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 第38章

作者:顾了之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元策手一僵,见她真是一声又一声抽泣上了,沉默片刻皱起眉,执壶的手递上前去:“最后一口。”

  “不要了!”姜稚衣一把推开他递来的酒壶,侧头靠着膝盖,眼泪啪嗒啪嗒珍珠似的往下掉,“反正阿策哥哥也不要我了……”

  “……”

  真是逮着个词就能造出个句。

  元策:“……这跟他要不要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的,”姜稚衣蹭了蹭自己的膝头,自我安慰似的道,“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抛弃了……”

  “……”

  元策盘膝在她跟前坐下,一把搁下酒壶:“所以——阿策哥哥之前,还有别的哥哥?”

  “哥哥?我没有哥哥,我爹我娘只生了我一个……”

  “还挺会答,”元策哼笑了声,“那还有谁抛弃你?”

  姜稚衣垂着眼撇撇嘴,声音闷沉沉的:“就是我爹和我娘呀……”

  元策笑意一收。

  “……怎么,你居然不知道我爹是谁吗?”姜稚衣抬眼看向他错愕的脸,歪了歪头,“我爹可是大名鼎鼎的宁国公!”

  元策点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姜稚衣抵着膝盖摇了摇头,自说自话着回想起什么,“我小的时候,我爹可疼我了,我的名字就是我爹给取的……我爹说我出生那天,他第一眼看到我,我就裹在软软的襁褓里,那襁褓上系了根带子,打着一个蝴蝶形的结,就像一件小小的衣裳,所以我就叫稚衣了……”

  “然后呢?”

  “然后……”姜稚衣头晕沉沉的,晃了晃脑袋,继续回想着道,“然后我六岁的时候,我爹要跟着皇伯伯去河东,我舍不得他,问他要去多久,他说年关的时候他就回来了,他会从外面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让我在家乖乖等他……”

  “我就在家一天天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等,还没数到年关,有一天,我娘突然告诉我,爹爹回来了……我好高兴好高兴地跑出去,却看到了我爹的棺椁……”

  元策搭在膝上的手一紧,盯住了她忽而一黯的眼睛。

  “我娘说,我爹是个大英雄,可是做了英雄,就不能做我爹爹了……”姜稚衣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说我爹是不是很过分,那皇位谁来坐,有什么要紧的,他为什么要去做人家的英雄,不做我爹爹?”

  不等元策答,姜稚衣重新抱膝低下头去,压低了声:“我好讨厌、讨厌那些打仗抢皇位的人,如果他们不打仗,就不需要有什么英雄了……”

  元策垂下眼睑,看了眼指尖薄薄的茧。

  “我爹下葬那天我一直哭一直哭,我娘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我问她为什么不伤心,她说她也不知道……但我爹下葬以后,我每晚都会听见我娘吹埙,她说埙声可以召唤故人的亡魂,她每晚都可以看见爹爹,我也跟着她学,可我怎么吹都看不见……”

  “我以为是我吹得不够好,就每天学每天学,学着学着到了年关,除夕那天外面好热闹,可是我想起爹爹没有守信,对着一大桌子的年夜饭,一口也吃不下去……我娘倒是吃了满满一碗,吃完之后,她说她累了,想去歇着了,让我自己乖乖把饭吃好……”

  “我一个人坐在饭堂,看着婢女把桌上的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我终于有点饿了,就夹了一只饺饵吃,这个时候,家里的嬷嬷突然急匆匆跑过来告诉我,我娘服毒自尽了……”

  元策蓦然抬眼。

  对面人却像在说一件遥远又平静的事,脸上并无他意想中的伤心。

  “看到我娘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我突然知道我爹下葬那天我娘为什么不伤心了,我好像也不会伤心了,我娘下葬的时候,他们都说我好可怜,可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姜稚衣说到这里一抬眼,看见元策拧起的眉头,不高兴地觑了觑他:“你怎么也像他们一样看着我,我不可怜的,我没了爹没了娘,可我当上了郡主呀!他们越是那么看我,我就越要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让他们都敬着我,哄着我……你看,现在他们没人觉得我可怜了!”

  “不过……如果我爹和我娘回来的话,我就不当这个郡主了……”姜稚衣出神着假设了一番,兀自点了点头,很快又叹了口气,“可是为什么我爹选皇伯伯,不选我,我娘选我爹,也不选我?为什么我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元策抬起手去——

  “我以为阿策哥哥会选我的……”

  姜稚衣轻轻打了个酒嗝:“现在阿策哥哥好像也不要我了……”

  元策将将落下的手掌僵在她发顶,手指一根根慢慢曲起,握成拳收了回来。

  姜稚衣说了半天,像是说累了,唉声叹气地枕着自己的臂弯,缓缓闭上了眼睛。

  温暖静谧的暖阁里很快响起一声又一声绵长的呼吸。

  元策盘膝坐在那里,静静望了会儿面前安睡的人,瞥开眼,拿起手边的酒壶,仰头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元策皱了皱眉,看向面前蜷缩成小小一团的人。

  “他没有不要你。”

  “不要你的只是个——”与你本无瓜葛的混账而已。

  宝嘉沐浴洗漱完,想着来暖阁看一眼的时候,正好瞧见元策将睡着的人从高台上打横抱了起来。

  元策迈着无声的步子走下台阶,朝宝嘉递去一个疑问的眼色。

  翠眉立马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寝间在那头,让他跟着自己来。

  元策抱着人往外走去,跟上翠眉的脚步。

  一出暖阁,迎面忽然吹来一阵穿堂风。

  翠眉一惊,刚想起什么,一回头,看见元策一个侧身,已将怀里人牢牢拢进了自己的披氅。

  宝嘉在后头一笑,跟了上去。

  一路穿过廊子,进了寝间,元策俯身将人平放上床榻,转身看向宝嘉,压低声道:“梳洗之事臣多有不便,还是劳烦公主的婢女来吧。”

  宝嘉给翠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给姜稚衣褪外衣。

  元策撇开头背过身去。

  床榻上,姜稚衣被人一动却忽然醒转过来,迷糊着睁开眼,偏头望向榻边,对着宝嘉眨了眨眼:“阿姊?”

  宝嘉笑着在榻沿坐下,垂眼瞧她:“怎么你阿策哥哥抱你时,你就睡得安安稳稳,翠眉一来伺候你便醒了?”

  “……阿策哥哥来了吗?”姜稚衣迷茫地朝四下看去。

  元策的身影恰好被跟前一主一仆挡住。

  也没有转身过来的意思。

  “你骗我,他哪里来了……”姜稚衣瘪着嘴吸吸鼻子,“他好几天不理我了,他已经抛弃我了……”

  “说什么傻话?”宝嘉轻笑一声,转头看向那道僵硬沉默的背影,“阿姊今晚帮你看过了,他呀——抛不下你了。”

第33章

  日上三竿, 晴光透进窗格,将一夜浑梦的人从沉睡中刺醒。

  姜稚衣不大舒服地蹙着眉头睁开眼,缓缓一偏头, 看见翠眉快步迎了上来:“郡主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有些头疼……”姜稚衣有气没力地扶上额角。

  “想是昨日醉酒所致, 奴婢伺候您洗漱完喝些养神汤。”

  姜稚衣被扶坐起来,由翠眉伺候着洗漱, 喝过一盏热浓浓的汤, 稍微舒畅了些,问起:“宝嘉阿姊呢?”

  “公主出府去了, 说您只习惯奴婢伺候,便让奴婢留在这里。”

  姜稚衣点了点头。

  当年皇伯伯还是端王的时候, 她常跟着爹爹去端王府做客, 爹爹与皇伯伯在书房议事,她便与王府里的哥哥姐姐们玩。

  后来她成了郡主, 那些哥哥姐姐也成了皇子公主, 这么多年下来, 大家成家的成家, 变了的变了, 皆彼此疏远了去,只有宝嘉阿姊年至二十二还未出嫁, 与她也还像儿时那般亲厚。翠眉身为宝嘉阿姊身边的老人, 对她的习惯脾性自然了解。

  姜稚衣也当翠眉是身边人, 又问:“我有些记不清了, 昨夜府上可是来过什么——客人?”

  翠眉笑起来:“公主说若您忘了便忘了,也没发生什么要紧事,倒是她留了三条锦囊妙计给您, 说可解您心事。”

  姜稚衣眨眨眼,接过三只神神秘秘的锦囊,照翠眉所说,先抽开了正红色的那只。

  一张字条掉出来,是宝嘉阿姊的字迹——

  “暗通款曲,必无所进益,欲要情郎成新郎,化暗为明、公之于众为上计。”

  姜稚衣看了眼笑眯眯的翠眉,轻咳一声,收起字条,又抽开了第二只青绿色的——

  “阿姊为妹妹出此妙计,望你投桃报李,帮阿姊一忙,阿姊对你口中那位裴家公子颇感兴趣,请你代为打听,这裴家公子可有婚配,若没有,属意什么样的女子?切记须妹妹亲口问他,不可假手于人,阿姊放心不下。”

  “一共也就三条妙计,怎还有一条是请我帮忙的?”姜稚衣一愣,她昨日不过说起与裴子宋合奏的事,阿姊光听说人家琴艺不错,便动了……那种念头?

  “那相国之子可不能给阿姊当面首,阿姊这……”

  “想是公主胡闹惯了,郡主既与裴公子说得上话,便帮着问两句,问时不必提公主名号,免得吓着了人,至于裴公子有无心思,便随缘吧。”

  “那好吧。”姜稚衣这就要去抽开第三只桃粉色的锦囊,却被翠眉虚虚一按。

  “公主说,等前两只锦囊的事办完了,您再打开这第三只,否则恐怕好事不成。”

  翌日清早,姜稚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宝嘉给的两张字条,陷入了新一天的沉思。

  昨日她醉后头疼,从公主府离开后便没有去别处,回府歇了一日,一面思忖该如何去办前两只锦囊里的事。

  毕竟宝嘉阿姊说了,只有完事才能看第三只锦囊。

  她跟阿策哥哥的事倒是能等,反正也等好几日了,不差这一天——

  可是,她的好奇心不能等了!

  已经忍了一日,她现在必须马上知道,这第三只锦囊里到底写了什么!

  ……要将她与阿策哥哥的关系公之于众,总要有“众”在,又刚好得帮阿姊打听裴子宋的婚配,想来想去,最一举两得的办法便是去一趟书院。

  姜稚衣拿定了主意,摸摸头顶的步摇,朝身后人吩咐:“拆了,换男子发髻,今日去书院。”

  谷雨:“嗯?可奴婢听说今日书院不在学堂开课,众公子们都去城郊狩猎了。您若过去,颠簸受冻不说,野外都是脏兮兮的泥巴地,狩猎之事也怪血腥的呢。”

  姜稚衣皱眉掩了掩鼻,好像已经闻到那些腥气:“怎的书院还有狩猎的事?”

  “听说这冬季狩猎是‘军礼’,也属六艺之中‘礼’的一环。”

  “那书院何时再开课?”

  “狩猎要两天一夜,最快也得后日,若有些娇气的公子累了要歇歇,就说不好何时了。”

  那她如何能等,再等下去,那第三只锦囊都要被她眼睛剜破了……

  姜稚衣闭了闭眼,下了决心:“算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狩猎就狩猎,还有本郡主拿不下的事?”

  一个时辰后,城郊。

  姜稚衣被谷雨扶着走下马车,抬手挡了挡刺眼的日头,眺望向面前一眼看不到头的营寨。

  有那些世家公子在,这营寨倒不算简陋,搭建于青山绿水环绕之地,围栏高深坚固,内里行走之处皆铺设毡毯,一顶顶六边形的营帐帷布厚实,装饰富丽,帐顶赤旗招展,每顶营帐之间都隔开了一段保持私密的距离。

  今日天晴,有日头照着的地方也不太冷,算得上天公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