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汪碎大冰
“表哥——你头低一点嘛——”
她晃了晃他的衣角,颤软着声音道,
陆明钦长睫垂落,语调悠然,“那我方才所说的——”
“我都听你的——”谢知鸢可怜巴巴地扁了扁嘴,“我都听你的嘛——”
陆明钦这才依她的,低了低下颌,谢知鸢拽住表哥的领子,趁机又踮起脚尖,唇珠才擦到男人下唇的那瞬间,突地边上传来一阵怒吼,
如今猝不及防被吼这么一声,吓得直接落回原地,侧身去看,
严谨古板的老学究行路带风,广袖一扬,伸手指着他们,瞪圆了眼,“你,你们!”
在对上陆明钦墨黑沉寂的眼眸时,他好像咽了什么苍蝇一样,又将剩下的话默默吞了下去,只是脸色发青,“是......是陆世子啊......”
陆明钦颔首应了声,“严夫子。”
谢知鸢早已松开表哥,她宛如说错话、做错事的小孩子,揪着手指头颤巍巍地到了严夫子的面前,心虚地喊了声“夫子——”
严巍眉头直竖,又迫于陆世子沉沉的目光,开口道,“虽说快成亲了,可在学府这样终究是于理不合......”
他说着说着,忽地甩袖,“罢了,你今日是赖找我的?”
谢知鸢宛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昨日幸有夫子提点学生,学生今日便将改后的关于飛朝税法革新的策论拿来了。”
严巍并不意外地伸手,眉眼缓和了点,“拿来吧。”
谢知鸢忙把藏在袖中的黄皮纸捞出来,细细抻平了,才恭谨交到严夫子手里。
她这般良好的态度很让严夫子大大找回了些许面子,好歹在陆世子面前没那么丢脸。
他暗暗扫了眼不远处的男人,受用地轻咳了一声,这才接过那张薄纸。
他捋着胡子眯眼先是粗略扫了一遭,后又细细回头看,眉头缓缓收拢,
他方才在席间所说的并不完全是一时激动之举,与其他全然守成的学子不同,谢知鸢的资质很难放到明面讲。
先前被人批愚钝只是因她不耐于背书,无处表达或是懒得细想,可现在不同了,
她碍于现实不得不先汲取先人的观点,但这种吸收是恐怖的,她的特质在于后抓取其中的漏洞,又全然注入自己的见解,推翻先前的一切。
于她而言,被迫后反射性的思索往往比主动迁思回虑有效得多。
可是比起纯然的诡辩,她还批了层温顺的皮,惯会用常人的观点进行伪装,就如这篇策论,
——看似循规蹈矩,也是惯常的八段式,可在一些表述论点时却突突冒出尖锐的观点,刺得人一惊,细细去看又觉得很有道理......
简而言之,构陷甜蜜的诱饵在降低人的警惕之心时再把对方骗进去杀......
严巍不禁笑了两声,他先前便觉这女孩有几分反骨,是以每每见她不思进取就胸口冒火,未曾想如今她表露出的更为令人欣喜。
谢知鸢不知自己因背书太痛苦,所以一边背一边故意挑刺吐槽、破口大骂被严夫子描述得如此迂回婉转,
她眼巴巴地看着严夫子,不禁吞咽了下,“夫,夫子,能成吗?”
她只关心自己这种水平能不能入师长们的眼,若是她这般呕心沥血还不成的话,那她还是好好当个赤脚大夫吧,
因为背书太痛苦了,背得头都要掉下来了。
严巍思忖片刻,目光转向陆明钦,笑道,“陆世子可要来瞧瞧这丫头的策论?”
俗话说“观其文可以知其人②”,陆世子知晓未婚妻的性子吗?
这样的女孩,若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陆世子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谢知鸢忙探头望向边上的表哥,她这里头好些自个儿的胡言乱语,怎么能给表哥看?
她目光带着恳求黏在男人身上,期盼表哥能懂自个的意思,
可陆明钦只是拢了拢被吹乱的衣袖,看也没看她一眼,伸手接过严夫子手里的黄皮纸。
谢知鸢霎时心神大乱,她看着自己的策论被表哥拿在手里,就像是自己幼稚的成物被交到大人物那去观赏——
尽管她也期盼被夸奖,但长久以来于策论上的压抑与自卑让她下意识做好了被苛责的准备,
倒还不如随便交一篇烂点的上去,这样即便被抨击,也算心安理得,不像现在,
自己最得意之作就在表哥手里,就似整个人都被剖开站在他跟前被他审视,
他哪怕说一句不好,她都会崩溃的。
谢知鸢目光死死锁在那张黄皮纸上,男人修长的手指在边缘轻轻摩挲了两下,她心脏也随之七上八下,
陆明钦垂睫,轻轻缓缓地笑了笑,又将这张纸细心地叠好,才重新递回给严夫子。
谢知鸢提起一口气,攥在裙子边缘的手也冒出了青筋,整个人好似被灌了水般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阿鸢的策论,向来很有灵气。”
心口有什么松动了。
周遭一切都远去,唯独只剩这么一句话,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换个人来听或许也只当此为哄小姑娘的把戏,
可在谢知鸢看来,没有比这更好听的话了。
严夫子局促笑了笑,想来陆世子早就已经知道了,倒显得他的提点龌龊了般,
他拿着黄皮纸在手中拍了拍,说话时嘴上的胡子跟着抖动,整个人显出与古板截然不同的精明,“若是可以,严某想将其展示于布告上,陆世子觉得呢?”
陆明钦未置可否,反道,“该看阿鸢的意思。”
谢知鸢听见布告两字有些不可置信,那地方向来是文采斐然的学子才能上的,她知道自己这回写的还成,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还成法......
可当表哥朝她看来时,胸口好似要被搅得心神不宁的东西戳破了,比以往哪一次都跳动得热烈,
她深呼几口气,当然是点头同意,至于方才的忐忑与顾虑——
她只在乎表哥对她的看法,其他人无关紧要,怎么想的关她什么事呢?
作者有话说:
——①引自《冷眼观》
②引自《蕉窗日记》
写完阿鸢心态转变啦,下章就成亲!!!
阿鸢自己觉得自己很笨(其实并不),但她有意识到自己的本性与表露出来的不像,
再加上一个人写的文章一定程度代表了这个人的秉性,
她怕表哥不喜自己的本性,所以在表哥看文时才会那么紧张,没想到表哥早就看透她、选择包容她,
如果表哥有好感值系统的话,那阿鸢在这瞬间对表哥的好感是满值哈哈哈。
第126章 、大婚
那日在夫子院里的午后,谢知鸢格外想冲上前抱住表哥狠狠啃一遭,但严夫子在现场,之后表哥又有要事先走了——
她的霸举终究是不能实现。
她被表哥撩拨得大了些的胆量也在那下午后告罄。
毕竟在那之后又有许久没见到表哥,她那点贼胆在一日复一日时光中消磨得不剩一滴。
娘亲曾经和她说过,女孩子嫁人前不能总是见夫婿,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谢知鸢怕陆老夫人生厌,就照规矩没去陆府找表哥,表哥最近似乎很忙,期间只同她寥寥传了几次信。
她不好意思问他近日的境况,也不好拿自个的琐事烦他,可明明那日午后说是要互通有无的......
谢知鸢的胸口顿时闷得很,她恍然惊觉自己竟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每每都惦念着表哥,吃饭想,睡觉想,念书想,越见不着他越想。
这种想法很奇怪,明明她先前就已经很喜欢表哥了呀......
谢知鸢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此撂下,继续背她的书去。
到了十一月底,外头还没亮呢,谢知鸢便被四喜从床头拉了起来。
风行居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下人,准备着姑娘家出阁的物件,闵婆婆早已替她备好了细线,等她洗完脸,就在她脸上上上下下剐蹭了一遭。
谢知鸢头一回遭这种罪,她一时不备,疼得嗷嗷惊呼,这一声响彻整个院子,备水的四喜都被吓了一跳,旋即噗嗤笑了出来。
谢夫人在此时恰好进了门,她眼底覆着粉也遮不住的青色,显然是没睡好,
她见阿鸢疼得小脸都扭曲了,乌溜溜的眼里更是包了一坨泪,一夜的慌乱难测终是被消磨了些,她没忍住笑了笑,
“这般怕疼,之后有的你受的。”
谢知鸢装听不懂,朝着娘亲撅了撅嘴。
开脸过后,就由陆府请来的喜娘为谢知鸢梳洗打扮,听说先前皇后娘娘同太子妃的妆容都经由她手,
边上四喜同春桓挤挤挨挨着替她打下手。
谢知鸢出嫁后总不好只带四喜这一个丫鬟,谢夫人让她再挑一个,不怎么记名的谢知鸢想起先前梨树上的小丫鬟,便将春桓报了上去。
好在四喜对春桓印象不错,虽依旧有些不开心,但也没说什么。
先前谢知鸢对自己将要出嫁之事没有实感,但也知自己嫁人后要和娘亲再睡一张床就难了,是以兴冲冲跑去通知爹,去陆府前,娘都由自己占了。
以至于送她出门时,谢老爷脸上反而是止不住的笑意。
谢夫人捏了把他腰间的软肉,他才嗷地一声哀嚎出来,装模作样挤了几滴眼泪。
谢知鸢嘴巴抽抽,边上的谢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尾的泪水,眼尾泛红,“记得常回家来看看。”
寻常的父母都不会说这种话,女子出嫁后常回娘家总有种“被丈夫抛弃”之感,更何况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到底还是两家人了。
谢夫人才不管这些,她伸手捏住盖头的尾端,目光在女儿的脸上久久流连,直到谢知鸢屁股下的谢知礼撑不住喊了声娘,
她才恍然惊觉般抿去唇边的泪水,笑道,“到底还是娘失态了,阿鸢出嫁该是件大喜事。”
谢知鸢本无甚感觉,毕竟于她而言,嫁了人随时都可以再回家里,又不是生老病死,
可触景生情之下难免捱不住眼里的酸意,她长睫轻颤,轻轻念叨了声“娘——”
话音落地时,盖头尾端已落下,红缨轻晃间,她被谢知礼一鼓作气背到了轿子里,
外头谢夫人靠在谢老爷身上泣不成声,来吃开面席的客人纷纷劝慰。
此处人潮流动,锣鼓喧天,不少人赶热闹到新娘子家门前蹭点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