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胡芦
听得家奴汇报,卫姮眼眶一湿,便往后院跑去。
正院里侯夫人毕氏正在同卫谨说话,听及卫姮回来,连忙迎了出来。
看见父亲着宽袖袍服,依旧清伟瘦高,风尘仆仆地站在门槛旁,卫姮喊一声:“爹爹!”像个孩子似的扑过去。
而她在旁人眼里,俨然还是个七八岁的幼女。
“我的好翘翘,一个却快有妹妹两个重了。”卫谨把她抱起来,对着这个葛青留下的女儿,他是有着不同的情感的。
日渐长大,下次回来该抱不动了。
卫姮倚着爹爹的肩头,按现下算,其实只有几个月未见,却像隔了十几年。前世爹爹对她的宠爱她能感觉出来,虽后来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也或是因为觉得亏欠卫卉,而做为弥补。
卫姮并没怪罪。只从未想过如父亲这样,只知事工程、无心其他的官员会贪赃,这背后的弯弯道道必是自己所未知的,今生再不能重演。
卫姮道:“爹爹在外风吹日晒辛苦了,该注意养护身体。水运虽然重要,可人才是更重要的。”
竟不像从前一样,开口就要礼物,而知道体恤为父差事了。
卫谨听得感慨,清肃的面庞上无有表露出来,只问道:“翘翘近日都在做些什么,同爹爹说说。”
卫姮像小时候掰着手指头:“给花草浇水、和奶娘学绣花,看林姨娘做事……还有,还有陪祖母和芳娘说话。”她把需要抬高权重的身边人,特意放在了前头讲。
毕氏欢喜道:“这不还自请去书院上学了,今日是头一天,当爹的就回来了。我就说,那药房梯-子一滑,给我翘宝儿摔乖巧了。”
说起药房与狐臭一事,大人从刚才听说到现在,都一直没表过态。孟氏生怕提及,在旁瞅着,笑盈盈道:“今日翘翘儿在书院,表现得如何呀?”
雪曼睇见夫人看来,应道:“大小姐头堂课就打盹瞌睡,被先生罚站了。”
噗嗤,旁边的丫鬟婢子们好笑抿嘴。实在从前每次大小姐在家学上,都惹得夫子鸡飞狗跳,挺逗趣的。
孟氏了然得笑起,疼爱道:“我们翘儿就是不须操心,无忧无虑的好命。家里舒适,原也不须出去奔波劳顿的。”
卫姮听了,忙接过话说:“芳娘总担心我受苦,其实翘儿上午虽瞌睡,下午我的字帖却被先生夸赞了,还给评了‘甲’。绮绿,快拿给大人们看看。”
绮绿把小姐的字帖从书盒里取出,慢声道:“下午阮先生夸小姐写的字:劲中有柔,收驰适度,乃柔韧坚毅中又含可屈伸之沉静。小小年岁有此笔法,是为少见的智慧根骨。”
背的竟是阮师母的原话,一字不差。
“哟,这是真的假的?要知道博枫书院的夫子可不常夸人,老头子你也来看看。”毕氏讶然地抖开字帖,却见那字帖上个个排列工整,字迹秀劲,我们卫姮几时能写得这样一手好字了?
卫姮解释道:“先前林姨母买了几张字帖放在翘翘房中,翘翘无事临摹着便会了,又自己改了些笔法,是以变成现在这样。”
林雁姨母站在一旁,心有讶异,但大小姐既然懂这么说,仍是叫她意外又惊喜的。望昔日夫人的通透,也能遗留些在大小姐身上。
卫衍正特别高兴,点着头道:“你看是不是,我说对翘翘也不能过宠,须得辛苦些,品质便磨练出来了。溺爱者不明,贪得者无厌,还是得多加历练。”
毕氏这回难得没唱反调:“就让你老头说对一次。”
卫谨也不由得感慨道:“确然也不须太过宠溺。我翘翘儿开智晚,如今却是终于晓得事了。”
他目光望着空无人的院中,像在同谁交代着什么。欣慰地拍拍卫姮的肩膀,将她小心搁下地,又给孩子们拆起礼物来。
*
用过晚饭,回到自己的厢房里,卫姮就把绮绿叫到了跟前。
才突然发现绮绿有这个本领。前世只知她耿直、爱存钱、记小账,原不知她记性这么好。
卫姮就说:“以后你每日站在外头听着,挑重点的记下,晚间回来我若忘了便问你。记得越劳,赏钱越多。”
往常小姐身上一文不带,旁家的婢子时有得到打赏,自己小姐却从来不舍得。因着小姐被夫人宠得,不知人间疾苦、人心应酬。
绮绿很惊喜,丫鬟不知绕弯,又得寸进尺嗫嚅道:“若能得个储钱的猪罐子就更好了。”
卫姮踮起脚站在床沿消食,佯作轻敲她小髻说:“行,你若表现得好,我给你买。”
如此便不怕几时打瞌睡遗漏了什么,再则让这绮绿开开窍,日后用起来也轻巧。
当然,雪曼那头也要时不时给点儿打赏。卫姮倒不计较她在孟氏跟前汇报么,反正对自己有利无弊。
只想起侯府里每个公子小姐,自生下来每月都有不少份例零花,卫姮从前没关注过这个,不晓得自己的那一份在谁人手里收着。今世身上须带着银子打点,得什么时候把这笔银子要回来自己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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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玫瑰花奶
(二十四)
接连几天, 卫姮清早去书院,孟氏都给她准备了一包零嘴儿。
卫姮拿到书院便分掉了,她晓得雪曼一定会同孟氏说, 但每日仍笑着对孟氏道:“劳芳娘费心了,翘翘拿到书院去, 师兄师姐们都夸芳娘准备的甚可口。只是翘翘以后不想再馋嘴儿了, 所以吃得少。”
如果不是后来孟氏对她说出的种种凉薄话, 以及将她许配给武安侯三子,婚后闭门不见等等, 此时孟氏的表现,即便使卫姮被养得骄纵敏感又贪食懒学, 也都可归结为溺爱过度。
可今世的卫姮有了对比,她便心有芥蒂。让芳娘晓得自己把零食分出去结交好人缘,芳娘若过阵子不再准备, 到时卫姮心里便也有了定义。
孟芳欣笑盈盈的,抚了抚幼女娇嫩的小脸蛋:“自己也别忍着, 仔细饿坏了。”
不知为何,见着翘翘如今的表现,虽仍嘴甜娇矜, 可那眼里的光却透着淡淡的聪慧, 美貌也叫人忌惮, 孟芳欣逐渐也不敢再似从前一般好言相哄。
开始意识到, 这终究是青表姐生下的存在。
马车轮子轱辘轱辘往博枫书院。
师兄师姐们早先还对卫姮含蓄, 没过几天,但见卫姮站在廊上说:“要吃的自己来拿。”便都不再客气了。都是九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年岁,对零嘴有着天然的兴趣,这个抓两条, 那个握一把,很快雪曼捧着的包裹便空了。
顺安侯府的甘草山楂果脯,有酸酸甜甜的酸梅味,炸果子酥香脆响,尤其最好吃的要属鹿肉干了,不晓得怎样熏出的那般美味,可惜每天只有两三块。雪曼把包裹捧出来,有只干瘦的胳膊贼灵活,迅速抓了两块去,剩下一块还没看清楚,马上就没了。
但有得吃都很享受。
吃人家嘴短,再加上卫老太医的孙女年龄偏小,平素乖巧又无害,师兄们便都不自觉爱护起这个小师妹来。虽然师妹功课是跟不上,但并无传说中的傲慢、恣肆、古怪等等性情,想来必是几家利益纷争,有故意放出谣言之嫌。
逢卫姮清早傍晚上下马车,有师兄路过一旁的,乐意伸手给她搭一把,下雨天时给她撑一下伞。有时卫姮被罚站了,师兄们恰好上场训看到,便给她倒杯热茶暖着小手。
卫姮仍然总被罚站的,头半个月她几乎天天瞌睡,很是睡了半个月,才没那么频繁起来。实在是先前无忧无虑、好吃懒馋惯了,一时纠正起来挺费劲儿。
她被罚站时就背书,庄彗先生发现她对短句记得快,除了让她背诗词,还拿了一本《本草》让她记药名。
回府后夜里在厢房,卫姮让绮绿重复白日先生所讲,自己再手写一遍,隔日不懂的,拿到书院去讨教师姐。
她似乎对这些诗书古训、琴棋书画天然没有太多悟性,反而对一些不相干的药名啊、星象解说啊,看过便潜意识记下,好在师姐们见她问得谦谨,总会给予耐心解答。
卫姮并不把容貌当一回事,日常相处中仿佛没有这个存在,使得美也不再成为杀伤力,师姐们便不会刻意想起这个话题,因此也都相处得很好。
李琰便看着卫翘翘在书院里,跟这人也亲,跟那人也熟。
课堂上,听同窗的男儿们议论:
“晓得吧,方才我看翘翘在做绣工,她说绣了只蝴蝶,我一看以为是大象,太逗了!”
一位承顺伯府的胖师兄,边嚼着早上难得抢到的鹿肉干,边带着嗔笑道:“这笨翘翘,她也就是我们的小师妹了,换到别处该要被嫌弃。”
“不尽然。今晨我见她帮陈师母抓猫,陈师母的猫躲进小洞里出不来,卫姮同它说几句话,那猫便乖乖地从后头洞口出来了。大抵各人都有各人的所长,师妹如此玲珑心性却也难得。”一个十四岁的师兄嘴角带着宠爱地说。
是翰林院编修尉迟家的公子,举止有礼,文质彬彬,年岁又比她大上不少——是卫翘翘喜欢的那一挂。
李琰坐在靠窗边的书案上,听得就很不是滋味。十月渐入初冬,他个子长得快,三夫人云瑶在霓裳坊特特给儿子定制了精致的袍服。月白的底色,织着黛青云纹暗底,银线滚边。
他生就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高挺的鼻,与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光,无一不彰显着一种贵傲。
而之前李琰以为,卫姮这小胖妞来书院里,必定三天不到鸡飞狗跳,惹得与一众人为敌,且还娇矜自持、势不退让。
他前世被她扰得恐慌,今生本决定不再牵扯,各过各的便罢。可见到卫姮与这人那人相熟,独不与自己亲切,李琰统共没见她同自己说过几句话,心下就很不是滋味,抓抓挠挠有个东西搁着落不下。
大抵现在仍年少时期,性情还不比成年之后的稳沉,少年的眉宇间有几抹酸。
*
“咻——”今日上的箭术课,正院的墙上有三个箭靶,男子排成三队,各人射十箭,以射中靶心最多者前五名为优秀。
李琰只手持弓,左臂下沉,右手三指拉动箭弦。这些对于他已然小菜一碟,前世他的箭术早已百步穿杨,几丈外一根银针轻松可镖入对方的喉管,即刻毙命。
但不想过分拔尖,算算各人成绩,差不多排在第三、四名便可。文采策论他也排在第三四,无心刻意掩埋。
一箭稍往中心外偏开,再来一箭正正中的。
边上传来叫好声:“李琰,你不愧为云麾将军儿子,有两下子!”有人道。
李琰谦虚了句:“诗书要弱些,武艺仗着父亲所授,尚能过得去。”
忽而瞥见那边的长廊上,卫姮绾着花骨朵似的小双髻,隔三差五的又瞌睡被罚站了。
天气渐往冬,那缎绣玉兰飞蝶小褂儿,搭着翘翘的石榴裙,娇丰的身姿好生可爱。站着也不怕冷。武安伯府的蒋岳垣正在廊下同她说话,她桃子一样粉润的侧脸上,噙着陶然的笑容。
不得不说,蒋岳垣这个小子,前世虽风流不堪,可生得一副好皮相,多有文采和口才,很会讨女人的欢欣,就连彩允阁里只卖艺的清水花-魁头牌,都甘愿为他赎身做外室。
是以,李琰更不愿意看到心目中那个喂猫逗鸟、眼泪如珍珠的卫姑娘,跟着这样的男人,然后脑仁一冲动就下聘娶了。
此刻看着蒋岳垣同卫姮朗朗而谈,就怎么的不舒服。
李琰放下弓箭,走过去道:“蒋岳垣,你箭术课不上,在这讨甚么嫌。”
讨嫌?我没有讨嫌啊,明明翘妹妹听得很新鲜。
蒋岳垣虽比李琰大一岁,可李琰个高英气,且武艺谋略每样出色,隐约一抹冷厉挡不住。蒋岳垣也没敢支棱,唬得连忙走了。
卫姮没想到眼前博古通今的师兄,竟然是蒋岳垣。前世虽然差点结为夫妻,可她竟然对蒋岳垣的容貌没有多少印象,难怪莫名几分眼熟。方才自己在背《论语》,蒋岳垣过来讲了一番春秋古谈,她还听得津津有味的。
只李琰这会儿赶过来做什么?
他不是不屑搭理自己,齐国公府三世子,眼下风头正盛吗?
这应该是他落寞前的一段高光时刻了,过几年他父亲李陵就要吃那突然的一场败仗。
而后他便寂寂无声,堕入暗党,刀刃饮血。
卫姮问道:“李琰师兄为何到此?”
她对年少的李琰没有虚假客气,在她的眼里,自己可比他这时候要大很多,她连他成年后都交道过。
李琰看着卫姮姣好无暇的脸蛋,说:“翘翘师妹可有听过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师妹来书院就读,学业跟不上,每日在廊上刻苦罚站,如此坚韧不屈,是为着他日更好地配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