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落蒹葭
他的语气称得上温柔,没有丝毫的排斥和不悦。
李琬琰有些意外的看着萧愈,他见了,蜷起手指敲了敲她挺翘的鼻梁。
李琬琰下意识闭眼,萧愈手上的力道很轻,像是抚过般,有些痒,她睁开眼,看着他眼底的几分笑意:“阿愈…等阿仁病好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萧愈闻言却一时没回应,他只牵着李琬琰的手起身,拥着她倒在榻上,他的双臂环住她,似乎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
李琬琰启程回京那日,萧愈亲自去大营门口送她,特派了一队百人精骑从旁护送。
临上马车之前,李琬琰被萧愈拉住,四目相对,良久,他抬手理了理她鬓侧的碎发。
“此番回京,便留下吧,军营环境艰苦,莫回来了。”
李琬琰有些意外,她正因萧愈此话出神,待听到他后面的话时,彻底愣住。
“你弟弟的病,若还需要药引,便告诉白天淳,他会派人去幽北寻来,琰琰,你若愿意…”萧愈说到此处一顿,似乎早已抉择良久,终于在此刻下定决心:“我愿看在你的情面上,不再追究。”
***
李琬琰已不记得自己是怀中何种心情从萧愈身边离开,登上回京的马车。
临别时他与她说的话,久久的盘旋在脑海中,她从未曾奢望过,让萧愈去宽恕去原谅。
她明白这对他不公,于他而言亦是牺牲。
她倒是曾无数次设想过,权衡利弊之下,她能主动攥有筹码,从萧愈手中换下弟弟。
李琬琰忽而觉得自己脆弱的紧,她试图将眼泪忍下去,却越是努力,眼泪越不听话。
百名骑兵护送李琬琰回京,日落十分,停靠在驿站。
晚膳过后,何筎风煎了调理的汤药,敲响李琬琰的房门。
何筎风等李琬琰喝下药后,又替她诊了脉,此时屋中只他二人,他便也不掩饰,将这几日来一直压在怀中的话说出口。
“殿下可知那药性有多猛烈?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日后若真有意外,恐再无良药救您性命。”
李琬琰对上何筎风严肃的双眸,她自然知道这药的烈性,可她同样清楚自己的身子,若没有这些药,她绝对撑不过来。
“本宫知道,”李琬琰朝何筎风笑笑:“日后,再不会了。”
这并非是她诓骗他之言。
她相信萧愈,若他肯放过弟弟,放过那些无辜被先帝连累的宗亲,这世上,她便再无什么需要劳神费心之事。
她从不恋栈权位,也知道李氏江山气数将尽,她费尽心力,也只能维持京畿的太平,面对国中四处的藩镇割据,心有余却力不足。
山河破碎,是萧愈,是他的幽州军南征北战,统一四境,听闻,他治下的幽北,百姓衣食丰足,安居乐业。
她相信,若有朝一日,他位登九五,一定不同于先帝,也一定远胜于她,她曾心愿的天下太平,能由他来实现,亦好。
何筎风看着李琬琰眉眼间的笑意,微微出神,待他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
“但愿殿下您并非诓骗微臣。”
***
李琬琰在半个月后风尘仆仆的赶回京中,回到皇宫后便直奔御极殿。
她的驾辇一入宫门便有人赶到御极殿前来报信,等她到御极殿时,便见李承仁已经站在宫门前翘首以盼等着她。
李琬琰看着迎面朝自己跑过来的弟弟,心间不由升起疑惑,等弟弟跑近了扑到她怀中时,她瞧着他红润甚至还胖了几分的小脸,心中更是疑云密布。
李承仁扑到李琬琰怀中,他的个子才刚刚到她的大腿,仰着脑袋,伸着手臂,不停的急唤她:“阿姊,抱,抱。”
李琬琰压下心底的疑云,应声将李承仁一把抱了起来,刚将弟弟抱在怀中,便觉得脸颊落下湿湿的一软。
李承仁抱住李琬琰的脖子,便朝她雪白的脸颊亲上一口,接着小脑袋一歪,枕在李琬琰肩膀上:“阿姊,你去哪了,是不是不要阿仁了。”
李琬琰闻言,心里难免生出愧疚之感,她抬手拍了拍李承仁的小脑袋:“不许乱想,阿姊怎会不要你。阿姊是随摄政王去南境了,南境有战乱,百姓们流离失所,若阿仁长大了,也一定不忍心百姓受苦,也要会亲自前去,打跑坏人的对不对?”
李承仁听着李琬琰的解释,歪在她肩头,闷哼两声:“那阿姐为何不带着阿仁一起去?为什么要与摄政王一起去?”
“阿仁还小啊,等阿仁长大了,就不需阿姐去了。”
“你骗人,”李承仁今日却不领情,他揉了揉眼睛,很是委屈:“他们都说阿姐有了摄政王,就不要我了,朕不喜欢摄政王,他要抢走阿姐,还要抢朕的皇位,朕要杀了他。”
李琬琰听着李承仁带着哭腔的话,脚步瞬间顿住,她下意识抬手捂住李承仁的嘴,仅是一瞬间,她的心疯狂的跳起来,她盯着李承仁,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是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李承仁从来没见过李琬琰如此严厉, 他听着她的问,一时整个人有些发呆,接着委屈的咬住嘴, 圆圆的大眼睛变得通红。
“阿姊……”他既委屈又有些害怕的唤了李琬琰一声。
李琬琰瞧见李承仁这般反应, 一时也有些后悔, 她压住心底腾起的惊怒, 抱着李承仁快步走回御极殿中。
回到寝殿内,李琬琰将李承仁放到矮榻上, 瞧他脸蛋上的两道泪痕,轻叹一声,从衣袖间拿出绢帕, 替他擦了擦小脸。
“你的病好了?我让何院首进来替你瞧瞧。”李琬琰说完正打算唤宫人将何筎风召来, 刚一转身,衣袖就被李承仁拽住。
他小小的手紧抓着她的衣袖, 仰着头胆怯怯的开口:“阿姊, 对不起, 我骗你的。”
李琬琰在刚见到李承仁时就有此怀疑,她闻言并没有太过意外,转身坐到李承仁身边,瞧他微红的眼角, 用帕子轻点了点, 她温声问他:“告诉阿姊, 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李琬琰确定, 李承仁这样小的年纪, 想不出这样的法子。退一步说, 就算这真的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能瞒过那么多人的耳目, 将她从南境骗回来,也绝不会仅他一人之力。
李承仁听着李琬琰的问确不回答,他闷闷低着头,明显是在掩藏着什么。
“阿仁,”李琬琰看着李承仁,声音稍稍严厉几分:“你还打算骗阿姐吗?”
李承仁闻声立即抬起头,他望着李琬琰,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纠结。
“罢了,阿姊也累了,回宫去了。”李琬琰说完,立即从矮榻上站起来欲走。
李承仁见此明显急了,三两下从榻上爬起来,他站在矮榻上,个子还只堪堪到李琬琰的胸口,他一把抱住李琬琰,特别用力:“阿姊不走,是明蝶姑姑,是明蝶姑姑说只要我病了,阿姊无论在哪一定会回来看我的。”
李琬琰缓缓抬手,回抱住李承仁:“那你装病,太医怎会不知,竟将那么多人,连着老王爷都瞒住了?”
李承仁闻言有些脸红,他低了低小脑袋:“是我让太医去骗王叔。”
“阿姐我想你嘛,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李承仁一边说着,一边抱起李琬琰的手臂,不停的摇晃:“我是想你嘛,我不想自己待在皇宫里。”
李琬琰听着李承仁的这些交代,心里的疑影还是未散,她面上不显,在御极殿中陪着李承仁玩耍一会,等将他哄睡后,立即回未央宫,顺便将明蝶一起带了回去。
明琴知晓李琬琰的驾辇回京,提前跑回未央宫整理打扫,在宫内等了半日,终于等到李琬琰回来。
明琴迎出来,看见垂头跟随在李琬琰轿辇后面的明蝶,瞧她一脸紧张,便知原因。
明琴虽然也盼着李琬琰回来,但想明蝶这样给陛下出主意诓骗长公主,是在太过胆大妄为。
李琬琰将明蝶带入正殿,屏退一众闲人。
明蝶一入殿内,瞬间跪地请罪:“殿下饶命,奴婢无知蠢笨,只是心疼陛下因为思念殿下不思茶饭,才出此馊主意,奴婢当真是无心一言。”
明蝶是御极殿内的大宫女,若论品级,按理比明琴还要高出一些。
李琬琰倚在贵妃榻上,垂眸淡淡瞧着地上的明蝶,听她一番哭诉之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反问:“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一句无心之言,可陛下听后却当真了,他一个孩子,自己就将宫里宫外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瞒住了。”
明蝶闻言面色一变,她将头埋得更低,额头磕在地面上:“长公主殿下恕罪,奴婢当真是无心一言,陛下有命,奴婢也不敢不从。”
“够了!”李琬琰的声音陡然变冷:“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你以为本宫会信仅凭你一人,便能帮陛下做这瞒天过海之计。你若再不招实话,本宫便让人将你拖出去杖毙。”
李琬琰话落,眼见明蝶身子一软,摔倒在地上,她的眼中生了几分空洞,接着她慢慢爬起了,重新规矩跪着,哆哆嗦嗦的开口:“奴婢只是和许太医一起帮着陛下,奴婢们也只是想讨陛下的好,真的没有别的心思,还望长公主明鉴。”
李琬琰闻言沉默盯看着明蝶片刻,接着开口命人将她押下去关起来。
明琴从外面走进来,便见李琬琰有些疲惫的抬手揉了揉眉心,她快步走上前,自责请罪道:“殿下恕罪,是奴婢失察,竟未曾发觉陛下是装病。”
李琬琰睁开眼,抬手示意明琴平身:“有那么多人打掩护,本就有心防着你,自然能将你瞒住。”
明琴有些不解:“很多人?”她话落迟疑一阵,忽然明白,她望着李琬琰有些心惊:“殿下难道是说……”
“本宫离开的这段时间,王叔常来御极殿吗?”
明琴点头:“王爷几乎日日来,每次都陪着陛下玩上一两个时辰才回离宫。”
“所以,这阵子陛下同王叔很亲?”
“自然是亲近不过殿下的…”明琴说着,面露几分为难之色:“不过,陛下自从有王爷陪着后,就不多与奴婢和裴统领说话了。”甚至还有些回避。
有些话,明琴自知身份,也不好说出口,她们本是奴婢,陛下赏识亲近是恩赐,陛下疏远,她们也没有资格说任何。
“你将裴铎叫来,然后再派人去御医院,将与明蝶联手那个许太医给本宫带来。”
明琴闻言低身应是,正欲转身退下,殿外却先一步有宫人前来。
“启禀殿下,裴统领在宫外求见。”
裴铎从外面走进来,银光铠甲掩不住修长挺拔的身姿,他的步履平缓,从表面来看,李琬琰已经瞧不出他的腿伤。
裴铎走上前,正要单膝跪地行礼,被李琬琰先一步拦住:“不必多礼,本宫正有话问你,明琴,赐座。”
明琴闻言刚要去准备席子,却被裴铎抬手拦住。
李琬琰意外看着裴铎的举动,听他道:“殿下,刚刚摄政王府来人,军师知道您从南境归来,特意设宴,请您前去。”
白天淳此举倒是有些出乎李琬琰的意外,印象中他似乎不是精于此种作为的人,她心里虽然也不喜欢这种应酬宴饮,但毕竟是摄政王府的人,是萧愈器重的军师,她不好回绝。
“既这样,明日再提审许太医罢,”李琬琰从贵妃榻上起身:“裴统领稍后,本宫更衣便来。”
李琬琰带着明琴去寝殿中更衣,借此功夫,明琴将李琬琰离京这些时日发生的大小事略略讲过。
“白天淳和王叔之间可有来往?”
“明面上王爷不大喜欢代丞相,私下里是否有往来,奴婢不知。”
李琬琰简单梳洗后出宫,裴铎已经迅速钦点好一队人马,他亲自陪在李琬琰车架旁,护送她出宫。
车架停到摄政王府门前,白天淳已站在门外恭迎。
李琬琰被明琴扶下轿辇,白天淳带着一众人见礼后,两人寒暄几句,白天淳将李琬琰请入府中。
“王爷前几日到信来,叮嘱臣若殿下需要幽谷草,尽早派人去幽北运来。”
李琬琰随着白天淳往花厅处走,闻言心头不由一暖,她离开半月有余,不想萧愈还这样记在心上。
“白大人不必挂心此事,御医院中还留存尚多幽谷草,够陛下应急。”李琬琰说完一顿,又问道:“不知王爷在信中可有说些旁得,南境战事如何,我走时王爷身上还有伤,现下不知养得如何了。”
李琬琰思及到萧愈身上的伤,便不忍担心,她话说出口,自己都不曾察觉语气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