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虽然是宣府庶子,但好歹也是高门少爷公子,养尊处优惯了,这等伺候人的活是做不来的,现在也熟能生巧,看着恬静又贤惠,跟薛辞年一样周到。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是难做的,单看他有没有心,愿不愿意。
宣承弈拿着方才的玉杯,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许久没有侍女进来过,那壶中的热水现在已经放凉了,他皱了皱眉,想要让人进来换,可他又从来没使唤过公主府的下人,不知这样做算不算逾矩,面上的犹豫都被姬珧看透了,她低浅地扬起唇角,轻道:“不用了,我就喜欢喝凉的。”
能听出她声音虚软无力,是真的病蚀入骨,也不知那人到底在干什么,一个风寒竟让她迟迟不见好。
心思一出,宣承弈心头忽地一震,他感觉到自己切切实实在担心她,也不忍看到她这么憔悴,这么柔弱的模样,连说一句话都要使力气。
之前她看着他眸中凌厉如刀,笑起来也是惹眼的艳烈,让人不敢直视,又心向往之,现在一身的锋芒都收起来,他竟然有些不愿见。
转过身,他走到床前,在边上坐下,一手托着杯底,一手握着杯身,递到她面前。
姬珧觉得还是刚才他抱着她喂水的姿势更舒服些,所以没有动,宣承弈怔了一下,隐隐蹙了蹙眉头,问她:“不喝?”
姬珧向前探了探身子,表现自己的吃力,哑着嗓子道:“不舒服。”
宣承弈看了半晌,突然意会了她的意思,还是那副神情,丝毫未改,红晕却悄然爬上了他的耳朵,像火燎过一样,他眼帘半遮,托着杯底的手放下,坐得近了一些,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胸腔里焦躁不安的心如擂鼓,他听得真真的,不知道靠他那样近的人能不能听到。
姬珧就着杯口喝水,忽然觉得公主府的井水竟如甘泉一样清凉甜爽,她以前都没觉得白水也这样好喝。
她咽水的时候会发出一点声音,是不自觉的,像小猫呜咽的样子,娇娇柔柔的搔着人心,宣承弈喉结动了动,手指不注意就用了一分力气。
姬珧觉得肩膀一痒,一口水咽岔了,呛到嗓子,半杯水都洒到了她衣服上,宣承弈急忙把杯子撤开,还是晚了,姬珧抬头看他,嘴边有水光,下巴上还有嘀嗒的水珠,那目光不知是埋怨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让宣承弈头上一软,全身都麻了一下。
他把杯子放到旁边,姬珧脸上都是水也不擦一下,就那样看着他:“你想什么呢?”
这是质问的语气,不满已经很明显了,宣承弈暗自呼出一口气,随身没有手帕,他默不作声地坐回去,手指在她下巴上擦了一下。
姬珧眼光柔了一瞬,随即又板起脸,但她病中容颜娇弱,也或许是心情好,那画面就不像从前那般面目可憎,反倒多了几分让人情不自禁就怜惜的娇媚。
宣承弈看她前襟都湿了,又是因为自己不小心,终于露出几分歉意,他紧着眉,想着要不要让人进来服侍她更衣,姬珧已经出声:“你给我换。”
床尾就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本来她也是要换的,宣承弈猛然抬眸,眼中有几分诧异,更多的还是惊骇,姬珧真是一点都不想动,她向后靠了靠,身子向下滑,一副柔软无骨的样子。
宣承弈看她眼下双靥微红,是久热不散的病相,之所以染了风寒,也是因为那日在冷池中泡了太久,正在身子最虚弱的时候,湿着衣裳无疑会加重她的病情,想到这,他也抛去了心头的顾虑,拿起一旁干净的衣服,双手扶着她双肩,让她坐正身子。
姬珧听话地坐正了。
宣承弈心无旁骛,连眉丝都分外认真,他伸手撩开她衣裳,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她身子瘦弱,锁骨精致,锁骨上方还有一个红点,像是胎记,只有芝麻那么大,再向下也是有遮盖的,还有一层亵衣,里面倒是没有湿,姬珧病歪歪地瘫着肩膀,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兽。
目光不知触及到哪,宣承弈的身子忽然绷紧,刚刚心无旁骛的劲也消失不见,热意如排山倒海之势一样袭来,他赶紧拿着旁边的衣服展开披到她身上,像是裹粽子一样将她包裹起来,前面还认认真真慢条斯理,后边就着急忙慌行止粗糙。
姬珧被裹得只剩下一颗头。
黛眉微微蹙起:“你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她尾音轻挑,不知道话音里是不是还藏了一点儿别的什么意思,宣承弈却觉得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要看他难堪,故意要看他出糗。
姬珧是真的没有力气,她也不想动弹,两个人就这样相对坐着。姬珧不催促,怏怏地耷拉着眼皮,坐得累了也不躺下,不知是衣料滑还是她身子滑,衣服从脖颈到肩膀,再骤然落下,又露出她洁白的肩头,宣承弈终于忍无可忍,拿起她的胳膊伸进袖筒里,另外一边如法炮制。
衣服穿好了,也就是顷刻之间。
姬珧终是没忍住笑,在寂静无声的寝居内显得尤为刺耳,宣承弈还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放开,闻声抬了冷眸,被撩拨的怒火和欲念交织缠绕,攀到他脖子上,让他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像是质问:“你有没有把我当个男人?”
姬珧微怔,随即扬起唇,觉得好笑:“难不成把你当女人?”
宣承弈不答,垂眼想了想,然后抬起头看着她,映着烛光的双眸没有那么深不见底,却多了十足的认真。
他道:“我娘亲没名没分,到死都没能入宣府大门,我不知道她的长相,也不知道她的脾性,我不能喊她母亲,因为我的母亲另有其人,尽管她跟我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姬珧也沉了脸:“你想说什么?”
宣承弈发现她有些不高兴了,却没有退却,眼中澄澈清透,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直言道:“我很早之前就发过誓,这一生只会娶一人当妻子,再也不会有别的女人。”
如果是寻常人听到这样的话,不会感动到热泪盈眶起码也会觉得心中温暖,天真烂漫一点的,恐怕抛下一切跟他走都不成问题。
但姬珧哪是寻常人,闻言不过是轻扬起唇,眼中满是浑不在意,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哦,那是你自己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有十足的认真,她就有十足的冷漠。
宣承弈没有吭声,良久之后才问:“你喜欢玉无阶吗?”
姬珧挑眉:“这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宣承弈喉头发紧,继续问:
“薛辞年呢?”
“驸马呢?”
他都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名字,总之是没有停顿,像是知道姬珧根本就不会回答一样。她终于敛起眉,阴郁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还不明白吗?
不就是逼迫她向他许下承诺,倘若真的把他当男人看,要招惹他,要撩拨他,就要负责,别整天让姓薛的姓玉的姓虞的围在她身边,还有那些心思不纯的金宁卫,垂涎她美貌的意味都昭然若揭了,她看不到吗?还是根本不在乎?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姬珧默了半晌,忽然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眼中清冷淡漠,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但我也说了,你想要什么,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
“随你怎么纠结难受,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死也给我过去,你想让我这辈子只对你好?先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还有,我不是在招驸马,我只是要一个伺候我的人,你要分清这之间的区别。”
又来了,又是这样冰冷无情的话。
她冷静地像是一颗没有心的石头。
宣承弈喉咙发酸,干涩生疼,浑身蔓延开来的那种撕扯的疼痛甚至比蛊毒还要难受,这是他第一次在两个人都清醒的时候把话说开,得到的无一例外是她的拒绝,没有什么意外,可还是失望。
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该怎么办啊?
他要的,她给不了,也不愿意给,而他也逃不开,除非死。
姬珧定定地看着他,将他眼中的失望痛苦尽收眼底,忽然想起前世那夜,静默之后出了声。
“三郎,你原意为我死吗?”
宣承弈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面色渐渐变为不敢置信,并不是因为这句话有多么特别,而是在她冷漠无情地践踏完他的勇气和真心之后,再问出这句话,是不是就有些太过分了?
难道都已经这样了,还要他口口声声说一句“原意”吗?
他这么贱?
“不”字都已经快要说出口,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男人胸前血色刺目,嘴角也流着鲜血,在那个虚无缥缈的梦中,那个人为她死了,或许她要的就是这种将自己的存在尽数磨灭的爱,不加一丝杂质,没有半分属于自己的意志,等到该为她献出性命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奉上自己最赤诚的热血。
宣承弈咽下一口气,滚了滚喉结,终究没有把那个“不”字说出来,姬珧却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她翻身躺在床上,侧身对着里面:“守夜吧,哪也不许去。”
宣承弈那也没去,她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声很轻,她睡着的时候很安分,收敛了一身的冷戾,他为她守了那么多的夜,好像已经要习惯了,他喜欢这样看着他。
这种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必想。
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
得过且过,慢慢熬。
熬到他被她折磨死,或者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烛火燃烬,悄然熄灭,在黑暗中他突然轻笑一声,声音里是无尽的冷意和讥讽,笑他自己,都已经这样了,竟然没有想过要逃开,看来是他自己不想走。
他一定是疯了。
姬珧这一觉睡得很实,到第二天正午才醒来,身上也觉得松快不少,一点热意都不在了,玉无阶来给她号脉,惊奇地看着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已经好全了,你是有什么开心事吗?”
姬珧悻悻地喝完药,把药碗递过去,心说也不算什么开心事,挫了一顿宣承弈而已。
面上不动声色:“既然好了,明日我可以上朝了吧。”
玉无阶不置可否,两人说着话,外面忽然有人敲门,说容副统领求见,姬珧眼睛一亮,道:“进来。”
说罢,门被推开,门口闪过一道人影,隔着屏风,能看到来人飒爽英姿和利落步伐,来人隔着屏风单膝跪下,嗓音清越,也很沉稳:“属下容玥,参见殿下!”
姬珧喜上眉梢:“平身。”
那人起来,姬珧又道:“正好有个人需要你好好调.教,不用让她多厉害,听话懂事就行。”
容玥躬身:“殿下吩咐,属下一定照办。”
宣承弈还以为说的是他自己,结果姬珧偏头去看薛辞年。
问:“宣蘅关哪了?”
第36章 “我让他不得好死。”……
薛辞年突然被殿下问话, 神色微微愣怔, 然后下意识回头去看宣承弈,后者正青白着脸, 眸中急色不加掩饰。
姬珧还是那副模样, 笑意绵浅, 只是声音低了了一个度:“宣蘅关哪了?”
薛辞年不敢怠慢, 回过头说道:“在清林苑,昨天晚上醒过来的。”
薛辞年私下里跟宣承弈提到过这件事, 所以他知道宣蘅已经醒了, 而且没有大碍, 心里才放心, 现在一听到公主突然问了宣蘅,整颗心又提起来。
正当他犹疑时, 姬珧已经吩咐容玥:“让辞年带你过去,不管用什么手段, 只要能放在本宫身边就行。”
容玥眉眼锋利, 五官是那种清秀的好看, 只是被冷硬的表情趁得那张脸冷漠无情, 看着煞气可怖。
她躬着身, 抱拳的视线看向薛辞年, 眉头微挑, 薛辞年也应了声, 这就要带她下去了。
宣承弈终于有了动作, 竟对她直直跪了下去, 这下不仅薛辞年和玉无阶有些惊诧,连姬珧都慢慢睁大了眼睛。他掐着身边两侧的衣服, 紧紧攥着又倏地放开, 低着头道:“蘅儿还小,在府上被娇纵惯了,那天情急之下失了理智,才会让马车冲撞城门,还请殿下看在……奴的面子上,饶了她这次。”
说完,闭了闭眼,附身在地上嗑了个响头,那声音“咚”地一声,像是将他全部自尊和骄傲都豁出去了,那个改口,也犹如火舌一样将他全身燎过,姬珧看到他露出的脖颈外面是红红的一片,这得是多不情愿,又不得不去做这种事啊。
姬珧睇着他,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的面子很值钱?”
声音一落,宣承弈的身子明显僵了一僵,屋子里不是没有其他人,他感觉到很多双眼睛都落在自己身上,那种感觉煎熬无比,像是被扒光了衣服在街上游、行。
他张了张嘴,喉咙紧得发不出声,可是宣蘅还在她手里,他不得不用更卑微的姿态,就在他要继续为宣蘅求饶的时候,姬珧开口了:“行了,你起来吧,本宫又不会要了她的命,只是你们宣家人骨头都硬,本宫是没那个精力一个一个调.教,她又不想离开你,既然要放在身边,本宫怎么也要让她懂点事,小芍那样的事,本宫不想再见到了。”
姬珧的声音不容置疑,说完她看了容玥一眼,容玥领命退下,后面跟着薛辞年。
突然提到了小芍,玉无阶的脸色不怎么好,姬珧回头看他,他面露不悦,实则是掩盖心底的难堪:“怎么还翻旧账呢?”
姬珧面无表情:“事实就是这样,你带来的人,没有管好,反倒让我遭罪,我没发落你已经算待你仁慈了。”
姬珧和仁慈二字根本就搭不上边,但玉无阶偏就无法反驳,他也知道是自己的疏忽,本以为小芍病着身子不会有闲心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每天在药里加料,延缓她病愈的速度,结果还是让她钻了空子。
究其原因就是他跟姬珧二人没有互通心思,姬珧以为他很看重小芍,他以为姬珧很戒备小芍,一来二去,就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两个人绊了会儿嘴,姬珧这才去看跪在地上的宣承弈,没有再说温软的话安抚他,张口是一句不耐的威胁:“你要是再跪,本宫说不准就会生气,本宫一生气,说不准就让容玥不用顾忌你妹妹的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