,要是由他如实禀报,必定会承受殿下的雷霆之怒。
可若是不报,凭借太子多疑的性格,若是再查出些什么来,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思来想去,他狠狠咬了咬牙,挑着夜色沉沉的半夜回了东宫。
太子竟还没睡,高座在金座之上,听歌姬吹拉弹唱。
此时除夕宫宴临近,他被嘉元帝从三月禁足,直到今日已经过去了八个月。每日待在东宫里,与朝堂极其闭塞,逼得他性情愈发阴郁。
此刻看见曹双喜远远而来,他扯了扯衣摆,没骨头一般歪在宽大的椅子里,等着曹双喜的禀告。
面色苍白的大太监不敢让主子久等,避开大殿里的一众歌女,贴着太子的耳廓道:“殿下,你交代奴才查的事情,已有结果。”
“说。”太子的手指紧紧扣住桌上盛着琥珀色美酒的夜光杯,浑身的肌肉一下紧绷起来。
曹双喜跪倒在地,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小之又小:“确有此事。”
砰----
那只夜光杯一下子碎裂在贺之年手间,刺破了他掌心的皮肤。
清脆的脆裂声吓得歌女声音一停,急忙跪在地上请罪。
贺之年气得狠了,挨个儿上前提了她们一脚:“滚!都给本宫滚!”
美人儿一声尖叫,急忙抱走了各式乐器,匆匆退下。
这下空旷的大殿一下子安静起来,只有太子一个人愤怒的喘息声。
曹双喜暗暗叫苦,这是非得逮着他一个人发脾气了。
“你与本宫好好说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回主子的话,据忠平伯府府中老人讲,萧妃娘娘确实与杨大人幼时相识,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后来……”
“她入了宫,不情不愿地生下了本宫,整日龟缩在月华宫,是也不是?!”
曹双喜瑟瑟发抖,不敢接话。
“呵,本宫可真是可悲,生母不守妇道,父亲一味打压儿子,整日被幽禁在这东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贺之年疯了一般掀翻桌子,对着木料拳打脚踢。
曹双喜急忙扑过去拦住疯魔一般的主子,大声安慰他:“不会的爷,除夕宫宴前,陛下领着宗室祭祖,岂会不解了殿下的禁,到时候您大可以去问萧妃娘娘这些真相。咱们日子还长,可千万别气馁,白白被旁人捡了便宜。”
太子推开曹双喜,靠在廊柱上呜呜哭泣。
他到底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身量都还未长成,自小一人在深宫里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生母又是个胆小卑怯的失宠妃嫔。
久而久之,性子便被养成了这般模样,暴躁易怒,却又敏感多疑。
渐渐染上了污浊,又是谁的责任呢?
贺之年濒临崩溃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目光阴郁的模样,静静等着除夕之前的祭祖。
不想那日天光未亮,燕京城里就飘下了飞扬的雪花,一派瑞雪兆丰年气象。
太子木着一张脸,任由服侍的几个小太监给他里里外外穿上太子冠服。
贺之年满意地扶了扶头上的金冠,痴迷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身明黄。
父皇到底还是下旨把他放了出来,一同祭拜先祖。
这便是在祖宗面前承认他的身份,巩固他的太子之位。
他自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好叫蠢蠢欲动的淑妃母子知道,跟着父皇去七庙祭祀叩拜的,始终只能是他这个太子!
至于他的母妃与臣工之间到底清白与否,他都会牢牢守住自个秘密,不会让任何污点,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
哪怕是生母萧妃,哪怕是多年为他鞍前马后的杨令仪……
小太监弓着身子,小步跟在太子的身后,为他提起太子朝服厚重拖地的衣摆。
东宫紧闭八个月的大门缓缓开启,伴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贺之年缓缓踏出了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哦,起床就写,姥爷们记得来康康我呀~
第48章 一支烤红薯
圣德坛前, 太子并不与身后乌泱泱的宗室王公交流,独自站在队列前方,等着嘉元帝的到来。
曹双喜弯腰陪在他的身侧, 冻得发红的右手为主子撑着一把明黄色祥云式样的桐油伞, 在雪花飘飘中为太子遮蔽出一方三寸天空。
北风萧萧中,风雪里等候的一群人, 终于听到嘉元帝的驾撵声。
伴着小黄门“陛下驾到----”的尖利通报声, 诸位皇族齐齐躬身请安,暗道陛下可算是来了,这祭拜宗族, 可不兴迟到。
太子微微抬起眼睛,视线的余光暗瞟到一双绣着龙纹的鹿皮靴子从他身侧缓缓经过。正待贺之年有些失落的时候, 那人却忽然停了脚, 转而驻足在他的跟前。
“平身吧。”他听见嘉元帝如是道。
“多谢父皇。”太子有些激动, 迫不及待地抬起身来, 打算与嘉元帝好好叙一叙父子情深。
可骤然抬头,眼前自个眼袋暗沉,目光浑浊的枯瘦男人, 还是颠覆了他对父亲的认知。
从前嘉元帝虽称不上俊美, 但好歹还算有些威仪。而今他不过是被幽禁在东宫大半年时间, 再一见到他, 顿时震惊不已。
这, 分明是被掏空底子的虚浮……
贺之年掩下眼底的波澜,照着早就想好的剧本, 埋头于嘉元帝肩头一阵大哭。
“儿子日日思念父皇,但悔恨于自己此前干过的混账事,又怕惹您生气, 不敢来见。如今得见天颜,实在是……激动难耐。”
许久没见到儿子的嘉元帝,被自己孩子这般满脸孺慕的一哭,倒也升起了一些假惺惺的慈父心肠,拿枯瘦的指甲拍拍太子的肩,安慰了儿子两句:“朕如今修道有成,自当延寿万年,哪里急这一年半载见不到?莫哭了。”
太子哭声一停,被他这话堵得差点窒息。您也不瞧瞧您那命不久矣的样子,真是被那帮术士骗得不轻。
不过,依照齿序,底下的弟弟都未长成,只有他一个人快到加冠之年,何苦拦着嘉元帝自掘坟墓之举呢?
他压下心底的诸般心思,连连附和嘉元帝的话:“父皇如今双目如电,行路时龙行虎步,可见修道有成,长生指日可待。”
“哈哈哈。”嘉元帝被儿子夸得飘飘然,“你也不必整日待在东宫了,年后便来同朕一起修道服丹吧,朕也好提点一下你。”
贺之年一时之间犹如雷击,这倒霉爹把自己吃成这个鬼样子,又想拉他下水?
可是,自己已被禁闭在东宫近一年,若是不抓住此时的机会,谁知道父皇此后,什么时候还会再想起自己?
他看着嘉元帝一张肿胀虚浮的脸,只好咬牙点了点头:“这是儿臣的荣幸,儿臣愿意。”
嘉元帝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儿子还是有听话的时候,赞许地看他一眼,领着诸位宗室进了圣德坛。
太子抬袖擦拭额头的冷汗,暗道自己可算是过了这一关。只要解了幽禁,他就还有机会,不过是陪着亲爹嗑.药,算不得什么。
他这般安慰自己,抛开为他撑伞的曹双喜,急忙追上嘉元帝远去的步伐。
……
除夕夜,竹爆惊春,千门萧鼓。
卫枢数年下来,难得在燕京家中过年,故而早早递上了牌子,向穆皇后陈情,一家子这下都不必去应除夕宫宴的虚礼,极是便宜。
简祯无情的抛弃了沉重的诰命冠服,换上一身轻便衣裳,到得意院的小厨房里去寻卫枢。
她斜倚着门框,偷偷看他专心致志地去捏一只小雀儿状的点心。
宁姐儿第一次收到林晏哥哥送的礼物,自是免不了再跟父亲炫耀一番,卫枢倒是把小姑娘的欢喜记在了心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守在小厨房里给女儿做点心。
简祯抬手扣了扣门,笑对里头那人道:“侯爷这般忙碌,我可能进来学上一招半式?”
她的目光落在笼屉上活灵活现的小雀儿身上,这雀儿浑身雪白晶莹,薄如纸张的外皮下裹着鲜美的馅料,瞧起来汁水丰盈,又憨态可掬。
卫枢伸手去探她手指的温度,看到她掌心温热,这才放下心来:“膳房烟大,莫呛到你。”
“哪里就那么娇贵,坐在堂上等着侯爷投喂不成?”简祯闲的发慌,自个儿提了一把小凳子,赖在膳房不走了。
卫枢只得无奈地由她去,捡了轻省易上手的活计给她打发时间。
简祯抱膝坐在红彤彤的火炉前,认认真真的看火,顺带偷师学习,看着卫枢十指染了糯米粉,在白案之上熟练捏制出一只只小雀儿。
她被热气腾腾的炉火烤的浑身发暖,索性无事,便捡了几个小红薯,打算放在火边烤一烤。
圆咕隆咚的小红薯愉快地滚进灶膛,不一会儿便散发出红薯特有的香甜气息,焦糖的味道在小厨房里弥漫开来。
卫枢把做好的两层笼屉放在咕咕冒泡的灶上,接下来便是等待美味出炉的时刻。
寻了个陶制小盆净手后,他又拿早早便备好的材料放入炖锅中,在一只红泥小炉上安静看火。
简祯挥手招他来做,卫枢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自己提了一把小凳子,放在了妻子身侧。
两人挤在一方灶台前,如最平常的民间夫妻一般,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反倒珍惜起这悠闲时光里的难得的烟火味道。
她拿看火的棍子拔出烤的软糯香甜的红薯,顾不得烫捡起掰开,送了身旁的卫枢一半。
红薯黑黢黢的外壳焦黑,显然与那晶莹剔透的玉白点心不能比,卫枢接了她递过来的那一半,却没吃,放在了托盘上。
简祯秋水似的眸子里顿时失落起来,却不想卫枢率先拿走了她手里的那一半,掏出帕子耐心地给她擦拭手上的黑色污渍。
他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妻子的手除了微微发红,并没有其他烫伤的迹象,这才放了心,转而为她剥起红薯焦黑的外皮:“怎么这般心急?烫着了疼的可是你自己。”
简祯的两颊微微发红,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卫枢这话羞到。她也是这般大一个人了,这会儿竟如懵懂少女一般,为卫枢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害羞起来。
她拍拍自己的脸颊,甩掉不自在,道了声谢,接过那被剥的干干净净的红薯,一口咬上去,果真如记忆里那般绵软香甜,奶香四溢。
热气腾腾的食物引得她舒适地眯起眼睛,如一只满足的猫儿一般,快乐地向卫枢推荐她捣鼓出来的烤红薯。
卫侯爷很是捧场地拿起自己的另一半,依言尝了一口,如她所愿一般夸赞一通妻子。
简祯被他卖力的夸奖笑到几乎坐不住,歪在卫枢的肩上:“真的有那么好吗?”
“阿祯做的当然好。”某人抛弃自己一贯的实事求是,既面不改色又严谨认真地点头。
简祯实在忍不住,一手勾了他端正的脖颈,飞快在卫枢白皙的侧脸亲上一口,看着丈夫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她飞速后退,一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目不斜视地看火,一边偷眼打量卫枢的反应。
他有些愣神,眸光里最初是难以置信,一会儿却又不由自主地欢喜起来。
左颊上温软的触感存在感强烈,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他刚刚似乎被妻子主动撩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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