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落蒹葭
四目相对,吴少陵有几分惭愧的垂下头:“阿愈……”
“究竟是怎么回事!”萧愈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本王要你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
吴少陵耸起的肩重重垂下,事已至此,他只好将自从在营外遇到贺兰兄妹时开始说起,将后面至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吴少陵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向萧愈解释,一抬头便见萧愈已经转身快步向外走。
萧愈周身冰冷的厉害,他的心好似被掏空一块,让他不敢细思细想李琬琰失踪的这些时日,他只要往深处一想,心便如万箭穿过般的疼。
萧愈不顾身上还流血的伤口,转头看向还怔愣的霍刀,厉声喝道:“调兵,备马,本王要去绍都找她!”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卯初, 天光熹微洒入山林的角落里,大军整装完毕,陈元踩过一条泥泞的山间小路, 站在山洞对李琬琰一揖。
“殿下, 一切准备妥当, 请问何时出发。”
昏暗的山洞内燃着一抹火光, 微弱的光线映照出其内一道窈窕的身影。
“绍都方向可有异动?”女子的声音传出来,堪称悦耳, 却同样带着为将者的严肃果决。
“这时辰,绍都中人尚未清醒,属下留了几名侍卫乔装流民守在城下, 若有异动, 会第一时间燃放信号烟火。”陈元利落回道。
李琬琰目光落在身前的一小撮火焰上:“通知大军,一刻钟后动身。”
陈元领命退下, 李琬琰抬头看着他走远的背影, 从怀中拿出贴身放着的小药瓶, 红褐色的药瓶躺在雪白的掌心间,在暗淡的火光下透出一抹诡异的光泽。
李琬琰低眸看了药瓶片刻,抬手将塞子拔掉,药瓶里面已经见底, 她试着倒了倒, 只倒出两粒丸药。
她看着丸药再无犹疑, 抬手送入口中, 接着拿出随身的水袋, 将药咽下, 随后灭掉奄奄一息的火光, 起身向山洞外走去。
李琬琰和陈元将大军分为三路, 分散开走出山林,最后在绍河前汇合。
至今日绍河水位已经降得很低,骑在马背上,最高处隐约能没湿鞋袜,只因这时辰风大,河水有些湍急。
李琬琰下令让骑兵中年纪最小的那队和伤兵先渡河,随后让陈元带兵渡河,由自己断后。
陈元本是不同意,但争执不过李琬琰,只好听命。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陈元对大魏皇室有了很大的改观,或是对这位曾经高坐京阙的长公主有了很大改观。他是幽州人,年轻时也经历过□□苛政,托着一家五口老老少少四处乞讨,后来投入幽州军麾下,才有了口热乎饭吃。
在幽州时,他听到最多的便是皇室奢靡无度,没落皇族和世家大臣尸位素餐,皇帝年幼无知,长公主挟天子牝鸡司晨。
实话说,他们这些从幽州来的将士,从心底多多少少都对皇室对那些虚伪窝囊的世家大族感到厌恶。
陈元最初跟着长公主前来围攻绍都只是听命于吴少陵,他甚至觉得吴将军是不是糊涂了,同意这样一个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矜贵公主领兵岂非坏事。
但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日里,经了太多事,陈元见识了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实际上的杀伐果决。他忽然明白了那句人不可貌相,也明白了从前的种种传言绝不真实,长公主能扶持幼帝从荆棘中走到今日,靠得绝非是外界传言的绝色美貌,那些香.艳迷乱的传言,不过是深谙人心底的邪恶,用以扭曲抹黑。
陈元领兵过河之际,李琬琰抬首回望天空,日出东方之际,苍白明亮的天空一片平静。
李琬琰紧悬着的心有些许松缓,等陈元领兵渡河过半,她领着案上余下的人马开始过河。
往日尚算平静的河面不知为何在今日狂风骤起,李琬琰在颠簸中,明显能感觉到马儿在渡河过半后明显开始吃力。
忽然,她明显感觉到马蹄一滑,紧接着马身剧烈摇晃,李琬琰随着马的颠簸,眼前的视线乱成一团,耳畔是周围将士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强大的冲击力让李琬琰握在缰绳上的手一松,她的身子猛地向后,一瞬的悬空后,急急的下坠,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李琬琰来不急反应,只能认命的闭眼。
突然,腰腹被有力的手臂拦截住,坠入河底的窒息感没有涌上,反而一股力量环住她的腰,将她捞了起来。
李琬琰落在马背上的一瞬睁开眼,四目相对,她却一时怔住。
李琬琰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待她回神,忽而眼眶一热,通红的眼底积满了泪:“阿愈。阿愈?”
“是我。是我。”萧愈听着李琬琰带着哭腔的嗓音,连声回应,他单手攥紧缰绳调转马头,另一只手将李琬琰用力搂在怀中,他的薄唇贴着她的耳畔,不停的道歉:“我来晚了琰琰,对不起,我来晚了。”
李琬琰望着萧愈消瘦不少的面庞,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掉,她忽而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很用力的抱住他,埋头在他怀中,试图藏住那不可控制的眼泪。
萧愈低头看着怀中李琬琰起伏的肩,嗓间一片干涩,抱着她的手臂愈发收紧,压住眼底的猩红,加快马速直奔河岸而去。
大军全部安全渡河后,众人悬了多日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随后疾行十里,萧愈下令大军驻扎修整。
临时搭建起的营帐中,霍刀端着刚烧好的热水前来,他刚入帐中便撞见帐内紧紧相拥的二人,连忙垂下脑袋,转身飞快退了出去。
这些时日来,再苦再累,甚至生死关头,李琬琰从未有一刻想要流泪,却在绍河上,看到萧愈的一瞬,情绪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月来她有多害怕,有多不安,她甚至不敢让自己去想那最坏的结局,她再没有能力再承受一次失去萧愈,得而复失,比最初她失去他时,更要让她痛百倍。
李琬琰和萧愈席地而坐,她紧紧抱着他良久不肯放手,萧愈的下颚抵在李琬琰柔软的头发上,他将她抱在怀中像是哄孩子般,手掌不停的轻抚她的后背。
李琬琰慢慢抬头,她望见萧愈苍白的脸色,发觉他的薄唇毫无血色,她心上一惊,立即放开他:“你受伤?怎么受伤的?”
萧愈看着李琬琰紧张的反应,连忙安慰她:“是旧伤,无妨。”
李琬琰听了却还是不放心,她扯住萧愈的衣袖:“我要看看,让我看看。”
萧愈下意识想逃避,却拗不过李琬琰,她将他的外裳脱下,便瞧见他浸血了中衣。
李琬琰瞬间神色大变,她仰头满眼震惊的看着萧愈:“你怎么伤得这样重?你怎么不在营中好好歇着,还来寻我做什么?”
萧愈还想开口安慰些什么,却见李琬琰已先一步起身,她快步走到营帐门外,叫霍刀去取预备药箱。
李琬琰将萧愈浸血的中衣脱下来,在看到他肩头箭伤后,双眼不由一红,她咬咬牙,用热水洗过绢布后,轻轻擦拭伤口边缘,随后替萧愈上药,包扎。
等她做完,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被萧愈长臂一伸,搂入怀里。
李琬琰仰头望着萧愈,眼中说不出是心疼还是埋怨:“你伤得这么重,不要命了吗?”
萧愈闻言默默听着,他抬手擦拭她粉白小脸上残留下的泪痕,又理了理她鬓侧的碎发,反问她:“你可有受伤?”
李琬琰听到萧愈的问,听着他的声音落入耳畔,心底那一点气顿时散了,她摇了摇头:“我很好。”
再次启程时,李琬琰让霍刀准备马车,她执意让萧愈乘车。她的战马被从河上救回来,是因为被河底的尖石划破了蹄子,有手巧的士兵临时坐了板车,众人齐力将马儿赶上板车,一路拉回军营。
回程的速度放慢,白日赶路,夜里营宿,数日后才抵达军营。
队伍到营前,李琬琰一下车便看到早早迎候在大营门前的吴少陵和何筎风等人。
吴少陵早命人宰了羊犒赏归来的将士,沉寂已经的军营终于出现些庆祝的氛围。
众人一路回到帅帐,帐内众人围在萧愈和李琬琰身边落坐。如今虽称得上是团圆,但经历过太多鲜血与牺牲,氛围难免有些低沉。
吴少陵看到李琬琰平安归来,悬了终日的心终于落下,不单是为了向萧愈有所交代,也不是无需再担心何筎风和禁军诸位将领终日缠着他要他给个说法,而是这一次,他是真心盼着李琬琰能够平安回来,若此次李琬琰当真在绍都出事,他也无法逃脱愧疚。
其实如今,就算面对平安归来的李琬琰,吴少陵心里也同样难逃愧疚,听副将陈元说,大军能平安归来,多亏了李琬琰在战场上当机立断,否则如今众人要么战死绍都城下,要么葬身鱼腹。
他们本是分线作战的盟友,他却丝毫没有帮上忙,吴少陵因为顾忌萧愈身上有伤,席上便没有命人备酒,他举起杯以茶代酒,正打算向李琬琰赔罪。
忽然听到营外有人传报,说京中有急信寄来。
送信的人跑进来,信件是呈给长公主的,李琬琰接过信,在众人或疑惑或好奇的注视下展开,她垂眸扫过信上的内容,渐渐地她的视线变慢,好看的绣眉不由蹙起。
萧愈坐在李琬琰身旁,看出她神情的变化,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询问:“怎么了?”
李琬琰握着信纸的手微微缩紧,她闻声侧头去看萧愈,视线相对,她的眼眸有些颤抖,声音中带了几分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和颤抖: “是王叔…他说陛下旧疾犯了,很严重,要我尽快回京。”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帅帐宴席早早地散了。
吴少陵等人走后, 李琬琰开口叫何筎风留了下来,她将王叔送来的信拿给他看。
“陛下的旧疾突然发作,京里的太医都诊不清楚, 之前陛下一直是由你照料, 你可知道为何会如此?”
何筎风看过信后也有些疑惑, 离京前他已将陛下的体质调理十分康健, 又有辅药预防,按理说应该很难再复发。
“此事臣尚不明确定, 要回京亲自替陛下诊过脉才知。”何筎风说完,一抬头便多对上李琬琰满含忧愁的眉眼,他看着一顿, 缓了缓又道:“臣离京前交代给太医院应急的方子, 陛下病的虽急,想来不会有危险, 还请殿下一定要宽心。”
何筎风说完, 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摄政王, 他目光重新落回到李琬琰身上,揖礼道:“臣月余未见殿下,想替殿下诊个平安脉。”
李琬琰听着何筎风的提议,下意识有些回避, 她正想如何借口推脱, 却听身后萧愈先一步道:“何院首有心了。”
李琬琰不由回头去看萧愈, 便听他又道:“原本还打算召云慎前来替你看看, 琰琰, 你的脸色特别不好。”
李琬琰听到萧愈唤自己的小名, 忍不住脸红, 见萧愈和何筎风都如此坚持, 知道自己逃不过,便坐下来,伸出手腕。
何筎风在听到萧愈对李琬琰那句称呼时不由一愣,他看着李琬琰露出的一截皓腕,神情复杂的垂下眼眸,他跪坐到李琬琰身畔,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绢帕,覆在她腕上,垂眸凝神诊脉。
李琬琰有些心虚的看着身前的何筎风,果然发现他的眉心渐渐蹙紧。
何筎风蓦然抬头,与李琬琰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眼底神情复杂,有惊有怒。
“臣配的丸药殿下吃了多少!?”
何筎风声音急促,一切往日温和语气,连一旁的萧愈听在耳里,都不由意外。
“什么丸药?”萧愈看向两人问道。
何筎风闻声,似乎从惊怒回神,他收回手,面向萧愈,垂着头拱手一礼:“回王爷,是臣特意为殿下调制提神的药,殿□□弱,臣想行军途中难免疲累,因为是应急的药,难免会有副作用,臣刚刚替殿下诊脉,发觉殿下脉象虚弱,故而猜测是那药所致。”
何筎风话音未落,便听萧愈焦急问道:“可严重?可有大碍?”
“摄政王宽心,”何筎风暗暗看了眼身旁李琬琰紧张的神情:“殿下好生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何筎风走后,李琬琰才算松了口气,她起身走到萧愈身边,看着他略带凝重的神情,牵起他的手轻摇了摇:“怎么了?”
萧愈仰头看着身前的李琬琰,与她相握的手轻轻用力,将她拉入到怀中:“都怪我不好,”萧愈一想何筎风最初那激烈的反应,便知那药的副作用远不止他后来向自己解释的那般轻巧:“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傻事了,好不好?”
李琬琰顺着萧愈的力道坐在他身前的席子上,她闻言便笑着点头,随后安慰萧愈:“我知道分寸的。”
萧愈没得到李琬琰的回答不肯放手,李琬琰见此,只好连连点头答应:“好,我再不吃这药了好不好。”
“你要何时回京?”他又问她,他自觉克制的很好,语气间却还是难免透着落寞。
诚言讲,李琬琰当下是舍不得萧愈的。
她在绍都山林间,每日望着日升月落,她想知道萧愈的消息,又很害怕知道他的消息,她患得患失,煎熬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再见到他,知道他的平安,他刚回到她身边,短暂的,让她舍不得离开他。
“三日后…我与何筎风启程归京。”李琬琰回答时忍不住垂头,连她的声音,一时间也变得极低。
李琬琰垂着头,看着膝前她与萧愈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忽而她感觉到额头上一凉。
萧愈的手指覆在李琬琰光洁的额头上,他手上稍稍用力,将她低垂的小脑袋抬起:“好,那剩下的时间,你哪也不许去,乖乖留在帅帐中,留在我身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