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嗯?”姬珧挑了挑眉,“难道你也发现什么端倪了?”
宣蘅咬着唇,沉思一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她有些奇怪……她之前,总是在我面前说一些奇怪的话,像是要故意离间奴婢与殿下之间的关系。”
姬珧来了兴致:“她怎么离间你?”
宣蘅轻咽口水,脸色腾一下就红了,说话又开始嘟嘟囔囔的,眼神也不敢向上看:“就是……有一次,她来跟我闲聊,她好像知道我对三哥的心思,故意在我面前提起三哥和……殿下,还说殿下把奴婢放在身边,就是想让奴婢死心。”
她说完,快速地抬头看了姬珧一眼,谁知姬珧听后,竟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放肆地大笑起来。
“殿下……”宣蘅有些无措,但看姬珧又不是生气的样子,无助地小声喊着她。
姬珧止住笑,拉着她到跟前:“万一本宫就是这样想的呢,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宣蘅缓缓摇了摇头:“没有怀疑过。”
“为什么?”
宣蘅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咧嘴干笑两声说:“没有必要吧……殿下何需要这么麻烦?”
想让她死都那么容易,想让她死心还需要这样迂回曲折?
姬珧嗯了一声,又问:“那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宣蘅张了张嘴,这次却没有很快说出心里所想的话,她垂头看了看地上,认真道:“有时会有,但是奴婢已经在努力克服了。”
“为什么要克服?”姬珧好奇,她对这种小姑娘的心思有时也拿捏不准,这样大的孩子,想法是最古怪的时候。
“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跟三哥在一起,无论是我们之间的身份,还是……”她看了看姬珧,那么光彩夺目的一个人,连她看了都挪不开眼的人,该有多难打败啊,“奴婢不如殿下。”
姬珧的眼神一下就变了,由温柔变得有些锋利。
宣蘅说这话时很冷静,即便有些战战兢兢的,却没有那种委屈和不甘,像是心悦诚服一般。姬珧深深地看着她,很久都没有说话,宣蘅以为自己哪里说错话了,眉头微微皱起,想着要不要先认错,却听她开口。
“容姿样貌,是父母给我的,权势地位,我继承了皇家,学识远见,更是袭承尊长,我身上没有哪一样不是借了外力。天生天定的事,非人力所能及,或许没有那些,我现在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困囿于后宅相夫教子,或者为奴为婢,天天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没有这样的出身,我也许并不比你更好”
宣蘅豁然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姬珧。
这样的话,她从不曾听说,也没人会对她这样说。
姬珧敛起锐利的眼神,摸了摸她的头:“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不如我呢,入了眼,就会觉得他此间万般最好,你只是没入他的眼而已。你可以比较,但不要自惭形秽。”
宣蘅忽然眼眶一热,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去,姬珧看到她抬了抬手臂,在脸上蹭了蹭,然后慢慢回身,对她摇了摇头:“奴婢不是听不懂殿下的话,奴婢只是好奇……殿下为什么要告诉奴婢这些?”
姬珧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她:“因为,你是个女人。”
第96章 跟在殿下身边,更自由。……
宣蘅一怔。
姬珧起身, 走到墙角的盆栽前, 抚了抚上面的嫩叶:“因为没人会对女人说这样的话,他们只会说, 你哪里不行, 哪里做得不好, 他们让女人互相比较, 比容貌,比贤淑, 比美好的品德, 但他们自己却不一定有美好的品德。他们让女人更讨厌女人, 可嫉妒明明是每个人都有的情绪, 偏偏被冠上女旁,你无形中成了他们希望的样子。我告诉你, 是想让你知道,你足够好, 即便不好, 也要敢想, 敢说, 敢做, 敢去试错, 你这样闯在前头, 我才好用你。”
姬珧转身看着她, 眼里的笑意有些促狭:“若是个男人, 我就不必说了, 他们从小就被这样教育,说多了他们耳朵都起茧子了。”
宣蘅恍恍惚惚地点点头, 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的:“那这些话, 殿下又是听谁说的呢?”
姬珧坐回去,喝了口热茶,冲她眨了眨眼睛:“我有个好父皇和好师长。”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敲门,宣蘅还没从公主那段话中回过神来,浑浑噩噩地去开门,见是青玉先生和裴将军,急忙行礼。
姬珧看到了门口的两人,吩咐宣蘅先下去:“你去看看佟沅新制武器做得怎么样了,晚上来回话。”
“是。”
宣蘅出去,关好了房门,姬珧坐正了看向来人,颇有些好奇:“你们两个做什么一起来了?”
裴冽跟玉无阶关系不合,外人有目共睹,两人站在一起的确稀奇,玉无阶没解释,裴冽也只是冷冷地坐在一旁,看也不看一眼他。
“不是来喝茶的吧?”见二人都不说话,姬珧的语气有些故意,玉无阶沉了沉嗓音,道:“你留下大军继续北攻,打到上原就适可而止吧,万一惊动了北胤,引他们进犯边境就得不偿失了。”
姬珧愣了一下:“我没说要越过两境边界啊——”
说到一半顿住了,她皱着眉看着他:“你是怕江蓁带着上原军再往北逃?”
要是林不语把江蓁逼到大胤边境,难保她不会继续向北。
“北胤的边境军也不是吃素的,不会让他们过去的,”姬珧见玉无阶神色还有犹豫,用指骨抵着唇角,“谢师兄在北胤做帝师,虽说是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也差不多了,边境军大多在他掌控之中,在没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他不会贸然兴兵,让边境陷入战火的。”
玉无阶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提醒一下你。”
姬珧又看向裴冽:“你呢,你过来干什么?”
裴冽看她才把眼神移过来,面色略微不虞,沉默一瞬,他出声道:“我听说,你抓到了月柔族人?”
姬珧神色不变,眉头扬了扬:“听谁说的?”
玉无阶端着茶水,杯盖遮住了半张脸,喝得漠不关己,姬珧瞥了他一眼,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肯定是他说漏了嘴。
她又看向裴冽:“绕道天裂谷的时候,我们被他们围攻了,我抓了他们首领。”
裴冽起身:“人呢?”
“还在关着,”姬珧抬头看他,“这么着急做什么,一听到月柔族,你就兴奋起来了?”
裴冽闻言一顿,而后笑了笑,点点头又坐下,嘴角的笑意却不那么温和:“如果你抓的是鹫翎,趁早杀了他,这狗东西老奸巨猾,我怕你被他给骗了。”
姬珧一看便知他火气为何而来。
“怎么,在战场上,他让你吃过苦头?”姬珧语气轻挑,让人听不出她是在挖苦还是询问。
裴冽呼吸重了几分:“有来有往罢了。”
姬珧掩唇笑了一下,又清了清嗓子,在两人面前来回踱步,沉思许久,才开口道:“我在天裂谷的行踪,是薛辞年那个妹妹薛澜娇透露的无疑。原本我是怀疑辞年的,后来让金宁卫一查,才知道辞年只是暗中找了邢廉分布在江东的人,目的大概是想救出薛澜娇,那时初初听闻薛澜娇在涉江王府,他又不肯求我,我还疑惑他是不是真的不想救自己妹妹。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想用自己的力量。可是没想到反而惊动了邢廉,让他知道了我的行踪,然后邢廉再通过暗网吩咐薛澜娇随时掌握我的消息,好在天裂谷埋伏了暗杀。”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多少能猜到,有什么问题吗?”裴冽看了看她。
姬珧回身,唇角的笑意有些隐晦。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刚刚审问薛澜娇,她说她为邢廉做事,不管是哥哥,还是妹妹,都与邢廉脱不开关系,可是,最后派来天裂谷刺杀我的人,是月柔族人。”
裴冽剑眉纵起,面色一沉:“你是说,邢家跟月柔族有勾结?”
玉无阶也紧皱双眉,面色微微有些不齿:“月柔族都已经渗透到江东去了,与朝中大臣勾结,也不无奇怪。”
姬珧点头,抚着披帛上的金丝,缓缓道:“在江东时,我们就已经猜到了是有人勾结外侮,虞弄舟与月柔有牵连,大抵是从江则燮那边搭上的线,一旦他与他舅舅决裂,月柔族就不听他号令了,所以后来涉江王府那个刺杀,他也是猎物。繁州大获全胜之后,我派金宁卫跟着虞弄舟,在上原那边也发现了月柔族。”
玉无阶敛眉沉思,良久之后轻声说道:“上原有人,京城也有人,埋伏刺杀,也辅助战场,好像哪里都有他们的影子,可是,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抬头看向姬珧:“难道是想帮江家夺权?”
裴冽似乎想到了什么,指尖轻捻,声音低沉道:“我在江东去汝阳的路上,发现过地上有沙冬青的种子,这种种子常生长在荒漠之中,如今却出现在中原土地上,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把它带了过来。我占领汝阳时,霍家父子虽然跑了,护送他们逃脱的人里有一些黑衣人身形非常诡异,很像月柔族的巫师,如果确实是他们,那说明汝阳也有月柔族插手。”
他说到这,动作忽然顿住,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姬珧面前,眉头微皱,沉声道:“那日你说,成裕安是江蓁的人,却不知霍家父子为谁卖命,仔细想想,如果霍氏是江家的人,在上原军攻打繁州时,他们不可能原地待命,南北夹击这样的好机会,错失不是太可惜了吗?他们既然按兵不动,说明霍氏肯定不是江家那边的。”
玉无阶坐在椅子上,向两人看过来:“京城,上原,汝阳,全都要插一手……”
姬珧看了看二人,唇角微微扬起,眼中锐光一闪,她语气讥诮道:“这样,月柔的目的不就显而易见了吗!”
“他们并不是要辅佐谁登基,帮谁夺权,他们要的,就是搅乱大禹局势,越乱越好,谁成谁败都无所谓,等到我们顾应不及,天下乱作一团的时候,他们便可趁机大举攻入边境,坐收渔翁之利。”
姬珧这话一出,二人脸色都变了变,裴冽沉默半晌,抬头道:“我明日就走。”
他声音干净利落,无形中便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姬珧却知道他有多担心云城,月柔族既然已经在大禹渗透到这种程度,说明计划已久,眼下正是大乱之时,各军瞻前顾后,难免疏于守备,他就怕月柔在这时候攻过来。
“急不在这一时,你是要尽快赶回去,但是也不用太过担心,月柔既然用这种方式算计大禹,说明他们也没什么胜算。我只是有些好奇,这些年月柔族和我们虽然边境冲突频发,却也不过就是抢一抢粮食和牛羊马匹,他们是没有吞并我大禹疆土的决心的……现在他们下了这么一盘大棋,为此计深远,像是比我们还要迫切,总觉得还有别的原因。”
姬珧抵着唇瓣,眸光闪闪烁烁,却想不出什么头绪,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手握住,慢慢放下。
“现在想不到,就慢一点想,我先替你守好门户,你回京好好整肃清理朝堂。至于鹫翎,如果你还有什么地方要用得到他,就先留着,别太相信他说的话。”
姬珧下意识抿了抿唇,背后的手轻轻摩挲着,被他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热,她道:“本宫疑心重得很。”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你操心。
裴冽笑笑,眼皮向下一搭,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玉无阶。
姬珧拉着他小臂,将他往门边一推:“你快去整军吧。”
裴冽自然知道孰轻孰重,稳住身形后背对着二人摆了摆手,踏出门槛离开了。
姬珧坐回去,支着头轻叹一声。
玉无阶穿着宽宽的长袍,宽袖兜风,也不怕冷,他走到另一边坐下,伸手去拿姬珧的手。
姬珧一惊,下意识抽回:“你做什么?”
玉无阶指尖微微用力,另一只手已经搭了上来,姬珧看他是把脉的动作,便没那么抵触了。
屋里静悄悄的,玉无阶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也没有动作,姬珧不禁挑了挑眉,刚要说话,玉无阶忽然道:“上一次是多久?”
姬珧面色一顿,一时间没弄清玉无阶在问什么,脱口而出:“什么上一次。”
玉无阶诊着脉象,半晌都不说话,姬珧却慢慢回过神来了。
“怎么了?脉象有异?”
玉无阶抬眸看着她,脸上也不见笑意,像是藏着深深探视,问:“你怕了?”
二人四目相对,视线一高一低,姬珧紧紧盯着他,另一只放在腿上的手却不禁抓紧了衣服。
“到底怎么了?”
玉无阶看她眼中冷静慢慢消失,忽然把手松开,摇头道:“没事,骗你的。”
姬珧一怔,而后陡然变色,抄起旁边的茶杯便摔过去,玉无阶轻松就躲开了,看到茶杯撞到柱子上摔落,粉碎的样子,回头看着她,嘴角终于漫开点笑意:“这可是杯热茶!”
“怎么不烫死你?”姬珧越想越气,恨不得把茶壶也给丢过去。
玉无阶看着她笑,眼波却很温柔:“我以为你事事周全,这样的把戏应该骗不到你才对,除非你真没做措施。”
姬珧心里一虚,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入了小师叔的套,更是气得牙根痒痒:“你是只能操心这种事了吗?”
玉无阶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语气认真道:“眼下局势一片复杂,的确不是安逸的时候,若你此时有孕,只会给人可乘之机,然后……你做事也会瞻前顾后。”
姬珧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语气不顺道:“你说的,我还不知道吗?”
玉无阶见她真的生气了,长长叹了口气:“我不是在提醒你。”
他起身,走到姬珧身后,想伸手抚抚她的发,隐在袖笼中的手却忍住了,他看着她,放缓了语调,轻道:“世间万事都有最优的选择,但你尽可以做你自己,想怎样就怎样,有我在,不会出事。”
姬珧转身,抬头看着他:“我想怎样就怎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