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鹫翎哭丧着脸:“那不是医术,是一种祭礼。”
“祭礼?”
鹫翎抬起头看着她:“当务之急是赶快让国师大人醒来,他还没死呢。”
姬珧却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道:“你先说说这个祭礼是怎么回事。”
鹫翎看她神色认真,以为她真要动用这个法子,摆了摆手,否定道:“月柔祭礼是祖宗留下的禁忌之礼,只是传说有起死回生之用,传说便不可信。而且此种方法有伤天和,且极难达到要求,若要完成祭礼,需以有天命之子的人为牲,鲜血为媒,作法时要耗尽祭品鲜血,方可礼成,而且这个媒介,必须要有国师血统,所以……”
姬珧打断他:“鲜血为媒?是什么?”
她话音里有些许急促,跟平时的她很不一样,鹫翎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愣了一下,然后回答她:“月柔皇都有一座祭台,祭台上被雕刻了狼纹,要完成祭礼,国师需要将鲜血填充在狼纹之上,血狼印完成之时,国师也会耗尽鲜血而亡——”
耗尽鲜血而亡?
姬珧忽然觉得脑中一懵,耳边有嗡嗡的噪声,眼前也有些模糊,她恍惚中看到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手指上还在滴血鲜血,她看到有人在她面前,时不时地抚着自己手腕。
她还记得自己问过他。
“我死之后,你去哪了?”
他抿了抿唇,回答说“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听信了那个传说,用自己的鲜血和性命完成祭礼,作为祭品,换来了她的重生。
却又不敢告诉她呢?
姬珧忽然觉得心疼,她发现他原来真的那么渺小,真的那么卑微,真的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埋藏在心里,所有付出全都隐藏,就连待在她身旁的时候,都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或许也不是那样,只是她刻意忽视了他。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她把他的守护当做了理所当然,她接受着他无微不至的呵护却不以为然,而他知道她所有的喜好,所有不敢宣之于口的意图,他成为她的刀锋,为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
没有什么可以再交给她了。
宣承弈的一切都是她的,她却从未对他说过一句他想要听到的话。
这时间弥足珍贵的东西,爱,一个人毫无保留的爱,姬珧曾经也有过,她说她不怕,其实还是怕了,所以从未去面对。
而宣承弈甘愿等她,他不逼迫她承认,承认对她而言,宣承弈是重要的。
耗尽鲜血,那是得多疼啊?
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也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姬珧恍惚着后退一步,鹫翎见她脸色发白,要去扶她,她却站定了脚步,越过鹫翎径直出了营帐。
她脚步匆匆,一刻不停,到宣承弈帐前,刚要挑开帘子,见到玉无阶从里面走了出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是愣了愣。
姬珧先回过神来,有些急切:“他怎么样?”
玉无阶见她衣服也不披,将她拉进来,姬珧一眼看到床上侧躺着的宣承弈,他背朝外,脸冲里,姬珧看不到他的模样,也看不到他有没有呼吸,又问:“他怎么样?”
玉无阶面色凝重,道:“我正好要去找你。”
姬珧把视线挪回来,看向玉无阶,眉头立刻皱起,冷声道:“别告诉我,你救不了他。”
玉无阶一怔,呵地笑了一声:“你就这么相信我?”
“不是相信,是威胁。”姬珧一字一顿道。
玉无阶挑了挑眉,长出一口气,道:“这两日我处理了他背上的腐肉,已经把他救回来了。”
姬珧面色一喜,随即又沉下脸:“那他为何还不醒?”
玉无阶瞥着她神色,良久后才道:“他身体里有两种蛊毒,你还记得吗?”
姬珧有一瞬怔忪,而后点点头。
“月满弓的蛊毒,在他回月柔之后就解开了,现在他身体里只有一种蛊毒,就是你喂给他的一生蛊,这次重伤,刚好在他蛊毒发作之期,那两年暗厂试炼,他大大小小经历的伤病不下百次,虽然有服解药,可是已经出现了抗药性,加之现在在他身体最弱的时候,一生蛊提前爆发,所有解药都已经不管用了,他必须解开蛊毒,才能活下来。”
姬珧静静听完,直到最后一句话出来,她才呼吸一下,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惊喜:“你是说,只要解开一生蛊,他就能活?”
玉无阶眸光隐晦,点了点头,快速道:“但是你知道,一生蛊解法……”
姬珧不等他说完,忽然扯下腰间系着的小玉笛,那是她每次缓解宣承弈的疼痛时候吹的,握着小玉笛在手上,她二话不说,双手将小玉笛直接折断。
“你——”玉无阶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想要伸手阻拦。
姬珧却躲过他的手,将那一半小玉笛在手掌心上倒了倒,滚出一颗珠子,姬珧仰头便将珠子咽了下去。
玉无阶彻底变了脸色:“你疯了!”
姬珧吞下珠子,闭着眼睛顺了顺气,然后睁开眼,看着玉无阶,道:“你不是说,解开一生蛊他就能活吗?”
“可我也没让你给他解。”
“不行,”姬珧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只有我可以给他解。”
玉无阶神色微怔。
“一生蛊唯一的解法便是让另一个人吞下蛊母,它真正的名字叫双生相,是一种双生蛊,母蛊和子蛊在两个人体内的时候,就不再是毒,两个人的命从此会栓在一起,同生同死,只有我可以跟他同生同死,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玉无阶听她说完这段话,眼中的震惊久久不散,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有些生气地对她道:“你明知他若一死你也不能活,还是要吃?”
姬珧眉头缓了缓,看着他,声音也浅浅的:“小师叔,是我欠他的。”
“我不是冲动,”姬珧很冷静,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后悔,只是面容平静地看着他,“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会为他吞下母蛊,可是既然事已至此,我唯一能接受的就是自己救他,他的命只能拴在我手上。”
玉无阶看着她,眸中有些心疼,又有些懊恼,他看了看别处,将情绪压下去,叹了一口气,回头对她道:“有我在,一定让他长命百岁。”
姬珧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她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脚底,目光触及到什么,她忽然脸色一变。
“孩子会不会有事?”姬珧抚着肚子,惊诧道。
玉无阶轻哂一声:“现在才问我,刚才你怎么不问?”
姬珧忘了。
看着对面神色发愣的人,玉无阶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她肩膀:“放心吧,这种母蛊不会寄生到胎儿上。”
他看了看里面床上的人,对姬珧道:“你解了他蛊毒,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醒来,你守着吧,我就不呆在这里了。”
玉无阶说着,匆匆走了出去,姬珧回头看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少了几分以往的风度。
姬珧没再理会他,转身往里面走去,到了床边,她脱下盔甲,然后爬到里面,掀开被子从他身侧躺下。
宣承弈脸色发白,虚弱的模样倒是更惹人怜惜了,姬珧从被子里摸到他的手,拿出来,抚了抚他光洁的手腕。既然记忆都回来了,那段痛苦的回忆应该也回来了吧,因为这样,才总是摸手腕吗?
姬珧抬眼看着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触到他眉骨上,他身体是热的,触感也是真实的,姬珧顺着他眼眶,一笔一笔地临摹着,直到手指尖按在他眼角的泪痣上,她心中一紧,像是疼了一下。
“宣承弈,你是为我而死的,对吗?”
她喃喃自语,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缱绻柔和。
“你给我一命,我还你一命,我们这辈子要同生共死了。”
姬珧抚着他的脸,往他怀里窝了窝,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闭着眼,像让时间走得慢一点,这样就能多躺在他怀里一会儿,又想要时间走得快一点,好让他快些醒来。
“那天你背着我离开军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了孩子,是你的。”
“大概。”
“大概?”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沙哑的疑问。
姬珧一惊,猝然抬头,撞进一双神色复杂的黑眸里。
第130章 大结局(上) 口中剑。
他低垂着眼向下看着, 眉骨轻轻横起一道沟壑,病容苍白的脸上血气无存,有的只是大病初醒后的虚弱和消瘦。
姬珧看了他好几眼, 好像看不够似的, 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醒来,一心沉浸在喜悦中, 连话都忘了回了。
宣承弈皱了皱眉,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姬珧眸色一变, 赶快按着他肩膀躺下, 呵斥他:“别乱动!”
“大概是什么意思?”宣承弈睡了三天全身无力, 姬珧轻易就将他摁了回去,他一躺下, 便张口问她,语气里有那么几分急切和不耐。
连虚弱的气音都有了力量。
姬珧坐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面对他的质问,也不说话, 宣承弈唇齿微动, 跟她对视的同时似乎要说什么, 却一直在嘴里咕哝不出来, 姬珧看到他期间咽下好几口口水, 喉结上下滚动了无数次, 每一次眼中的情绪都削弱几分。
半晌后, 他问:“这是在战时……你身体撑得下去吗?”
他问这话时语气轻轻的,好像蕴含了不少委屈,反复纠结犹豫之后, 连他最讨厌的选项都接受了,也不肯凶她一下。
姬珧噗嗤一下就笑了,没忍住,笑着笑着眼眶又有些发酸,她摸了摸他心口,看着他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孩子当然是你的。”
宣承弈猝然抬眸,目光毫不犹豫地睇向她。
彼此的眼睛都很澄澈,任凭对方打量,而宣承弈眼中最多的是不敢置信,就好像遥远眺望的东西有一天忽然到了眼前,奢望变成了拥有,既有不真实也有欣喜若狂。
他轻缓地呼一口气,拉着姬珧的手让她躺下,然后搂着她的肩,将她往怀里按了按,鼻尖是发丝萦绕的香气,怀抱是真实的温度,他闭着眼满足地笑:“我是不是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姬珧靠着他很舒服,身心放松下来便是涌遍全身的疲惫,她慵懒地“嗯”了一声,低声问:“你愿望是什么啊?”
宣承弈抚着她头发,动作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直到怀里有双眼睛望着他时,他才低垂下头,与她四目相对,说道:“我希望你活着。”
“快乐恣意地活着。”
“锦绣江山,山河表里,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完成你每一个心愿。我的得偿所愿,就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姬珧静静地听他说完,只觉得心头某一处被熨帖得滚烫,或许是她太高傲自负,不肯接受身旁有一点超越自己的光芒闪耀,前世才会过成那样,她无比好奇自己的结局尽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结尾。
有人跟她说,我的得偿所愿,就是你能得偿所愿。
他把她奉为自己的全部。
因身份地位不同,这世间注定有种关系无法平等,宣承弈之前,永远有比他更重要的存在,江山社稷,天下太平,国之存亡。
但她从今日开始,她或许可以给他同等的爱意,给予他唯一也是最忠诚的感情。
“你好好活着,我才能好好活着,”姬珧捧了捧他的脸,在他露出疑惑神色的时候继续道,“下次不准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做决定,若是再有一次,本宫要对你军法处置。”
宣承弈一怔,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他缓了口气,看着帐顶,轻声道:“这次,其实还真的不仅仅是为你。”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偏头看她:“我利用这次偷袭,将了霍圻一军,如果不出意外,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姬珧坐起身子,神色认真起来:“那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