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她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卖壳叔叔,没忍住口水,“我可以尝尝吗妈妈?就尝非常小的一小口哦。”保证不会上大猫精的当。
黄柔失笑,“去那边尝吧,跟姐姐分着吃,啊。”又拉住她,“吃人家的东西,还没说谢谢哦。”
小地精不情不愿的,“谢谢卖壳叔叔。”顺便用一个自认为超凶狠的眼神警告他一眼,这才跑过去牛卵树下。
“黄小姐,你的女儿非常可爱。”
“谢谢夸奖,她还没见过外国的朋友,有点怕生。”黄柔的英语其实也不咋地,以前学的是俄语,英语只是辅修,几句简单的聊天已经是极限了。
很快,随行的翻译过来,礼貌的请迈克坐下,又请崔老太:“麻烦阿姨给我们烧一壶开水,泡几杯好茶。”顺便给门口的小伙子使眼色。
两年前尼克松访华,一年前启动“乒乓外交”,半年前基辛格访华,现在中美两国正式建交,美国的好几个乒乓球运动员被邀请来访问中国,为期两个月。在爬完长城逛完故宫后,迈克主动要求想来中国的大西部看看。
他的“看”可不止他一个人看,看完回去还得跟国家汇报呢,他代表着的是他身后的美国,甚至整个资本主义阵营。咱们社会主义也不能丢份,首选就是石兰省阳城市!
看看吧,咱们社会主义的工厂,多么红火!咱们社会主义的煤炭,多么精黑!咱们社会主义的工人,多么幸福!
可迈克从小在底特律出生长大,那是全世界最大的汽车之城啊,美国平均每户家庭拥有一点五辆汽车,就是苏联的工业也不可能比美国稀罕,他不怎么感兴趣。反倒是对国内这种一切生产生活资料凭票供应的经济模式非常感兴趣,找陪同人员要了一张自行车票,准备自个儿去“买”一辆,再骑上,全程全方位体验一下这样的模式。
也不让翻译陪同。
而那负责接待的同志呢,又怕老外觉着咱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工人怎么这么吝啬这么抠门呢?直接给了他两张票,一张看着玩儿,一张骑着玩儿。
谁知道迈克这么不小心,把票掉在了幺妹带小猫猫回煤炭小区的路上,正好让她给捡了!一家子欢欣鼓舞当场把票兑换成实物,欢天喜地回家了。
迈克是怎么也想不到啊,在美国小孩都能人手一辆的自行车,在中国能宝贵成这样,负责接待的同志愁眉苦脸,这东西得他和翻译赔啊,可赔钱都是小事儿,关键是丢份儿啊!
人资本主义会怎么想咱们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人民怎么一点儿也不诚实啊,一点儿也不拾金不昧啊,可面子上他还得跟老外拍着胸脯保证,勤劳的,善良的人一定会物归原主。
正巧,王满银在四处打探谁丢了两张自行车票,打听着打听着,打听到雨花街道办主任去区里开会传达回的市里大事儿……这不,两相一比,就对上了!
本来,他想先跑牛屎沟来给崔家报个信儿的,可主任说了,这事不急,只要找着谁捡的,又知道崔家人一直在主动寻找失主,说明他们是拾金不昧的。
正巧,可以让老外看看咱们国家拾金不昧的好人民!
所以,市里临时决定,带迈克来看看这户人家。当然,他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崔家肯定是穷得都揭不开锅了,所以老外的吃喝拉撒他们随行人员都给带齐了。
说泡茶,那茶叶也是事先准备好的,司机跑车上拿去。
崔老太早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动,也不会说话了。她知道世界上有外国人这种“人”,可那都是广播里听来的啊,哪里知道他们能来到牛屎沟?再说了,来哪个国家的不好,朝鲜越南都行啊,怎么来个美国的?
这个时候正是意识形态对立严重的时期,美国统治者疯狂迫害**者,在普通美国人的眼里,中国人就是旧金山的廉价劳工,是受******迫害的“奴隶”……而在崔老太眼里,美国人民全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被资本家剥削得只剩一把骨头,亟待无产阶级解救!
不然,穿裤子咋只穿半截儿呢?
膝盖以下的裤腿都没了,比她个三代贫农的老太太还不如。
于是,他们互相用同情的、怜悯的眼神看着对方。
崔老太是个好心的老太太啊,只要有客人上门她都会热情大方的招待人家,别说还是这么可怜的水深火热的客人,哪怕是自个儿吃不饱,她也要让他宾至如归!
于是,她把友娣叫来,“你上次掏的野蜂蜜还有没?”
“有!”友娣跑回屋里,抱出一个罐头瓶子,里头装着半罐金黄的黏稠液体。
崔老太大大的舀了两勺出来,化在开水里,友娣又从院里干枯的某种她也不认识的植物上摘了几朵小花儿,放水里。
“这能吃?”崔老太有点担心,可别让客人吃坏肚子啊。
“肯定能,我吃过,香着呢,吃了肚子还特舒服!”
崔老太气得在友娣头上打了一巴掌,死丫头嘴咋这么馋呢,认识不认识的都往嘴里塞。
友娣早笑嘻嘻的跑开了,来到院墙角牛卵树下,春苗和春晖问:“妹啊,你能听懂他说啥不?”
小地精摇摇头,“他喵言喵语的,我才不听呢。友娣姐姐快来,我们吃巧克力吧!”
因为姐妹几个没来齐,她一直舍不得吃,巧克力握手里都软了。只见剥开塑料纸,里头是一块长方形的棕黑色的东西,闻起来有股怪怪的香味。
因为没吃过,大家都觉着,真香!
就连活过两辈子的春晖也没吃过,她以前是对这些糖果不感兴趣,现在是想吃没得吃啦。
幺妹数数人头,小彩鱼不算,一共五个人,巧克力已经软了,不好分割……“嗯,我们一人一口叭。”
“春苗姐姐先吃。”
春苗让着她,“妹先来,我嘴大,一口就给你咬没了哟。”
小地精一听,这还了得,“那我先吃,一小口哦,说好哒。”
众人点头,眼巴巴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的傻妹妹哟,你倒是快点儿啊!再不吃都给太阳晒化了!
幺妹知道大家一起吃的东西不能舔,只好狠狠心用牙齿小小的咬一口,包在嘴里,用舌头尖顶来顶去,想让它化得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
“咋样?啥
味道?”友娣迫不及待的问。
幺妹皱着眉头,“苦……”
得嘞,这回友娣犹豫了,她嘴是馋,啥都想吃,可唯独不喜欢苦的东西,这味道总是跟“药”挂钩。春苗也犹豫起来,她现在有爸妈给的生活费,还有奶奶补贴,每个月回家都能剩下钱给妹妹们买半斤糖,其实不怎么馋零嘴儿。
“唔……还有点儿甜,滑滑的……”幺妹继续反馈,于是,春晖跳过友娣和春苗,直接咬了一口。别说,还真有点苦,可又不是吃药的苦,像猪油在舌尖化开。
“这叫丝滑。”
“啥,啥叫丝滑啊?”春芽才不管呢,“嗷呜”一口,本来平平整整的糖面就多了个大缺口。
友娣急了,“春芽你不守规矩,说好每人只能咬一小口的!”
于是,生怕再来一口就没她的了,她赶紧咬一口,来不及尝味道,闭着眼睛吃药似的咽下去,完成这个试吃巧克力的仪式感就可以了。
一圈转下来,最后还剩一点点,又回到了幺妹手里,她舍不得吃,忍着口水悄悄把妈妈叫过来,塞到妈妈手里。
妈妈呀,已经好多好多年没吃过啦,她记着呢!
黄柔感动得眼眶发酸,她的小闺女,可真会疼人,真恨不能抱心窝上,好好的香香她,亲亲她。
大家开始谈论巧克力的滋味,什么“苦”啊,“甜”啊,“丝滑”啊,“香”啊,说得头头是道,可怜的崔友娣她连味道都没尝到就囫囵吞枣了!
春苗笑她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就连幺妹也觉着,“姐姐你下次吃东西慢点儿好不好?美味的食物要仔细的品尝哟。”
被大家“嘲笑”,友娣面子上过不去,“哼,我才不喜欢呢,洋人的东西有啥好吃的,咱们是中国人,生的是中国胃,只适合吃中国食物。”
大家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一开始不过是没吃过图个新鲜罢了,吃过也就那样吧,洋人爱吃那是他们就是洋人胃,反正她们中国胃不觉着怎么样。
幺妹捏紧小拳头,“对,不能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给腐蚀了。”劳教大会和忆苦思甜的热闹没白看,觉悟还挺高。
别看“卖壳叔叔”跟翻译嘀嘀咕咕说话,可他眼睛一直看着这边呢,看见女孩们那宝贝的,奉若神明似的样子,嘴边闪过一丝不屑。
但他修养好,不说,也不表露,只是端起桌上那放了半天的不知道是什么古怪东西的茶碗。
咦……还有点香!
不是茶香,有点像花香,可又不知道是什么花,闻起来让人精神一振。大西部太干旱了,他鼻腔太过干燥,毛细血管已经破裂出血了,现在闻着,好像鼻腔里温润温润的。
他先不喝,惊喜的问翻译:“这是你们中国人的古老草药吗?”在美国,“来自东方的神秘草药”就跟传说里吸血鬼怕马鞭草一样,荒诞可笑。
翻译闻了闻,“不知道,我也没喝过。”
他端起自己的碗,小小的抿了一口,“咦,还有点淡淡的甜味,合着花香,像……”
迈克等了一会儿,见他喝后没中毒,这才小心的尝一口,忽然眼睛就是一亮,“哦我的上帝,这是春天!我喝到了春天!”
翻译一脸懵逼,能喝出春天?这是什么鬼形容,这资本主义老外脑子就是不好使。
迈克忙端起来,大口大口的喝,喝得不过瘾,直接拿着碗走到厨房,对崔老太点点头,蹩脚的说了句“泥好”,指指空了的碗。
崔老太不得不看向他穷得只剩半截儿的短裤,看吧,穷得都来讨吃的了,要是这么高大年轻力壮的后生在牛屎沟,哪能穷成这样?怎么说也能穿上条长裤,挡挡风寒啊!
可这个点儿早不早晚不晚的,家里也没啥吃的,只能先给他一碗蜂蜜水充饥。
这回,迈克一口喝进去,咂吧咂吧嘴,总觉着少点啥,他指指外面翻译的,又指指自己的,摇头,表示不对劲,不该这样。
崔老太看他指手画脚半天,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是没听懂,摇摇头。
迈克急得不行,他觉着第一次的水似乎有股神奇的力量,喝了之后他不止鼻子舒服,连整个肚子都舒服得不得了,可第二次的就没这种感觉,只是清甜。
他跟大多数美国人一样嗜糖,那样的蜂蜜水远远赶不上一杯可口可乐给他的甜蜜感和幸福感。他急得嗷嗷叫,让翻译过来解释“春天的味道”,可翻译哪儿知道啊!
看他连说带跳半天,再看看自己的碗,明白了。
原来
是要让崔老太再给他加两朵花儿,崔老太无法,只好叫友娣来:“你哪儿摘的花儿,再给他摘两朵,可怜见的,大冬天也没条体面的长裤穿。”
幸好黄柔没听见婆婆的话,不然估计得笑喷了。
她现在,正跟另外两名年轻人说话呢,其中一个还是见过的记者蒋帆。第一次是段书记来送介绍信,第二次是益民饭店,在郝顺东组局上。
“蒋记者现在哪儿高就?”
蒋帆推了推眼睛,“高就谈不上,就在市政办。”
黄柔心道,能被挑中陪同外宾的可不是普通人,这小伙子一看就是有眼力见儿的,又曾跟过段书记,现在年纪轻轻就在政府办,以后说不定能到哪儿呢!
“对了黄老师听说没,段书记下个月就要出任农业部农村发展司副司长了。”蒋帆一个人待得无聊,也懒得听老外的叽叽呱呱,不由得说起他们共同认识的人来。
黄柔大惊,段书记这可真是官运亨通啊!从小小的大河口公社书记一跃上北京……当然,也不能叫鲤鱼跃龙门,因为他老人家原本就在农业部工作,回去只不过是平反后官复原职罢了。
那样一位为农民干实事的人,去了农村发展司,是不是意味着国内的农村大环境会有什么起色?牛屎沟现在不许种黑皮瓜了,社员们谁也不乐意,包括张爱国自己在内,都偷偷摸摸种呢。
崔家因为是第一家种的,反倒被太多人盯着,不好下手,院里都只敢种点花生土豆。没了西瓜卖,崔家收入又少了一块,大家都着急啊。
最近风声太紧,做好的包包不敢送出去,上好的西瓜籽儿不敢育苗,可急死崔家人了。
大环境变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们可以先种上?等到能结瓜的时候,说不定文件就下来了!
黄柔觉着,婆婆要是听见这消息,还不知道得多高兴呢。昨晚大家围在一起,让她给春月写封信,大哥一句,大嫂一句,二哥一句,幺妹一句,春芽一句的……她是写哪儿算哪儿。顺便,经过菲菲的事,她也正想给春月说说,出门在外,尤其是女孩多的集体生活里,要注意的还挺多。
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写了满满八页信签纸,可把婆婆高兴的,仿佛已经看见孙女收到信,并在信的嘱托下安分守己为崔家争光的模样。晚上挨着她,越说越来劲儿,一直聊到后半夜才睡。
黄柔现在把她当亲娘,她高兴,黄柔就高兴。
正想着,忽然听见幺妹叫她:“妈妈,妈妈你来一下下嘛。”
“怎么啦?”
幺妹指指花生丛,嫩嫩的花生苗用稻草盖着,上头还给搭了个保温棚子,鸡粪鹅粪时不时的施上,可谓煞费苦心。
可现在,长势喜人的花生苗居然死了好几根,好端端的叶子枯萎,茎也黄了,像被霜打的茄子。可黄柔确定,棚子加稻草的双重保险,霜是打不着的。
“莫非是生病了?”她捡起一根枯死的花生苗,可叶子上干干净净,一没虫子虫卵,二没斑点。
这可是幺妹带进家门的“新物种”,她很着急,“妈妈怎么办呀?”
她已经用灵力感受过,也没感受到它们是怎么啦。平时生小病的话,她只需要稍微用一点点灵力就能感受到,并且治愈它们,可这次真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