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姬珧摸着手腕上服帖的腕套,她戴得久了,上面已经有一些磨损,良久之后,眸子之中闪过一抹锐利。
“贺朝说了,玉箸停下的时机被人做过手脚。”
玉无阶不知还有这一茬,眉头纵起,深思片刻,忽然回头看她道:“他们是故意选择了我跟薛辞年?因为我们二人看起来都不会武?”
姬珧眸色深了深:“也许不止如此……”
马车一停,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前,姬珧不欲继续往下说,挑帘走了下去,又是哑奴过来迎她,还为她撑了把伞,姬珧回头对玉无阶道:“你也回去吧,最近京城不太平,多加小心。”
玉无阶在京城已有自己的府邸。
他点点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哑奴,弯身钻回车厢里。
姬珧转身往回走,哑奴撑着伞随行在侧,将大半个伞面都往她这边倾斜,姬珧看了看漆黑的天,路边氤氲灯光下只能看到细细密密的雨丝,她心里装着事,不自觉地叹息一声。
哑奴睇着她,看她叹息,眼中幽光微闪,想要探出手去,问问她怎么了,手却在半空中,怎么也无法落下。
他曾经是那个最有资格对她嘘寒问暖的人,如今挨得这么近,却如同天涯海角一般,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从前加诸在她身上的痛,现在都一一还给了他。
他才知,望玉台上那三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哑奴心里一疼,像针尖碾过,姬珧忽然扭头对他说:“你就在外面候着吧。”
哑奴猛地把手缩回去,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栖云苑,他怔怔地点了点头,姬珧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并未点灯。姬珧在宫里住了几日,栖云苑这就少了点人气,显得有些清冷,她疲惫地往里走,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有些发慌。
大概是因为没点灯。
她正愁要不要唤哑奴进来点灯,忽觉背后袭来一股凉意,一只手从她背后伸出来,紧紧掩住她的口,姬珧心下一惊,急忙去扣手腕上的袖箭,可那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一把攥住她手腕,将她扣在怀里,然后狠狠抵在墙壁上。
她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只觉得嘴上手掌一松,发麻的唇瓣立刻覆上热吻,他迫不期待地撬开她齿冠侵入,一发而不收拾的思念和热切将她全身包裹,而在他俯身亲吻她的那一刻,姬珧就放弃抵抗,将手揽上他脖颈了。
她闭着眼,沉醉地回应他的亲吻,手上的轻抚像是一个讯号,刚刚落到他后脑上,她便明显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僵了一瞬,然后她忽觉身子一空,已经被人拦腰抱起,从外间到内室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很快她后背就贴上了柔软的锦被。姬珧面色一冷,猛然从上面坐起,抬手去扇那人巴掌。
可手却被牢牢抓住。
姬珧又扬起那只手,照样被拦下。
房中没有光亮,外面阴雨连绵,月光也隐没在厚重的云层中,黑暗无边,可姬珧还是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他眉眼都刻在她心上,他体温她都了若指掌,他身上的味道,他怀抱的姿势,他的吻,他的热忱,姬珧全都烂熟于胸。
都是他临走之前,一一教她熟悉的。
那时候她还掌控着他,而今,她打他一下都不成了。
姬珧在黑暗中昂着头,冷眼中带着怒火:“不是不认得我吗?不是要装成形同陌路吗?你还来干什么,给我滚!”
宣承弈单膝跪在床前,直挺的身姿如松倨傲,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明显涌动着比姬珧更浓烈的情绪,姬珧忽觉手腕上力道一紧,她双手瞬间被反剪到身后,宣承弈弯下身,脸对着脸,四目相对。
“穆荻俟挑中了薛辞年,你凭什么不让他上?”
说完冷嗤一声,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害怕他受伤,你心疼?”
姬珧有些懵住,她没有想到宣承弈会问出这样的话。
忽然就想起当时在庆安殿上那道不知何处射来的锐利视线,那是宣承弈在看她?
就因为她说不让薛辞年上场?
姬珧冷笑一声,心里却在窃喜,她故意讥讽道:“你在醋他?”
她知道他向来心眼小,就因为在大殿上生气了,所以故意不与她相认,想看她心急,想惩罚她三心二意处处留情,可最后呢,还不是忍不住来找她了?
姬珧恃宠生娇:“有本事,你就一直做那个劳什子斩锋,一辈子也别踏进公主府。”
姬珧一边说着,一边挣了挣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而宣承弈则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改成一只手攥着她两条手腕,另一只手腾出来,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姬珧看他动作,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做什么?”
宣承弈动作不停,手上毫不拖泥带水。
待姬珧张口无言时,他俯身凑到她面前:“你说对了,我是等不及。”
他冷声说着,将衣服随手扔到身后,然后欺身上来,扯开她衣襟,连点时间都不留给她。
他凑到她耳边,嗓音刹那间变得低沉喑哑,带了一丝丝狠意,较从前完全不同的占有欲,顺着耳膜直达心肺。
“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
姬珧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很快。
那人却忽然张口一咬,姬珧瞬间觉得耳根发麻,情不自禁地闷哼一声,她难耐地侧过脸去,那只手却掐着她下巴转过来。
不用他说,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热情了,像是要她命,汲取她身上所有热度,姬珧也想他,哪怕她每日装得像正常人一样,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他,她盼着两年之期,要么他回来,要么他死。
现在他回来了,原来是想要她死。
姬珧神思恍惚,不知何时亮起了灯,她半睁着眼看着床顶,意识缓缓回笼,等到她恍然睁大眼睛时,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
那人将她搂到怀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醒了?”他声音里有笑意,是压抑的低笑。
姬珧像是才从梦中惊醒一般,扭头去看身边的人,宣承弈正一手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再深的缱绻都化不开他由内而外散发的冷意,他跟从前完全不同了,没了在她面前克制不住的卑微。
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彼此交融的那一刻,竟然还是觉得无比熟识。
姬珧顺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往下看去,赤、裸裸的窥探像亲吻一样,流连他身上每一寸角落,直到她看到他身上的伤疤,眼神骤然变暗。
不止一个,深浅不一。
从锁骨,到肩膀,到前胸,到小腹,密密麻麻,横叠交错。
她一下坐起身,手心在上面轻抚,声音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这是什么?谁干的!”
她把一个好好的宣承弈送给月柔,结果月柔就还了她这么一个遍体鳞伤的三郎?
宣承弈抬眸睇着她,似乎在分辨她眼中的愤怒是假装还是真心,直到发现那人眼窝红了,他才握住她的手,从胸前的伤疤上一道道抚过,浑不在意道:“我告诉你是谁做的,你要杀了他吗?”
姬珧眉心紧蹙,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你告诉我,我杀了他。”她毫不犹豫道。
宣承弈就是在等一句这样的话,他闭着眼长长叹息一声,那声叹息像是一个交代,给自己的交代,哪怕是无数次踏进鬼门关,无数次喝了忘川水,但只要有她这句话,一切都可以坦然接受。
他坐起身,拉着姬珧的手微微凑近几分,望着她的眼睛,温柔道:“我过了暗厂最高一级的试炼,现在比贺朝职位还高了,姬珧,你听着,从今以后,你身边再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有资格站在你身旁。”
第112章 不嫁。
他轻声说这些话的时候, 姬珧的神色还有些恍惚,像是一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晕光的水眸中倒映着朝思暮想的影子, 她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 细密如刷的长睫微微颤动,那张稍作困顿的脸, 在某一瞬间,濒临爆发的边缘, 直到横眉怒起, 她一把反扣住宣承弈的手。
不敢置信地质问他:“你说你去了哪?”
宣承弈端详着她的面容, 赤膊的上身在昏黄的灯光下显露出铜黄色, 精炼的肌肉线条被一条条深浅不一的伤疤阻断,有一种血脉贲张的窒息感, 但他笑得挺温柔,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身上的疼,为了让她安心一般, 伸手替她理了理发丝,像从前一样。
他说:“去了暗厂。”
去了暗厂。
那个有命无回的地方。
姬珧那一刻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酸涩已经抵到了上颚, 她却还是在忍耐。
她想过无数次, 两年中他一次消息也没有传过来, 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还会不会回来, 但她独独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积室山的暗厂是大禹最肮脏最血腥的存在, 金宁卫可抵千军万马的单兵无一不是从这里走出来,而每一个走出来的人,身上都背负了无数鲜血, 他们互相残杀,攀爬,走出泥沼,拥抱光明。
而最高等级的试炼,要比十八卫所经受的痛苦多得多。
从她父皇那一代起,就再也没有人能活着通过那个试炼了,目前地位最高的贺朝,也只是暗厂中普通选拔出的佼佼者而已。
而他,要坚持到什么程度,才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跟前,云淡风轻地说这样的话?
姬珧不敢想,她也不敢问,那是极为沉重的感情负担,在她对他那么恶劣的情况下,他还在想要如何成为最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人。他用他最纯粹无瑕的爱,毫无保留地交付出生命,不是因为蛊毒的胁迫,也不是因为放肆沉沦的诱惑,生则生,死则死,而他要站到他面前,以一种最契合的姿态。
她垂下头,胆小如鼠地躲开了他的眼,也不想看他的满身伤疤,宣承弈目光黯了黯,他伸出手捧起她的脸,低声哄她:“我已经活着出来了,你不用怕。”
姬珧怕什么?怕的不该是他吗?是他与死亡交臂,是他与人性拼斗,而她不过是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等待他的护佑罢了。
她一直说,宣承弈与金宁卫不同。
金宁卫无父无母,暗厂给他们一种活法,宣承弈除了他这个人,失去的所有东西都是她亲手剥夺的,是她把他抓回到自己身边,限制他的自由,羞辱他的人格,给他中蛊,玩弄他的性命。
她以为自己得到的也会是被逼无奈的妥协,她想看到他红着眼睛折弯脊背,明明这样的行为她也最讨厌,可最后呢,宣承弈给了她所有他能给的,就这样无怨无悔。
两年时间他拿去玩命,为了回来替她拼命。
姬珧睁大了眼,在一团雾气中,抬起冰凉的指尖,从他锁骨那道疤,一道一道地摸下去,她喉咙滚动,咽下苦涩,昂头看他,眉眼温润似水。
那一瞬间,她就想问问他:“你是一个这么甘愿的人吗?”
宣承弈握住她的手指,低沉的嗓音迈入她耳中,如晨钟暮鼓,震耳欲聋,他万般虔诚地回答:“我就是一个这么甘愿的人。”
姬珧忽然闭上眼睛抱住他,环住他腰身,她突然发现她也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坚如磐石的心也会出现裂缝,也会一点点破碎,碎成粉末,再被爱意包裹。
她吻上他炙热的唇,扫过一道道为她而战的伤疤,极尽轻柔地抚过,用手,用唇瓣,宣承弈压抑地低吟一声,放缓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某一刻,他似是再也忍耐不了,搬起她的腿将她压在身下,姬珧将头埋在他脖子一侧,随着时轻时缓的力道,在他耳边说:“你做了那么多,我从未说过要奖励你什么,你说……你想要什么……”
宣承弈低笑一声,心里想着那个答案,可终究没说出来,他不再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把未来都赌在她廉价的承诺和真心上,倘若她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会有判断,不需要别人逼迫什么。
而他不过是想要无限接近这个结果而已,那需要他自己付出代价。
他扣紧她软若无骨的绿腰,喉咙中一声喘息,满含威胁的话落到她耳边:“我想要你说不出话来,现在。”
姬珧还在想这是个什么奇怪的要求,下一刻,手已不自觉地捂住嘴,跳出的字音从断断续续到气音滚滚,十足的精神都被榨得干干净净。
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但她的确再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丑时初,外面的雨势大了些,风吹芭蕉,滴滴答答的水声溅入泥土,宣承弈给姬珧换了床干净的被子,看了看窗外,视线一从她身上挪开,就变作了冷漠无情的模样。
他披上衣裳走了出去,有些随意地散着衣衫,到了外间,他看到大雨帷幕下的门口,立着一个头戴铁面的人,那人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倏地抬头看过来。
宣承弈这才系上衣带,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直到每一处都严丝合缝之后,他走过去,看着外面的雨幕,沉声说:“这两年你做的不错,没让她发现你的身份吗?”
哑奴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却已经布满怒火,他紧紧攥着手心,几乎要攥出血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他不能闯进去,不能让里面的人发现,他只能独自忍受着。
宣承弈将袖子往上挽了挽,抬眉巡视了一圈栖云苑的景物,一边道:“我也想过要杀了你,后来觉得让你留着前世的记忆就这样在她身边保护她也没什么不好,所有我们受过的苦,你需得都一一经历了,才明白那是什么滋味,这比一死了之要倍受煎熬。”
哑奴、不,虞弄舟就这样深深看着他,像是要将眼前的人,同两年前的宣三郎,或者记忆里十九做对比,可他挑不出一丝可以重合的地方。
他当年让他装成哑巴监视姬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