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一只喵
喉咙堵得死死的,沈浮努力透了一口气:“你的病因我正在查,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查到……”
姜知意又看他一眼,不是很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林凝却紧张起来,难道真像先前推测的那样,与白苏换掉的药有关,他在查白苏?
想问,当着谢勿疑的面又不好问,听见谢勿疑温润的声音:“沈相。”
沈浮回过神来,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你方才说,老太妃什么事?”谢勿疑俊雅的眉目隐含悲意,身体向前微微倾斜,显然十分关注。
“太医院院判李易涉嫌隐瞒老太妃病情,目下正在审理。”沈浮斟酌用词,观察着他的反应,“老太妃不幸薨逝,也许与先前隐瞒病情,耽误医治有关。”
沈浮怀疑这一切都是谢勿疑设下的局,然而眼下,他还需要证据,确切的,能够将疑点与谢勿疑联系到一起的证据。
“什么?”谢勿疑怔了下,丹凤眼上扬的眼尾慢慢染起浅浅的红,声音染上了哑,“怎么会有这种事?”
姜知意连忙起身,林凝也站起来:“殿下请节哀。”
“坐下吧,无妨,”谢勿疑点点手,在悲痛之下依旧保持着温润宽和的风度,看向姜知意,“姜姑娘请坐,你如今不比平常,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礼。”
姜知意默默落座。有孕以来她极少与外人见面,尤其是岐王这样身份尊贵的陌生男子,此时听他口中说出关切她身体的话,难免有几分不自在,只是微微低着眼皮。
沈浮发现她颊边有些极淡的红。若不是极熟悉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她面皮薄,很容易害羞,方才谢勿疑虽然说得婉转,但都听的出来是说她有孕在身不方便,她大约是很不自在。
沈浮觉得酸涩,甚至是妒忌。谢勿疑一个真正的陌生人,一句话就能让她情绪有这些变化,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在她眼中都是不相干,她连一丁点儿情绪也不再分给他了。
分明从前,她满心满眼全都是他,他短短几个字,就能看见她欢喜,看见她羞涩,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爱他。眼下,都没有了。沈浮在袖子里攥着拳,茫然悲怆的情绪涌上来,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要往何处去。
“那个李易,”谢勿疑定定神,“为何要那么做?”
沈浮纷乱的思绪努力拉回来:“正在查,不过。”
他低眼,黝黑的眸子看住谢勿疑:“太医院的医女白苏极可能是李易的同谋,我已拘押白苏,正在审问,想来不久就能给王爷一个交代。”
“白苏,李易,”谢勿疑哽咽着声音,念了两个人的名字,“老太妃宽厚仁慈,一生与人无争,万万想不到竟然会遇上这种事。查察之事就拜托沈相,若是有什么进展,立刻报我。”
沈浮看不出什么破绽,他的神色反应,的确是为人子者乍然听说母亲亡故另有内情时的震惊和哀伤,他并没有表现出对白苏的关注,一切都自然极了。
但,消息他已经亲口告知,李易或者是小卒,白苏身上的谜团却扑朔迷离,若真如他推测那般,谢勿疑不可能坐视不管。
灭口或是救人,只要一动,撕开的口子就越来越大,再也刹不住车。
“真是抱歉,”谢勿疑抬头,看向林凝,“原本是想看看府上的围墙进度如何了,没想到竟让夫人和姑娘跟着听见了这些事情。”
他脸上是诚挚的歉意,林凝起身谦逊不迭,沈浮看着姜知意。
她也站起来了,一只手搭着椅子扶手,目光有些淡淡的忧伤。他想她多半是为了周老太妃难过,她不知道内里那些盘根错节的纠缠,她只是本能的,因着自己柔软良善的心,为别人的不幸难过。
她总是这么纯粹,真挚。不像他,有无数肮脏的算计,先前既不能珍惜她的真心,如今又为了那些算计,连累她难过。
这一刹那,沈浮自惭形秽,觉得不配站在她面前,恨不能钻进地缝里,或者有天火降下来将他烧化了烧成灰,那样也许能干净些,可心里最深处又舍不得,想留在她身边,想让她柔软的眼波看一看他,洗涤他满心的肮脏。
“快坐吧,我说过,姑娘不必拘礼。”谢勿疑微微欠身,向姜知意点点头。
姜知意这才坐下,偶一抬眼,沈浮依旧定定地看着她,他站得笔挺,像孤直的竹,姜知意转开脸,有些想走,然而谢勿疑不曾发话,也不能随便告退,倒是不如一开始求见时,她就回避了。
那时候想着她也没什么可回避的,总不见得从今往后他去哪里她就要躲着,只不过眼下谢勿疑在,说的又是这种宫廷隐私之事,姜知意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听见谢勿疑温润的说话:“齐浣,你去为姜姑娘诊脉吧。”
姜知意抬头,对上他意态优雅的丹凤眼,他向她颔首致意:“姑娘先去吧,若有什么需要,打发人知会我就好。”
姜知意知道,他是看出来她的不自在,才以诊脉为借口让她退下,默默福身告退,沈浮立刻上前:“听闻齐大夫医术超群,能否让我观摩一下?”
姜知意皱皱眉,余光瞥见谢勿疑站起身:“夫人,今天我叨扰良久,也该回去了。”
他看向沈浮,道:“关于李易之事,请沈相随我去外苑那边详谈吧。”
姜知意退进房中,回头看时,谢勿疑带着沈浮走出了厅堂。姜知意知道,他是怕沈浮继续纠缠让人不安,所以才以详谈为名,带走了沈浮,这样心细有宽和的人,在皇亲中,属实是少见的了。
沈浮走出厅门,在门槛处,忍不住又向后回望。
他知道谢勿疑此举是为了支开他,他不舍得走,然而也不能不走,她出来这么久肯定很累了,他实在可恨,总是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让她不自在。
门内隐约露出樱色裙子的一角,一闪就看不见了,这一别,下次相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加更奉上~
第63章
沈浮从外苑出来后, 直奔万隆冰库。
与谢勿疑的谈话并没有多少进展,不过他留意到,外苑的翻修已经接近尾声, 距离谢勿疑搬进来的日子不远了。
从今天谢勿疑的举动来看, 他对姜家的亲近之意很明显,在姜知意面前尤其谦和关切。
姜遂在西州经营多年, 德高望重, 姜云沧既是难得的悍将,更是谢洹的左膀右臂,西州位置险要,一边是与坨坨的国界,一边毗邻易安, 谢勿疑若想有什么举动, 必须拿下姜家父子。
骏马四蹄如飞向前疾奔, 沈浮心思不定。
姜遂三朝老将, 忠心耿耿,可姜云沧这个人, 他始终有些疑虑, 尤其是他与谢勿疑那次隐秘的见面。谢洹看样子事先并不知情,而事后, 姜云沧也不曾上奏,竟是把事情隐瞒下来了。
姜知意与这个兄长很是亲近,那两年里每个月都会给姜云沧写信,每一封他都截下来查过,内中说的都是些日常琐碎之事, 大部分与他有关, 他几时起几时睡, 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她新近又给他做了什么东西——
沈浮勒住马,心脏那种拧着攥着的疼又开始了。是的,曾经她每一封信,写的都是她。曾经他占据了她全部的生活,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为他。
如今,她看着他时,只不过像个陌路人。
是他的错。他从不懂得珍惜。他暗地里检查她寄出去的每一封信,他甚至还疑心她会私自向姜云沧透露朝廷的动向,他不让她进书房,所有公务相关的东西他从不让她碰。
她都默默忍下了,因为爱他。他是真的眼盲心盲,那天白苏进书房时,他把作为诱饵的卷宗放在白苏面前,她那样平静淡然的神色,他就该意识到,她已经心死,再不爱他了。
马匹停得久了,咴咴的打着响鼻,沈浮松开一点缰绳,让马匹行在大道上。
他罪无可恕,无可分辩,他辜负了她那么多年纯粹真挚的爱意,他活该如今求而不得,生不如死。但他还不能死,她还没有脱离危险,他必须尽快找到真相保她平安,保她心爱的孩子平安,从今以后,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她。
沈浮加上一鞭,马匹如飞般走了,沉重的思绪绕过情缠,回到公事上来。
姜云沧对她,明显已经超越了兄妹之间正常的关注,姜云沧是姜家唯一一个不在盛京出生的孩子,他已经派人前往云台调查姜遂夫妇在那边时的情形,假如姜云沧不是她的哥哥……
炽热的风刮在脸颊上,有些尖锐的疼。假如姜云沧不是她哥哥,姜云沧对她,远比他对她好得多。而她从来也都信任依赖这个哥哥。
沈浮沉沉地望着前方,太阳太烈,大道上开始出现水泊般的幻像,白得刺目。假如姜云沧不是她的哥哥,假如他们。
心里酸涩得几乎要溢出来,理智却又清醒地意识到,他没有任何资格去评判她的选择,她身边的人待她都远比他待她好得多,甚至黄纪彦,那么个尚且青涩的少年都知道要维护她,关切她,而他这两年里做的所有事,无非都是伤害。
他罪无可恕,他的余生,只能用来向她忏悔,向她弥补。
马匹在冰库门前停住,沈浮飞身下来,沿着向下的阶梯进入冰库。
炽热与极寒在这瞬间交错,夏日的衣袍挡不住四面八方透进来的冷意,沈浮看向正在检查汤药的朱正和林正声:“有进展吗?”
朱正与林正声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此时裹着棉衣,冻得手指都有些发青:“眼下还没有,等下官把颜色气味相似的药材都找出来配一下试试,也许能有发现。”
沈浮沉默不语。颜色气味相似的药材何止有几十种,搭配出来更是数以千计,要想从中找到正确的配方,基本不可能。
从侍从手里拿过李家暗格里发现的药材:“你们认得这些药材是什么吗?”
朱正接过来在鼻子跟前嗅闻着,林正声也凑近了来看,半晌:“有血鳖、褐蝥、南星子,另外几种认不太出来,不过血鳖这些是岭南一带独有的毒物,听说当地巫人也会拿来炼制巫药。”
毒物。沈浮觉得头发刷一声竖了起来:“那药里有吗?”
朱正与林正声对看一眼,都有些拿不准:“看颜色嗅气味,不像有,但这些药只产于岭南,我们也只在医书上见过,不敢说有十分把握。”
岭南的巫药,白苏在岭南待过,李易却不曾。李易没说实话,或者说,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沈浮拿过药匣,快步离开。
嘉荫堂中。
姜云沧急切着向谢洹求恳:“白苏眼下在沈浮手里,臣请一道圣旨,允臣去向白苏问话!”
谢洹沉吟着,半晌:“原来如此。”
他笑了下:“沈浮并不曾告诉朕白苏换药的事,这个人啊,心眼比什么都多。”
“岐王今天又去了臣家,臣不曾见他,但是臣妹为了荐医的事亲身向他道谢,见了一面。”姜云沧道,“陛下,臣不想让妹妹卷进来,臣只想尽快从白苏嘴里问出实话,医好臣妹。”
“沈浮正在审,他的急切应当不亚于你,”谢洹斜靠在椅背上,在少时伙伴兼心腹面前,他比平时少了几分谦和,多了几分散漫,“各人自有擅长的事,沈浮比你更擅长审讯,就交给他吧,那个白苏难缠得很,再者太后也听见了风声,一直在向朕要人。”
谢洹哂笑:“一个小小的医女,好大的能耐,竟能让太后几次三番向朕要人。让沈浮去应付吧,这些事,他比你会应付。”
姜云沧急:“可臣妹的病等不得!”
“岐王既然想拉拢你,那么眼下,他只会尽心尽力为二姑娘治病。沈浮一直怀疑白苏背后的人是岐王,如果怀疑是真,二姑娘的病很快就能好了。”谢洹看他一眼,“下次岐王再去的时候,你挑个不引人注意的法子,见他一面探探口风。就像上次在西州一样。”
姜云沧纵然百般焦急,也只得应下来,想了想问道:“弹劾臣父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
谢洹知道,他在答应去见谢勿疑后立刻提起姜遂,就是为了得他的承诺,笑道:“你这家伙,还是这么不肯吃亏,但凡给朕办件事,就非要捞样东西。行了,朕答应你,不管你怎么折腾,姜侯都不会被牵连。”
他有点疑惑:“如今都六月末了,你怎么还不肯回去?那个顾炎远不及你,又是太后一系的人,朕不放心,如今坨坨人又有异动,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你总不想让给顾炎吧?”
姜云沧顿了顿:“等臣妹病好了,臣立刻回去。”
谢洹也拿他没办法:“你呀,做你妹妹倒是好,这般好哥哥,打着灯笼也找不出来一个。”
哥哥么,眼下,他还真不想再做她的哥哥。姜云沧道:“陛下,等岐王的事情办完了,臣想向您讨个恩典。”
“朕就知道你但凡办事就要讨赏。”谢洹摇头,“说吧,你想要什么?”
姜云沧笑了下:“到跟前再说吧。”
眼下还不能说,等他替谢洹办好了谢勿疑这件差事,他就讨不做她哥哥的恩典。
丞相官署。
暗室门打开,光线骤然照进来,蜷缩在墙角的白苏下意识地低头转脸,避免让眼睛受到刺激。
片刻后,眼睛适应了光亮,白苏转过头,看见门前的沈浮。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看她一眼,随即走开。
庞泗上前解开穴道推她出去,白苏乖顺地跟着,一墙之隔便是刑室,大白天也点着无数灯火,白苏在暗处待得久了,乍然看见被刺激得流出眼泪,揉着眼睛正难受时,听见沈浮道:“李易已经招供,该你了。”
白苏抬眼,看见他面前指印鲜明的供词,桌上摆着几个匣子,装的都是药材:“这几样岭南的巫药,李易说,是你用来下毒的。”
白苏笑起来,头发蓬乱着,衣服鞋袜皱巴巴的,但笑容里依旧是先前的干净轻俏:“我不曾下毒。大人,我一心都是为了您好,怎么可能对夫人下毒?”
“我不曾说是对谁下毒,”沈浮浓黑的眼睫微微一挑,“你怎么知道是对她?”
“大人心心念念都是夫人的病,不难猜到。”白苏微微翘着唇,“大人其实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换了药,这会子夫人的孩子没了,大人就彻底没了机会,再没可能求得夫人原谅了呢。”
沈浮看着她,不得不说她是个极狡猾的对手,寻常人极难有如此镇定。“药里有什么?”
“就是我上次说过的那几味药呀。”白苏软着声音,几分羞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人,大人难道不相信我吗?”
沈浮抬眼:“我没什么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