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武将军审时度势,令大军后撤至湖州、秀州一线,布防踞守。
顾晞大军推进湖州、秀州一带,眼看着南梁军在湖州、秀州坚壁清野,一幅破釜沉舟的样子,顾晞令大军暂缓,开始往回清理刚刚拿下的宣城,润州等大片地方。
李桑柔跟着顾晞进驻到平江,眼看攻势暂缓,找顾晞借了几样东西,辞了顾晞,掉头赶往润州。
……………………
润州丹阳县。
李桑柔坐在离丹阳县衙不远,在丹阳县数一数二的奢华酒楼的大堂里,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抿着茶,对着面前站成一排儿的六七个帮闲,冲黑马抬了抬手指。
“这是我们老大!”黑马往前一步,大拇指竖起,往上划过头顶,“至于我们老大是谁,就你们这些小池子里的鱼鳖虾蟹,不配知道!
“我们老大叫你们来,是想听听杨家的事儿。”
“你们要是说好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老大重赏,一人五两银子!要是敢胡说八道,欺瞒瞎编,割半根舌头!
“好了,说吧,从你开始。”黑马手指点着最左边的帮闲。
站成一排的一群帮闲,在黑马发话之前,早已经战战兢兢,打定主意让干啥就干啥,让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们都是润州城和丹阳县最有名的帮闲,帮闲做得好,头一条,就是得有眼力有见识。
把他们从各个地方揪过来的那些汉子,那份利落,那份狠辣,他们已经见识过了。
那绝对是真正见过血,真正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一大群,这会儿就在这大堂里,或坐或站,正盯着他们。
这些,全是这位老大的手下。
虽然这位老大看起来人畜无害,可这个无害,必定只是看起来而已,深藏不露的人物,他们也是见识过一回两回的。
“是。回大当家。”被黑马点了一指头的帮闲毕恭毕敬。“这位爷说的杨家,是咱们润州郡望的杨家么?”
“你们润州。就是江州将军杨文的那个杨家。”李桑柔缓声道。
“是是,我们润州我们润州。那就是我们润州郡望的杨家。”帮闲连连欠身,急忙陪罪。
“我们润州,说起来,也算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文风鼎盛,才子辈出,原本,这郡望之家,都得有个几辈子的底蕴,族里书声朗朗,进退有据,出过几个进士,有个几个才子,才算得上郡望之家。
“不过如今,小的嘴贱,说错了!是从前,从前!
“从前江北是江北,江南是江南,不能算是太平年间,这不太平的时候,就没法说了。
“杨家当了咱……小的嘴贱!
“杨家当了我们润州郡望,也不过就是这十来年间的事儿,也就是他们杨家出了位杨将军,又娶了位财神娘子,又是将军又是财神,也就郡望了。”
帮闲瞄一眼李桑柔,见她面沉似水,心里一紧,立刻乖巧无比的往回转。
“小的嘴贱,不管说什么都想刺几句。
“说起来,杨家这郡望虽然起家晚,可这十来年,行善积福,修桥补路,不知道散了多少钱财出去。
“润州城北有所学堂,有上千的学生,入学堂时一分钱不用交,早上中午还管两顿饭,三个月后小考,只要及格,就还是不用交钱,还是一天管两顿饭,考不及格,也就是交个饭钱,外加一个月三十个大钱。
“那学堂虽说不怎么好,可毕竟不要钱,润州穷人家的孩子,也能学着认些字儿了,多大的善行呢,润州城里城外,好多人家,都供着杨老太爷的牌位呢,这真是天大的功德。
除了这些,杨家还修了泽漏园,年年重阳,给城里城外的老人送钱送米送酒,真是积善之家。
“还有,十来年前,杨老太爷回到润州府,头一件事,就是建了杨氏族学,杨家祠堂,广置祠田,学田,如今,杨家的祠田、学田,在我们润州,那是首屈一指,祠田比排第二的周家祠田多了一倍有余,学田比田家学田多了两倍多,都是大手笔,眼光了得。
“杨家族学里,就算是启蒙先生,也都是请的名家,这些年,我们润州论族学,就得数杨家了。
“除了族学,杨家还出面,建了润泽书院,请了大儒童先生做山长,如今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气。
“上个月是杨家那位杨将军周年祭日,皇……梁皇封了忠勇侯的,杨家请人写了传,排了折子戏,忠勇双全,热闹了足足一个多月,前几天刚刚收拾好。
“杨家虽然起家晚,这份眼光,这份慈善,就是这会儿,也能担得起润州郡望这四个字了。”
头一个帮闲一口气说完,不敢多抬头,只转着眼珠,用力往上看李桑柔的神情。
“哼。”李桑柔冷哼了一声,示意第二个人,“你接着说。”
“是。”第二个帮闲欠身致意的功夫,已经将李桑柔这一声冷哼,掂量了十七八个来回。
“小的听到的,都不是什么好话,都是些风传。
“杨家老宅,原本在丹阳县遇仙镇,算是遇仙镇上的富户,也就是有几亩田地,几间铺子的富户而已。
“现如今的杨氏族长杨老太爷,据说,是遇仙镇富户杨家老二,杨老太爷的兄长,杨家老大据说是个病殃子,这杨家老二,就和嫂子私通,生下了杨将军。
“据说,那杨家老大,不能行房,这孩子一生下来……”
帮闲一脸干笑。
“这事儿也不算太久远,不过四十多年前。
“那一年,先是杨家这个长子媳妇暴病死了,接着杨家老大也一病死了,杨家老二说是出门做生意,一去三十年,后来衣锦还乡,说杨将军是他侄儿,听说他们杨氏族谱里,杨将军是记在杨老太爷大哥大嫂名下的。”
帮闲说完,一脸干笑。
“嗯,你说。”李桑柔示意第三个帮闲。
“是!”第三个帮闲忙哈腰点头,往前半步,“小的这些,也是道听途说,风传而已。
“说是杨家发家,全是因为杨将军娶了华亭县孟大户的独养女儿。
“听说,杨将军原本是入赘的,是有入赘文书的,只是,那时候杨将军有了点儿军功,仕途正好,孟大户也想让他这个女婿有份好前程,入赘这事儿,就掩下了不往外说。
“到后来,孟大户死后,杨将军借着孟家的钱财,官儿越做越大,就把这入赘的事儿,一笔抹煞了,后头又纳了妾,又有了妾生子。
“华亭县的孟大户极会做生意,听说钱多的不得了,就一个独养女儿,都说现如今杨家这万贯家资,其实都是孟家的。
“不过,孟家独养闺女嫁进了杨家,这嫁妆,嘿嘿,早晚也都是杨家的,这也不算什么不对。”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看向第四个帮闲。
第四个帮闲不等李桑柔说话,急忙上前一步,陪笑道:“小的知道的这些,也都是风传。
“杨氏族长,杨老太爷,是个极精明,极厉害的人儿,这是我们润州府都知道的。
“说是当年,杨将军能娶孟大户的独养女儿,这事儿全靠杨老太爷的精明厉害。
“说是杨老太爷赶着孟家娘子上香的时候,让杨将军去偶遇孟家娘子,小意奉承,杨将军一表人才,年青时候,可俊得很呢!
“后头,说是杨老太爷对着孟大户,指天盟了毒誓,百般哄骗,才让杨将军娶到了孟娘子,杨家,从此就抖起来了。”
“小的知道的,他们都说了。”第五个帮闲哭丧着脸道。
“那你说说,杨家现如今有哪几房,都有什么人,哪几个会读书,哪几个会做生意。”李桑柔淡然道。
“是是!”第五个帮闲舒了口气,“杨家现如今三个房头,杨老太爷,也就是杨将军所在的丰字房,原本一直在丹阳县城的盛字房,还有就是耕字房。
“丰字房除了杨将军这一支,十年前,杨老太爷又将族中一名孤儿,叫杨欢,收到膝下,记作孙儿,这个杨欢,已经中了举,是个极有才华的,要不是战起,早就该考中进士了。
“盛字房子孙最繁盛,现如今杨家一个举人在丰字房,七个秀才中,有五个,都是盛字房的,另外两个,在耕字房。
“耕字房是杨家散落在外的子孙聚集而成,杨老太爷把他们拢在一起,成了耕字房。
“杨家的产业,几乎都在耕字房手里打理,耕字房的杨三老爷,是杨老太爷的左膀右臂,这是满润州都知道的。”
“差不多了,一人给他们五两银子。”李桑柔示意后面的帮闲不必再说,吩咐黑马。
黑马抓着只白布袋子,从布袋子里摸出一块块的小银饼子,一人一块,挨个发给帮闲。
将帮闲轰出酒楼,黑马两步三步窜到李桑柔旁边,“老大,接下来呢?怎么办?”
“接下来就上手抢。”李桑柔答了句。
“嗯?”黑马一个怔神,猛转头看向小陆子,把小陆子看的一步跳开,“你看我干嘛!”
“老大,你说这个上手抢,就是抢?”黑马伸手出去,虚空一抓。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手伸到大常面前。
大常摸出张管事给的那本小册子,递到李桑柔手里。
李桑柔翻着小册子,看了一遍,递给黑马,“你跟小陆子照这上面列的,该写地契的写地契,该写什么就写什么,都写出来。”
“行!这我最在行!转给谁?孟太太?”黑马愉快的问了句。
“放到张三名下。”李桑柔道。
“张三是谁?”黑马一句话问出来,随即反应过来,“就是随便谁谁的名下呗,也是,就是个名儿,什么名儿都是咱们的。”
“老大,这能行不?这润州刚打下来,那什么民心的。”大常闷声说了句。
“只能这样了。”李桑柔叹了口气。
“这些产业,都是从孟娘子手里,强抢过去的。杨家强抢了孟家无数钱财,修桥补路,行善积德,建学堂埋死人,那位杨老太爷,在这润州城,都快成神了,假以时日,杨家人科举入仕,散至四方,那就是扬名天下。
“也难怪孟娘子心不能平,我这心里,也一样郁结不能平。
“偏偏,你刚才也听到了,连帮闲们都觉得,孟娘子的嫁妆,孟家的产业,那就是杨家的,至于孟娘子肯不肯,那不要紧,孟娘子要是不肯,那是孟娘子不懂事不知礼,是孟娘子的不对,是孟家的不对。
“他们明抢的有理有据,理直气壮。
“现在,这些产业,使什么手段能拿回来?设套讹诈?在生意场上挣回来?
“也不是不行,可设套讹诈,比起明抢,更下作对不对?
“至于生意场上挣回来,生意场上,孟娘子比咱们擅长多了,她为什么没做?因为,凭什么?凭什么被人家明抢的东西,我要拿回来,却要费尽心力赚回来?
“僻如明抢的银子,上赌场输掉了,哪怕赌场上赢回银子的,就是被抢的人,这也是两码事儿对不对?
“唉,想来想去,被人家明抢走的东西,就是明抢回来,才痛快。
“孟娘子要的,就是这一份痛快。”李桑柔一边说,一边叹气。
“明抢就明抢。”孟彦清嘿笑了一声,“一来不见得有碍什么民心,二来,就算有碍了,看在江州城的份上,世子也得承担下来。”
“没什么妨碍,他们从孟娘子手里拿产业,是孟娘子心甘情愿主动给的,天经地义,咱们这拿,自然也是他们心甘情愿主动给的,大家都是心甘情愿么。”李桑柔看着抓着笔写契约的黑马,眯眼道。
黑马写书契那是熟门熟路,字儿虽然难看,却一笔一画清晰明白,李桑柔一张张看过,满意的抖了抖,递给黑马,“拿好,一会儿看着他们画押按手印。走吧。”
一行人从酒楼出来,直奔润州城。
杨老太爷等人,从十年前回到润州,就在润州城里置下宅院,祠堂族学,也都建在了润州城,只有祖坟还在丹阳县这边,每年祭祀时,才回来住上三两天。
丹阳县离润州城不远,傍晚时分,一行人进到润州城,李桑柔带着大常找邸店住下,孟彦清等人,以及黑马,各自去忙,一直忙到人静前后,孟彦清和黑马等人才陆陆续续回到邸店。
隔天,吃了早饭,孟彦清等人都是一身黑衣,出了邸店,只奔昨天看好的地方看好的人,挨个拿人,大常带着大将军印信,进了润州府衙。
清晨,刚开始热闹的润州城里,茶坊里,学堂里,大街上,铺子里,一个个的杨家人被黑衣人反折双手,推向杨家祠堂。
府衙里,衙役们扛着回避牌,跑成一串儿,直奔城东的杨家大宅和杨家祠堂,在各个路口树上回避牌,不停的挥着手呵斥路上,“让开让开!绕路走!上头办案!快走快走!”
杨老太爷一向起得早,刚刚吃了早饭,正站在廊下,悬腕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