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他看了看她半露的香肩,凌乱的床帷,翻倒的案几,和地上四散的衣服碎片,内室中一片狼藉,似乎一眼便能让人想像到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
而她却在这一片狼藉中仍旧端庄雍容,眼底清冷无澜,用最淡漠疏离的目光望着他。
姬珧长相极美,是那种浸透肌骨中的妩媚。黛眉轻挑,秋水明睐,朱唇点血,纵不施妆粉,不戴佩饰,举手投足间仍不失矜贵,三年幽居岁月没能夺去她半分颜色。
她从不向他示弱。
即便命被他拿捏在手里,也依然高贵出尘。
“你是不是觉得,仗着朕的喜欢,朕就不会杀你?”虞弄舟骤然加重了力道,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眼底终于闪过杀意。
姬珧忽地轻嗤一声,而后紧跟着他的声音,“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随即,她似是故意一般,微微偏过头,洁白侧颈上深深浅浅的紫红色印记若隐若现,虞弄舟瞳孔一缩,呼吸加重几分,连手指尖都忍不住震颤。
姬珧紧闭双眼,等着他掐碎她的喉骨。
但虞弄舟却没有下手。
下一刻,她被他连人带魂摁在怀中,湿热的唇瓣攀上她的肩膀,正好落在那抹痕迹上,然后到颈窝,再到唇齿呼吸之间。
姬珧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慌乱中伸手去推他,扬手扇了他一个巴掌。
暗室中响起一声脆响,之后是无边寂静,虞弄舟侧偏着头,愣了有一会儿。
他用指骨蹭去嘴角鲜血,看了看手,忽然冷笑一声,抬头望她:“你宁愿跟个贱奴在一起,也不愿朕碰你一下?姬珧,你明知道,只要你肯服一次软,朕可以饶了你。”
姬珧的掌心火辣辣得疼,身上像长满了一根根倒刺。
她又听到那种凝视猎物的语气。
她以为他盛怒之下会杀了她,但他没有。
那便是还有更令人绝望的事等待着她。
姬珧退后一步,这微小的动作都落在虞弄舟眼中,他上前,不断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姬珧,你怕了?呵,你也有怕的时候,朕刚刚才碰了你一下。”
他伸出手,试探似的碰了碰她的脸,眼底掀起阵阵疯狂。
姬珧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中感到一丝恐惧。脸上扫过热意,她急忙后退一步,却被一只手大力拉回,被重重推倒在冰冷地面上,没有丝毫留情,虞弄舟扯开她的衣裙,手掌贴上冰肌玉骨,紧紧掐住她腰身。
“虞弄舟!”
姬珧眼眶欲裂,慌怒下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她奋力推开他的胸膛,可不论她怎么挣扎,炙热的身躯都重重压在她身上。
温热的呼吸交错缠绕,所有的抵抗都一一被他无视,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姬珧终于卸下所有力气,她声音嘶哑,缓缓闭上眼。
“你何不直接杀了我?”
身上的人一顿,但仅仅也只是略作停顿而已。
回答她的,是更加肆无忌惮的侵占。
姬珧在那一瞬,蓦然睁大了双眼,她想看清楚,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去看那个人,终究只有一团漆黑的影子。
她没等到回答,但她清楚答案。
虞弄舟是不会杀她的。
他接近她,蒙骗她,折磨她,就是为了报仇。她父皇杀了他全家,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还以颜色。
他不会让她死,死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他要她活着,活着忍受这样的屈辱和折磨,他要击破她的骄傲和颜面,碾碎她的自尊,折断她的羽翼,堕她入泥潭,他想看着她哭喊求饶,想她匍匐在他脚边,想她以一种卑微的姿势仰视他。
他要让她生不如死。
他要撕碎她作为一个公主,最后的尊严。
她在意识残存殆尽时,忽然问他。
“阿舟……凤尾涧第一次相遇……你是不是……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其实她想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但这个问题太愚蠢了,愚蠢到令人作呕,肯定的答案无疑是更为讽刺的笑话。
虞弄舟什么也没说。
姬珧也不需要什么回答了。
后来她披着衣裳,迎风站在楼台的栏杆旁,听到背后那人在兵荒马乱之际,仍不忘威胁她。
他说:“姬珧,若你死了!朕就杀了姬恕,朕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姬珧想,姬恕已死,他终于再也没办法用这个谎言困住她了。
她无视背后的怒号,毫不犹豫地跨过栏杆,广袖在空中飘浮,她拥着风,闭上眼,一跃而下。
空余下背后撕心裂肺的呐喊。
在她跃下楼台的那一刻,虞弄舟疯了一样扑到栏杆前,在虚空中捞了一下,衣袂留香,他却只攥住一把风,而风……是攥不住的。
真好,他困住她的人,而生死,仍握在她手上。
姬珧闭着眼,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她感觉有人抱起她的身子,在她耳边低语,嗓音暗哑,好像不停地说着什么。
哦。
他说他爱她,求她不要死。
她却抓住虞弄舟的衣角,张了张嘴,在那人期冀的注视下,艰难地留下最后一句话:“放了……十九……”
她知道她越是这么说,虞弄舟越是不会那么做。
她想,反正自己已经死了,不如把十九也带走,黄泉路上,她也好问一问他,为何会消失不见。
姬珧有些累了,她轻轻动了动眼睫,恍惚中,她好像看到飞霞烂漫,雾霭凝蒙,有人挡住斜阳,手捧着浸湿的手帕,整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
姬珧这时才发现,原来她从未看清过他。
她自嘲一笑,泛白的手指终于没有了力气,颓然垂下。
第2章 “狗东西!”
疼。
四肢百骸席卷而来的碎骨之痛让姬珧一下子从睡梦中醒来。
屋里燃着荧荧灯火, 镂空金制狻猊香球上紫烟袅袅, 沉寂静默的暗室中唯有阵阵交错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姬珧抚着胸口,试图平复噩梦之后纷乱的心绪,耳边的幻听却有愈演愈烈之势,怎么都挥之不去。
闭上眼就是虞弄舟的脸, 睁开眼就会听到他的声音, 像怎么也逃脱不开的梦魇,死都不肯放开紧拽着她的手。
姬珧终于忍无可忍, 她一把抄起床榻上的玉枕,重重掷了出去, 青翠玉枕撞上墙壁, “啪”地一声碎裂,混杂着她咬牙切齿的叱骂。
“狗东西!”
真是个狗东西!
连睡个觉也不能让人睡得安稳。
这声巨响瞬间盖过了耳边的呓语,而后,是漫长无垠的沉寂。
耳根这才终于清净了。
姬珧光着双脚踩在承足上, 长长出了一口气。
每次从噩梦中醒来,她总要缓和很久才肯相信自己确实还活着。
内室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 忽闻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响,一道人影从光影交接的连屏后面冲出来, 慌乱地唤了一声:
“殿下!”
姬珧抬眸看去, 那人进来后差点踩到玉枕碎片, 脚步堪堪在那滩碎渣前顿住, 他敛着眉低头瞥了一眼, 收回目光,恭敬地弯身行礼,长长垂袖在空中荡了荡, 随后是他轻柔的声音。
“殿下是又梦魇了吗?”
之所以加个“又”字, 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发生不止一次了。
姬珧见进来的人是他,警惕之色褪去少许,她按了按眼角,淡漠地“嗯”了一声,又向他轻轻招了招手。
“过来。”
“是。”
那人没有犹疑,恭敬应下,声音是清冷的,却又纠缠了几分柔情。姬珧重新躺下,将头搭在床边的软靠上,阖上眼,再说话时嗓音里就多了几许慵懒。
“驸马还有几日回京?”
那人行至姬珧身后,修长手指从乌青宽袖中探出来,轻放在她额头两侧,柔柔按压起来,动作有几分熟练,边按揉边回道:“驸马后日回京。”
姬珧一听,微不可闻地蹙了下眉。
尽管这话说来有些惊世骇俗,但事实确实不容否认。她重生了,重生在元和三年,一切都已经开始,但又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
这个时候,虞弄舟还是她的驸马,没有露出他的青面獠牙,姬珧还大权在握,没有成为困囚于铁笼中的断翅鸟雀。
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
姬珧醒来的这一个月,虞弄舟都不在京城。
元和三年六月,万州刚发生地动,灾后流民四起,引发暴.乱,姬珧派他出去镇压乱民,安抚百姓,本是为了让他树立威信,谁知他便借着这件事暗中招兵买马,振抚灾情过后,那一支乱军也入到了他麾下,更加壮大了他的势力。
姬珧的费心提拔,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真就是一头活脱脱的白眼狼啊……
姬珧想到烦心处,眉心皱起,脸色有几分不悦。
眉间却忽然落下一抹温凉之感,柔软的指腹为她抚平皱痕,惬意舒服的抚摸扫清了她心底的阴霾,姬珧换了个姿势,忽然睁开双眸。
“辞年。”
“奴在。”薛辞年应了一声,只是敛眉低首,目光没放在她身上,也没有丝毫僭越,更显恭敬和虔诚。
姬珧幽幽地看着他:“本宫将你从清林苑带出来,一双抚琴作画的手用来伺候人了,你可有怨言?”
薛辞年一顿,却只是将头压得更低,回道:“一年前,如果不是殿下将奴从笙箫馆中救出,带回公主府,奴今日早已奔赴皇权了。如今,奴不必曲迎奉承贵主欢客,已是莫大的荣幸,怎可还有怨言。”
姬珧倒是笑了笑:“怎么,你在公主府,就不用逢迎本宫吗?”
额头上的手动作一停,但很快又恢复动作。
“逢迎殿下,是奴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