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时醒
那望不见尽头的嫁妆及彩礼可是百年难一遇。
常念端坐在花轿中,听着外头欢声笑语,熙攘吵闹,心里欣喜,忍不住拿团扇轻轻掀了车帘一角看去。
前面不远处,江恕骑在骏马上,随行迎亲的还有西北来的众将士,个个身材高大威猛,打马游街而过,堪比一道独特的风景,赏心悦目之余,她却是一眼认准了那个挺拔如山岳的背影是她夫君。
红衣玉带,墨发高束。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①。
若不看那张总是漠然疏淡而显得冷酷无情的脸庞,她夫君真是无一处不俊,令人匆匆一眼便要脸红心跳。
唔,此刻的朝阳公主垂着眼睛,已然是脸红了。
春笙夏樟二人掩唇轻笑,忙帮她把帘子压好,只道:“殿下,今夜您大可点灯细细看呢!”
“贫嘴!”常念佯装生气,一下坐了回去,飞快拿团扇遮住红颜。
可同时也想起来,她夫君生性冷淡,今晚洞房花烛夜只怕……
无妨,无妨!左不过她也没看那劳什子的春.宫图,感情急不得,待她慢慢培养,自然有水到渠成那日。
队伍往宁远侯府行去了,热闹似有余声回绕,久不平息。
京安大街的万宝斋门口,却有一身形摇晃的醉汉拎着酒壶跌坐地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花轿,忽然发了狠地拿酒壶掷去。
路过的有认出这人来,不由惊讶道:“舒世子?你今日不是与陆家小姐成亲,怎这副邋遢模样喝闲酒?”
有知情地答话:“成什么亲啊,听说陆家把聘礼都退回去了,甚至扬言她们小姐就是随便嫁一匹夫也绝不会进舒家的门。”
“竟有此事?”
众人一阵唏嘘,围着舒衡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舒家被家世地位不及自己的陆家退婚,想必内里缘由不简单,再观向来风光霁月、受京城贵女追捧的舒世子,当街耍酒疯,满目嫉妒,哪还有半点贵公子儒雅气派?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流言蜚语及唾沫星子就将舒衡淹没。
这一幕,诚然都在江恕预判内,一步一步,他的手段才使出三分而已。
……
宁远侯府,花轿已经到了。
门口鞭炮声声响,迎接这尊贵的女主子入府。
常念被众人拥簇着带到后院新房,与江恕并排坐在洒满红枣桂圆莲子的床榻上,而后有老嬷嬷过来主持礼仪。
老嬷嬷眉慈目善的,先拿剪子各取了两人一缕头发,红绳缠绕打结,置于香囊中,交给她,朗声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还请侯夫人将此信物保管。”
常念小心侧身看了一眼江恕,漂亮的眼睛里含着些询问之意,只见江恕微微颔首,她弯起唇角,正要伸手接过,谁知此时,男人的大掌也敷了上来。
手心手背相碰,滚烫的轻颤中,好似撞出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常念微微怔了一下。
老嬷嬷见状,忙笑道:“恩爱两不疑,自是我们侯爷与侯夫人一同保管信物!”
外头围观的亲眷夫人们纷纷叫好。
江恕握了握她的小手,将锦囊一同拿过来,放到枕头下,他神色始终平平淡淡的,但方才的举动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常念手心濡湿,紧张掺着羞涩,也不知该不该抽开手。
好在此时嬷嬷引人端来合卺酒,道:“请侯爷侯夫人共饮此合卺酒,日后年年岁岁常相伴,百年好合到白头!”
江恕抬手接过那两个用红线相牵的酒瓢,一半递给常念。
便有人忍不住打趣道:“想不到宁远侯也有这样体贴入微的时候,殿下好福气!”
闻言,常念接过东西的指尖都在发烫,当然,于外人眼中,她自是端庄优雅,与江恕同饮了酒。
酒液温和滋润,像是有甜枣的清香,甜津津的,她下意识舔了舔唇角,仿若意犹未尽。
江恕眸光微闪,遂不动声色放回酒瓢。
到此,一应礼仪流程便算是完成了,嬷嬷笑着领众人有序退下,春笙夏樟则立侍一旁,等候吩咐。
前院宾客都已随礼登门祝贺,宴席待开,作为新郎官的宁远侯自然需要去应酬一二,不过他默了一瞬,起身先吩咐春夏二人道:“替侯夫人取了凤冠首饰。”
“啊?”常念不禁一愣。
江恕看着她:“不沉么?”
常念:“……沉。”
她头皮都发麻了。
可,这整整妆扮了一早上呢!大婚仅此一回,他都还没好好瞧一眼她惊为天人的绝世倾城美貌,哪能取?
想了想,常念温声细语地补充道:“不沉的,侯爷先去前院应酬吧,这里有春笙她们照料。”
如此,江恕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临走前交代了一句“衣食沐浴一类,派人去找张嬷嬷即可。”
待确定他出了门,常念才松了口气般地垮下肩膀,唯恐乱了发髻,还用两手小心扶着。
春夏二人立时上前,一左一右地替小主子捶肩捏腿。
“殿下,您饿了没有?”
“身子可乏了?”
“头可疼?”
“还是奴婢们先替您取了首饰沐浴?”
“大可不必!”先前几句她都来不及答,只这最后一问,脱口而出便否了。
这大婚吉服凤冠霞帔她便是即刻累死了也不要取!
不过,饿是饿了,乏也是乏了。
春夏二人素来知晓她们殿下是什么性子,闻言便分了一人去找张嬷嬷拿些吃食来,一人替她揉了揉额头。
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阖府上下自是尽心伺候,无半点怠慢,加之先前侯爷有吩咐,厨房早备好了点心参汤,不到一会子便端了上来。
常念见张嬷嬷面善心热,是个话唠嘴,便问:“嬷嬷,先前饮的合卺酒,本公主觉着滋味甚好,你可知是什么酒?”
张嬷嬷哎呦一声,激动得拍手道:“您可算问对了,合卺酒是侯爷特地吩咐换了果酒的,您去年不是给侯爷送了一筐甜枣来?咱们侯爷不爱吃甜口,但是您一番心意,也格外珍重,听闻府上新来的厨子会酿果酒,便将甜枣入酒,尘封酒窖酿造至今,特特等着大婚派上用场呢!”
常念顿了一顿,颇有些惊讶。
他竟那么早就安排好了大婚的事情?还记得那时候父皇尚未宣告他们的婚事,一切皆有变数。
张嬷嬷又絮絮叨叨给她说了许多侯府的事情,包括府上几口人、地皮多少、哪处是什么地方作什么用、种了什么花什么树、厨房的厨子都有什么手艺……十分详尽。
当然,侯府虽比不得皇宫,但在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宅子,奢华雅致,靠腿脚一日都走不完,说多了她也记不住。
只知晓她们如今在的院子名为朝夕院,修建于候府地理位置最佳的东北角,冬暖夏凉,出了院子不到一盏茶功夫,便是侯爷日常处事办公的书房,院内设有小厨房、暖阁及一小书房,花厅水榭风景优美,一应布置全是按琼安殿来的。
张嬷嬷还说,这是侯爷一回京就吩咐人开始修建了的。
于是常念更为惊讶了,再想他先前利用舒衡对付皇后一事,只觉江恕此人,深不可测,若有一日真要起兵谋反,只怕她们常家江山难保。
可越是这样的男人,越值得敬畏钦佩,而非猜忌。
说话间,外边天色渐渐暗了。
张嬷嬷退下后,常念倚着榻边小憩了一会。
就连江恕回来,也不曾察觉。
春笙夏樟打心底畏惧宁远侯,也不敢多言,只轻声退出了寝屋,轮换着去用了晚饭。
江恕搬来一张椅子在榻边坐下,见她睡得沉,他也不叫她,不甚熟练又难得小心翼翼将她头上的凤冠珠簪一一拔下,随后瞧着她额头上被压得泛红的一块肌肤,剑眉蹙紧。
若他没记错,这位娇贵主儿先前还风轻云淡地说不沉。
这叫不沉?
江恕叫张嬷嬷去拿药膏来。
张嬷嬷是过来人,一听药膏二字,立时提起了心思。
侯爷是要闺房调.情的,还是寻常的?
她自然不敢问,于是两种药膏一起拿来,简单交代了一声便匆匆退了出去。
江恕神色淡淡,只拿了寻常消肿去痛的药膏,另一盒,则随手放到了窗台小几上。
药膏清凉,敷上额头那瞬间,常念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即是男人冷沉而深邃的眉眼,及那高挺的鼻、薄唇,线条轮廓分明的下颚。
她就这么望着他,下意识唤:“夫,夫君。”
江恕动作微顿,遂站直身子,只“嗯”了一声。
常念清醒了些,也不自在地站起来,为自己睡着了错过夫君回来而懊恼,可下一瞬,察觉头上忽然轻减不少的时候,整个人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摸摸头,发现柔软青丝自然垂于身后,哪还有凤冠明珠美玉?
“谁把本公主的发髻拆了??”
江恕眉心一跳,略有些迟疑地道:“是我。”
“你,你,你?”常念惊讶又气恼,一时指着自个儿的头发,一时又指向他,好半响涨红了脸才憋出一句:“你怎么能把它们取了呀!”
江恕:“所以,你准备戴着就寝?”
“才不是!”常念被他这话问得一噎,只身子往后一倒,仰躺到榻上,一脸生无可恋。
糙汉!丝毫不懂她的用意!
江恕不明所以,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在榻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若你欢喜那些东西,明日我叫他们去锦绣阁再打造几套来,成不?”
常念别开小脸,语气委屈极了:“可是大婚的凤冠只有一回,我好早便被母妃拉起来妆扮,好容易这样美,你,你都还没有仔细看过就给拆了,那我今日岂不是白忙活白受罪了?”
这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江恕总算捋清了,只是眉心依旧紧锁,不知该如何安抚小姑娘的气闷,遂拿来一片镜子,递给她:“你自己照照。”
常念慢吞吞坐起来,不情不愿地照了照,瞧见额头一块突兀红痕,登时皱眉道:“怎,怎会如此……本公主方才岂非如此丑陋模样与夫君说话?”
江恕:“……”
他这小夫人十分在意美丑。
他如实道:“不丑。”
常念心里才好受了些许,可依旧不舒坦,又执着问:“夫君觉着朝阳今日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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