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姬雍站在她面前,眼睛却挪向别处,没有看她:“太医院说,人在疼痛难忍的时候,吃些甜食会舒缓情绪。”
沈鹿溪眼珠子往下转,看着自己嘴里露出一半的麦芽糖棒,又瞄了眼姬雍,一副想笑又不敢张嘴的样子。
姬雍给她看的不自在起来,怒道:“徐冲随身带的,我顺手要了一根,你看我做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他是个非常喜欢吃甜食但又非常忌讳别人说自己爱吃甜食的人,小孩子嗜甜其实没什么好处,他年幼的时候吃完甜食总会被几个太傅太医轮着说道,他听着心烦,就改明为暗,让人用模具把麦芽糖浆制成五寸左右的小棒随身带着,这个习惯很神奇地被保留了下来。
沈鹿溪把麦芽糖棒从嘴里拽出来,舌尖舔了舔,嘿嘿怪笑:“没想到徐侍卫看着一大把年纪了,居然爱吃这个,我三岁侄子都……”
姬雍听到她那工具人三岁侄子,忍无可忍地道:“闭嘴!”
沈鹿溪爱吃辣,对甜食一般得很,直接含在嘴里对她来说实在太甜了,她把麦芽棒上端舔了又舔,嘴里咂摸出个甜味便罢了。
姬雍看她的动作:“……”
他再次挪开视线,又暴躁起来:“你要吃就好好吃,跟猫似的舔来舔去做什么!”
真是……真是太不端庄了!
沈鹿溪给她吓了一跳,咬在嘴里的半根糖棒‘咔’就断了,另外半根落到盛放茶点的托盘里。
她给姬雍凶的鼓了鼓脸,甩动腮帮子,嘎吱嘎吱地咬起嘴里的半根糖棒来。
不错,仔细尝尝居然是桂花味的。
姬雍看她吃的香甜,没经受住诱惑,从托盘里捡起另外半根,臭着脸塞进自己嘴里。
沈鹿溪张嘴阻拦:“殿下,那是我吃剩下……”
她话才说了一半,姬雍把嘴里的糖咬碎了,还品评道:“不错,回头时候到了,让他们做点荔枝和樱桃味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半颗糖块,居然比他平时吃的要更甜香。
甜的厉害,让他吃完了都忍不住回味。
沈鹿溪:“……”
姬雍还想问她几句,外面的侍婢便行了个礼,轻声道:“殿下,皇后和大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姬雍听到皇后二字,方才建立起来的好心情瞬间毁于一旦,他蹙了蹙眉,先是问沈鹿溪:“你还疼不疼了?”
其实还是有点疼……沈鹿溪却颔首:“好多了。”
姬雍这才道:“让太虚坤道给你找间偏殿歇着吧,今儿不用你当差了,等会儿记得出来用午饭。”
他说完就转身去了后殿。
苏皇后坐在上首,脸色还是不佳,素真在她身畔侍奉着,脸色也不大好。
姬昭坐在一侧,微微侧头看了眼苏皇后,温缓的声音放重,眸光冷清:“母亲,六郎来了,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苏皇后嘴唇动了动,这才转向姬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我方才冤枉你了,是我的不是。”她到底心下不乐,又硬邦邦地甩下一句:“你自己就不能当心着些,像阿昭,从不会让我操心。”
姬雍的到来本就是个意外,在他之前,她已经把所有的母爱给了姬昭,她所有的希望,也都是寄托在长子身上的,在她眼里,性情儒雅平和的长子,比桀骜强势的次子更适合做太子,也更能帮她实现重振苏家的理想。
结果姬昭出事那年,她心血毁于一旦,姬雍继任太子之位后,她不是没有想过弥补母子关系,但他的性情实在桀骜,绝不是你回头来找他就能轻轻放下的,她想要姬雍在苏家的事上出力屡次被拒,想要他迎娶素真,早日诞下有苏家血脉的孩子,也被他无视了,因此母子俩的关系反而越来越僵。
姬昭嗓音微沉,看了苏皇后一眼:“母后。”
姬雍神色淡淡,讽刺似的轻扬了下嘴角:“母亲操心了那么多年,大哥的身子也没见好转,我实不知母亲的心都操到哪里去了。”
苏皇后脸一沉,姬昭也是无奈,按了按额角,又劝姬雍:“母亲和素真表妹前两天身子不适,已经难受好几日了,故而脾气也不大好,你多担待。”
姬雍扫了眼苏皇后和素真,这才发现两人的脸色苍白,眉间含着痛楚,微微躬身,疼痛的地方应该是小腹——倒是跟方才沈鹿溪腹痛的情形有些相仿。
他微怔:“母后和素真也吃坏了东西?”
没人注意他用的这个也字。
姬昭有些尴尬,似乎难以开口,苏皇后身畔服侍的女官先忍不住道:“殿下,皇后和素真女冠前日误服了些窒涩气血之物,偏赶上两人来了月事,因此小腹沥血不止,腹痛难忍,还望您请个太医来给皇后和素真女官瞧瞧。”
虽然这事儿和男人说有些尴尬,不过姬雍毕竟是亲儿子,若不跟他实说,也难找到对症的太医。
就是素真一个出家女子,此时禁不住面上飞红,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姬雍更是愣了愣:“这是……来月事的反应?”
女官点了点头,姬雍已经急不可待地起身道:“我这就命徐冲去请太医上山。”
等太医上山之后,他仿佛突然对女子月事上了心,逮着太医一通请教:“女子来月事的时候会小腹酸痛吗?可有什么害处?”
太医以为他担心苏皇后:“个人反应不一,既有痛不欲生的,也有半点不痛的。”他不得不给这位处.男太子普及一些女性生理知识:“您放心,只是腹痛的话没什么害处,您不必过于担忧。”
他又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腹痛本身就是极大的害处了,有的娘子发作起来生不如死,还有痛昏过去的。”
姬雍狠狠皱了皱眉,想到沈鹿溪,有些担忧地继续追问:“如何能止痛?”
太医犹豫了下:“是药三分毒,无事还是尽量不要用药,若是情况不严重,服用些红糖老姜便是。”
姬雍再不耽搁,特地吩咐人去山下取来上等的生姜和红糖,立刻让厨下熬煮。
苏皇后身边的女官都忍不住暗赞,虽说姬雍看着和苏皇后不亲近,但到底是亲儿子,特地给亲娘买来红糖生姜孝敬,这份儿细心,连她们这些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女子都远远不及。
不过姬雍这红糖和生姜倒不似给苏皇后和素真买的,他直接吩咐厨下把这两样用到午饭里,还要格外熬煮一锅姜茶来。
因此中午吃饭的时候,沈鹿溪看到八道菜里,六样都跟生姜红糖有关,什么红糖鸡蛋,生姜鲫鱼汤,她直接呆住了:“这怎么……”太,太巧了吧。
旁边的女冠轻笑:“这些菜是太子吩咐,为皇后和素真女冠准备的,今天全观都得用生姜红糖,您放心吃就是。”她顿了下,又道:“太子看您今天身子不适,特地叮嘱您要多用些姜汤。”
苏皇后再怎么也是姬雍亲娘,素真美人更不用说,姬雍就没待哪个女子那般和气过——她倒是捎带着跟这俩人沾了光。
她舒了口气,喝了热热一盏姜茶,正觉得腹腔内暖洋洋的,肚子也不大疼了,忽然底下一阵热流,双腿潮乎乎的,她忍不住曲起双腿,神色僵住了。
她好像……井喷了。
而且,似乎……弄到裤子上了。
第48章 职场内卷
幸好沈鹿溪的上裳很长,一直盖到膝盖了,她慌忙遮挡了下,起身匆匆道:“我出去一趟。”
她正要出花厅的门,猝不及防和迎面走来的姬雍撞了个正着,他微蹙了下眉,一把扶住她:“你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呢?”他顿了下,不经意般问道:“午饭吃过了吗?”
沈鹿溪心说可别提你那午饭了,要不是一口气吃太多红糖,她还不至于血流不止。她脑袋大了一圈,苦着脸道:“殿下,我,我肠胃有些不适,我先回去歇着了。”
她说完转身想走,姬雍又在她背后唤了声:“慢着。”
沈鹿溪夹紧双腿,不解地转头看他。
姬雍直接拽起她下裳,那里果然沾上了一片浅浅痕迹,不过幸好她今儿穿的是一身藏蓝色深衣,倒是不大显眼,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一眼瞧见了。
他指了指那块污渍,目光却落到她脸上,淡淡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鹿溪心跳几乎停摆,艰难地道:“卑职……那里受伤了。”
姬雍:“……”
他就静静地看着她编,双手环胸冷笑了下:“你在哪受的伤?能伤到这里?正好,徐冲带了太医过来,不如脱了裤子让他给你瞧一眼。”
沈鹿溪:“……”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给自己抹黑:“其实……是因为卑职吃辣吃多了,所以肠胃出血……”她故作难以启齿的样子:“殿下,卑职以后还要做人呢,这事儿您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
姬雍见她死鸭子嘴硬,胸膛起伏了一下,脸上掠过愠怒。
他气恨地看了沈鹿溪半晌,忽然皮笑肉不笑:“好啊。”
既然她打死不说,他干脆奉陪到底。
沈鹿溪紧张到没心思琢磨他的表情了,幸好她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她忙去换了块更厚实的月布,接着又换了条更干净的裤子,最后盯着手里被弄的脏污的裤子犯愁,虽然把姬雍糊弄过去了(她以为),但难保他以后不会反应过来,还是尽早处理了好。
扔了自然是不成的,妙清观里不少人都看到她穿这条裤子了,万一扔了之后被人翻出来,她就是长十个嘴也狡辩不过去,她也不可能掘地三尺把裤子埋了吧?那样动静可太大了。
她犹豫了下,回想到方才进妙清观的时候,看到后面有条隐蔽的小溪,她忙把裤子塞进布兜里,又揣上小布兜,和妙清观的护卫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往小溪那里奔去。
她没带皂角粉,洗条裤子也洗的苦逼兮兮的,很快搓的脑门子都是汗。
背后忽然传来一把温凉而低醇的嗓音,略带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只是听到这把声音,还没见到这个人,沈鹿溪脑海里瞬间就浮现了四个字——光风霁月。
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一道削瘦身影,她定睛看了看,才辨出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眉如墨画,如月色皎洁,只是他面色苍白,仿佛有不足之症。
他坐在轮椅上,身形清瘦,如松枝般孤傲清绝。
沈鹿溪禁不住道:“你……”
她才吐出一个字,心头仿佛含了千言万语般纠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人是谁?
姬昭先是打量一眼她身上服色,微微笑道:“你是六郎身边的侍卫?”他目光缓缓上移,落在沈鹿溪脸上,微微定了一定,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问:“你是沈家人?沈家那位小郎君?”
他仿佛回忆一般,食指抵了抵额头,轻笑了声:“你七八岁的时候,我好像见过你。”
一时间,沈鹿溪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瞬间划过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段,她张了张嘴,艰涩道:“大殿下。”
她终于想起来了,原身曾经远远地恋慕过一个人。
姬昭在她八岁的时候,将她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打那之后,她就忍不住有意无意地关注这位光风霁月的大殿下,知道他得圣上嘉奖会开心,看到他被人攻讦会恼怒,宫宴上老远偷看他一眼,就会高兴许久。
直到她再大些,她才明白这样的心情意味着什么,可惜那时候姬昭已经出了事,她也不得不扮作男子接触官场,小小少女便要承担起一个家族的责任,两人今后再不会有交集,她心知肚明。
她知道姬昭双腿尽废和姬雍脱不了干系,所以后来张贵妃提出让她去姬雍府上当细作,她头脑发热就答应了。
后来……跟着原身一道消逝的,还有这段不能诉诸于口的爱慕之情。
姬昭眼眸微动,略带讶然:“沈郎君,你怎么了?”
他顿了顿,摇着轮椅过来,伸手给她递了一块帕子。
沈鹿溪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她胡乱擦了把脸,吸了吸鼻子,略带哽咽地道:“我没事,只是想到大殿下当年救过我性命,心中感激,又遗憾多年未能好好道谢。”
姬昭笑了下:“不过举手之劳,难为你还记了这么多年。”他倒有几分欣赏:“重情重义之人难得,你好生在六郎身边当差,便算是谢我了。”
沈鹿溪勉强控制好突然袭来的情绪:“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姬昭道:“本来是想来垂钓的,不过日头太大,我已是打算回去了。”
沈鹿溪也没心思管手里那条裤子了,胡乱把它往布兜里一塞,闷闷地伸手去推姬昭身后轮椅:“我送殿下回去吧。”
她说完,目光不禁落在姬昭腿上,心头一阵难过,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这是对姬昭的冒犯,急忙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