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 第77章

作者:顾了之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似是心中喜怒交加,百转千回难以消释, 不得不依靠外力发泄,一腔的躁动都到了此刻的十指上, 元策剥虾剥出攻城略池的架势。一只又一只虾被投落进瓷碟,像攻城的投石一抛一个准。

  眼看虾肉在手边堆成一座晶莹的山,姜稚衣吃得还不如他剥得快, 绝望地欲哭无泪:“……你剥慢点,不然你自己也吃几只,这一盘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元策正色摇了摇头:“不跟你抢, 全是你的。”

  “……”那真是感激不尽了。

  姜稚衣低头喝了口汤缓劲儿, 执筷再夹起一只虾, 刚要递进嘴里, 眼前一花,又一只光溜溜的虾来了。

  姜稚衣触到唇珠的筷子一顿, 拿开了去, 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扶住额角:“吃不下了,当真吃不下了……”

  元策剥虾的手停住, 掀眼看她。

  “你懂什么叫竭泽而渔吗?”对上他松动的眼神,姜稚衣抓紧机会游说,“若今日吃完这一整盘虾, 我往后怕是再也不愿吃虾了,你就再也没有给我剥虾的机会了。”

  “意思是,若今日放过你,往后还吃我剥的虾?”

  今日都过不去,还有什么往后,自然应了再说。

  姜稚衣轻咳一声,说了个留有余地的答案:“我可以考虑——”

  元策幽幽叹了口气,朝她手里那副筷子一抬下巴,随意道:“给我吧。”

  姜稚衣一愣之下反应过来,伸长了手将筷子间夹着的那只虾送去他碗里。

  还没松筷,忽见元策张了张嘴:“送这儿来。”

  一人一虾一起滞在了半空。

  元策:“你吃不下,让我帮你吃,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姜稚衣忿忿抬起筷子,将虾递到他嘴边。

  元策张嘴接过,咀嚼几下,吞咽下去,品味着点了点头:“那些也给我吧。”

  姜稚衣将手边的虾山端起来。

  “一只只来,不能噎死帮你受罚的人吧。”

  姜稚衣憋着股气又夹起一只虾,喂到他嘴边。

  直到喂他吃完整盘虾,甩了甩酸软的手,才回过神来——罚她吃虾的人分明就是他自己,怎么成他帮她受罚了,他是强盗吗?

  还有……这强盗为什么要用她的筷子!

  吃过一顿七手八脚的晚膳,穆新鸿和李答风总算到了。

  这强盗终于离开内院,去跟两位心腹商讨正事,临走与她确认了三个地点:送来话本的那间三余书肆,和她丢掉衣裳的那间成衣铺,还有她轿凳散架的那条街,包括这些事发生的大致时间。

  姜稚衣自己是不记得了,所幸惊蛰细心,一样样帮着回忆起来。

  等元策走了,一主一仆还在反复确认着细枝末节,看会否遗漏了什么。

  那话本如今被锁在瑶光阁的书匣里,丝毫未引人注意,他们不可自乱阵脚反将此事暴露出去,传信存在风险,元策方才说,他会派亲信亲自跑一趟长安,只是千里之遥极为耗时,所以让她们再想想还有没有线索,一次收集齐全。

  惊蛰:“奴婢觉着眼下的线索都太微末了,成衣铺和书肆那边咱们当初也不是没追问过,两位掌柜根本一无所知,您让那书肆掌柜去寻话本下卷和话本先生,后来也没有回音,如今时间过去半年多,再要打听估计就更难了。这不知情的人,就算把他架在火上烤,也还是不知情。”

  是啊,这件事里难道就没有一个知情人吗?

  姜稚衣蹙眉思索着:“倘使像元策说的,那些事情不是话本显灵,而是人为,那我失忆会不会也是谁动的手脚?这其中可会有知情人参与?”

  “您磕到脑袋如此偶然,这手脚定是动不成的……非要说的话,顶多有人做了一把幕后推手,让您遇到了那些山贼?”惊蛰说着又摇了摇头,“可那些山贼是夫人所派,别说夫人不可能料事如神,预知到您会磕到脑袋失忆,夫人一心希望您嫁给大公子,怎么也不能让您失忆之后和沈少将军相好呀。”

  姜稚衣慢慢捋着惊蛰的话:“你说……可能有人做了一把幕后推手,但这个人肯定不是舅母,那我之所以会遇到山贼,还有没有人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姜稚衣说到一半,主仆两人齐齐回忆起什么,瞳仁一缩:“那个江湖道士?!”

  正院书房,议事的三人正陷于沉默的僵局之中,忽听房门被叩响,姜稚衣带着谷雨急急走了进来。

  不等穆新鸿和李答风起身行礼,姜稚衣匆匆摆了摆手示意免了,直奔书案后的元策,开门见山道:“我想到了,我磕伤脑袋前一日,谷雨在长兴坊遇见过一位江湖道士,那人告诉谷雨,她家里有人受三清道祖庇佑,却未曾亲自去道祖神像前敬香还愿,怕要遭天谴反噬……”

  元策一面听,一面给她拎来一把椅子。

  姜稚衣坐下来,嘴里不停:“我想着我为了破解舅母的偏方,的确曾去太清观找张道长请教过,磕伤脑袋那日,我本是要去太清观还愿的。若不是那位江湖道士,我那日根本不会出门。”

  话音落下,屋内鸦雀寂寂,三人皆陷入沉思。

  元策搁在膝上的手慢慢握拢,半晌过去,哼出一声笑:“又是这些道士。”

  穆新鸿和李答风对视了眼。若说少将军此生第一所厌是皇家,第二便是那些装神弄鬼,向皇家献计的道士。

  穆新鸿看向谷雨:“你如何断定对方是个江湖道士?”

  “回穆将军话,奴婢瞧那人衣衫褴褛的,还蒙着眼罩遮了小半张脸,像是瞎了只眼,手里的卦幡也破破烂烂,故才如此说……”

  “装扮可以伪造,既然此事与太清观也有渊源……你可见过张道长?”

  “您怀疑此人是张道长所扮?这倒不大可能,奴婢看他们样貌完全是两个人,张道长不过三十许,那江湖道士应当年过半百了。”

  “你还记得那人样貌?”

  “奴婢不完全记得,稍微还有些印象……”

  元策朝李答风一抬下巴:“李军医擅丹青,你随他去,将你记得的特征描述给他绘成人像。”

  李答风起身去了书房隔间。谷雨忙跟上去。

  元策又一指穆新鸿:“再多加一处查探的地方——太清观,还有那个张道长。”

  穆新鸿也颔首退了出去。

  众人四散,屋里安静下来,只剩元策和姜稚衣隔着一张书案相对而坐。

  姜稚衣支着脑袋,指尖轻揉额角,想着这是什么玄乎事,难道那老道士当真是个高人,可以预知未来,提前卜算出她失忆之事?可就算真有如此神妙之事,她与他非亲非故,他又为何非要促成此事呢?

  正呆滞地出着神,头顶阴影覆下,温热的指腹落上她额角。

  姜稚衣蓦然回过头去,看见不知何时绕到她背后的元策,大睁起眼:“你做什么?”

  “不是头疼?”元策拿拇指指腹在她额角轻轻打着转。

  粗糙的茧摁压着薄薄的皮肤,头是不疼了,却开始麻,开始痒了。

  “我、我让惊蛰来给我按,你这手法,一会儿给我按坏了!”姜稚衣起身躲开。

  元策双手落了空,想了想,回头朝一门之隔的里间问:“李答风,给人按摩额角,怎么个手法?”说罢又高声补充道,“哦,是给姑娘家,特别娇气,特别金贵的姑娘。”

  姜稚衣:“……”

  直接报她名儿得了呗?

  门内人似乎也语塞了一阵,片刻后才传出声:“轻点,别用你杀人的手法就行。”

  “你看,我很轻了,”元策摊手,“你喊都没喊一声。”

  “等我喊了你就出大事了!”姜稚衣瞪他一眼,转身走出书房,“正事都说完了,我回去了。”

  “你一个人走得了夜路?门口等着,我送你。”元策走进隔间,跟李答风交代,“我出去一趟,回来会晚——也可能不回来了,等不到我就先把画收好。”

  李答风从笔墨间抬起头来:“知道了。”

  元策点了下头,转身要走又一停,想起什么,回头道:“李答风,你这医术也有误人子弟的时候。”

  “?”

  “你还不知道吧,她根本不喜欢我兄长。”

  “……”

  “不仅不喜欢,还很讨厌。”

  “她之前嫌弃我,全因她以为,我是我兄长。”

  “知道我是我以后——”

  “恭喜你,”李答风面无表情,提笔指了指他,“但我建议你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就不保证还能不能给你画出个人样来了。”

  被元策送回内院,姜稚衣也有些乏了,由惊蛰伺候着沐过浴,准备早些歇息。

  从浴房一出来,却见方才回内院一路举步生风的人还留在她卧房里,正站在她的妆台前,俯身歪头看着那面铜镜。

  姜稚衣本想质问上一句“你怎么还不走”,见他如此认真严肃地端详着她的铜镜,心头一紧走上前去,躲在他身后跟着猫下腰:“怎的了,这镜子可是有什么不对?莫非也叫人动过什么手……”

  “挺好的,”元策眯眼看着镜中人,“比我房里那面照得清晰。”

  “你在照铜镜?”姜稚衣一愣,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照什么呢?”

  “我在照——我和我兄长确实长得一样吧。”

  “……”

  “能不能别提你兄长了?告诉你我讨厌他了!”姜稚衣恨恨搡开他,在妆台前坐下,拿起一只小巧的细口银瓶,从里头倒了几滴润手露在手背,低头抹匀。

  元策站在她身后,弯下身去,看着镜中她黛眉朱唇的姣好面容:“是啊,这么讨厌我兄长,看着我这张脸,为何还能喂我吃虾?”

  “……”

  姜稚衣刚想说那不是被他这强盗逼的吗,一抬头才发现他捱她如此之近,近到快与她脸颊相贴,像在同她耳鬓厮磨。

  呼吸蓦地一紧,姜稚衣想说的话忘了个精光。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镜中两人相捱的画面,她的的确确,不记得对沈元策的讨厌。

  “所以呢……”姜稚衣紧张地看着铜镜里的元策。

  “所以,我是不是也没那么不干净。”

  姜稚衣眼底的紧绷忽而一散。

  元策抬起自己的手掌,拿给她看:“这只手,从它学会握刀以来十五年,不知沾过多少血——但你愿意吃我剥的虾。”

  姜稚衣喉间一哽,目光闪动地看着这只修长宽大、掌纹错综深刻的手,才知道他为何执着于那一句“我觉得阿策哥哥是全天下最干净的人”,执着于她愿不愿意吃他剥的虾。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里,他或许连自己都嫌恶这双手碰过的东西。

  姜稚衣脑袋卡壳,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来回应,胡乱道:“……吃几只虾算什么,我不都跟你同床共枕过了。”

  元策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没料她会主动提起此事,眨了眨眼道:“承蒙郡主不嫌,既然如此,今晚再枕一次?”

第66章

  正院书房, 李答风手撑额角,正倚着罗汉榻上的棋桌闭目养神,忽听一阵去时步履如飞, 回时萧索落拓的脚步声在廊子里响起。

  三,二, 一。房门被一把推开,案头烛火一跳。李答风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