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甜筒
身后纷乱的脚步似乎停了,也许是明愿心挡住了他们,李合月哪里能放任她一个人回去,正欲转身,忽地一旁的小门打开,有一双手将她拉了进去。
有一把温和的嗓音在黑暗里响起:“不要说话。”
李合月在慌乱中安静下来,耳听得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奔过,在楼下同卫兵们低声询问:“可有一位娘子跑出去了。”
有人回应着说不曾,接着脚步声大动,许是四处搜寻她去了。
四周又陷入了静寂。
李合月感受到身边这人的气息,只觉得他有些过分沉静了,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看到了一双黯淡的双眸。
她觉得他很面熟,同他对视了许久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以极小的声音凑近他,“你是明娘子的官人?”
那双黯淡的眸子益发深黯了,像是无法直视李合月清亮的眼神,男子闭上了眼睛,长叹一气。
他不必说是,李合月也知道答案了。
一阵比方才更盛的怒意油然而生,这是什么男人!竟然放任自己的娘子被人擒制,还能安然地躲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她觉得自己想的也许不对,只低声道:“大官人,明娘子此时深陷贼人手里,你可知这里有什么暗门,我偷跑出去报官。”
李合月方才看到了殿前站着的数百护卫,知道只凭自己之力,难以救出明娘子不说,自己恐怕都会难以逃脱,所以才会问他此处的暗门。
男子在黑暗里摇摇头,像是无计可施,又像是无比羞惭地低下了头。
“……这里的确有暗门。小娘子一时出去,径自家去,不必报官。”
李合月深感不解,想到外头戍守的卫兵阵仗,有几分明白了,“大官人,你是害怕此人的权势吗?”
“是,我害怕。”男子的声音颓废至极,“论说古往今来,贪生怕死的状元魁首,舍我其谁?”
李合月心下焦急万分,却无计可施。
“大官人,我知道你害怕,可害怕归害怕,总是要救明娘子的——”她的脑中匆匆过着计谋,“我去前院纵火。”
经历过无法伸冤的事之后,李合月其实很能理解这位大官人对于权势的恐惧,她明白擒制明娘子之人,一定是位高权重的高官,故而只能铤而走险了。
男子摇着头,苦笑着说道:“小娘子,此事同你无关,一时若是能逃脱,你就将此事忘了吧。”
若只是匆匆一眼不曾相逢,李合月必会听从明娘子官人的话,不再插手此事,可明娘子同她方才才结交,又是说尽了女儿心事的,她怎能袖手。
想到这,她低声道:“大官人,你的确是世上贪生怕死第一人。”
她说罢,站起身猫起腰,在黑暗里寻找暗门。
那男子似乎也不恼,见她摸瞎,这边站起身,牵住了她的衣袖,轻声道:“你跟我来。”
李合月不明所以,跟着他踏着木制的地板向前去,走到黑暗的尽头时,男子掀开了一处微小如指腹的小洞,昏暗的灯火一点点地涌进来。
男子示意李合月去看。
李合月不解其意,只将眼睛放上去,洞口那边的景象,令她心跳如擂。
灯火的尽头,是一张朦胧的纱制屏风,灯火摇晃着,将两个影子映照在其上。
一人高坐,一人跪在他的脚边。
明娘子的声音细微而切切地传过来,“……她不过是过路的香客,同我讨一碗水喝……不曾互通姓名,更不曾吐露过心事……”
那人良久不言,忽而唤人,“去查她的来历。”
有人领命而去了,明娘子的声音又响起来,略略带了几分急躁,“只是一位不知姓名的香客,您莫要为难她……”
那人声音厚重,在空旷的殿中盘旋着,带着阴鸠的气息。
“今夜若不为难她,那就只能为难你了。”
他的话音落下去,明娘子跪着的身影忽而往前挪去,接着坐上了那人的膝头,一双纤软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一整个人窝进了他的怀中。
李合月倏地将洞口掩上,不愿再看。
男子无言地看着她,许久才引着她离开了此地,再掀开地板上的洞,示意李合月。
“小娘子,我与我家娘子并无任何苦衷,追根究底,不过就是为了两个字,活着。”
李合月太知道“活着”二字的意义了,她无言,只觉心头痛极,又听男子说道:“小娘子已然被我夫妇二人连累,今夜恐怕凶险,你从此处出去,寻个地方躲藏一夜,待明日人多时再回家,以免被查到痕迹。”
既然谈到了生死,李合月明白了她二人的苦楚,只酸涩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大官人,你们不必忧心我。”
她向那洞口看了看,知道这是条暗道,同男子点点头后,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一路在黑暗里摸索,待摸到一个小门之后,她推开门缝,入目的是满墙的佛经典籍。
原来这条暗道,通联的是八宝琉璃殿与藏经阁。
藏经阁殿后,就是大相国寺的围墙。李合月心下略安,出了暗道,径自爬上了藏经阁的楼顶,摸到了廊上,再往八宝琉璃殿那里看去,那二楼依然亮着疏疏的灯火,两个人影交叠着,纠缠着。
她觉出了无法抑制的生气,转回头往藏经阁跑,抱了一堆佛经典籍堆在窗口,接着想寻火,却四下里寻不到,恰在这时,身边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只手,手指里捏着一只火折子。
李合月吓了一大跳,险些蹦起来,惊惧地看着一旁得黑衣黑面人。
黑衣黑面人淡然地举着火折子,示意她接过去,“小娘子是要火折子?”
李合月长长地舒了一大口气,接过了火折子,“又是你,黑衣人。”
黑衣黑面人嗯嗯两声,又凑过来,“是我。”
李合月拿着火折子径自往那一堆书那里去,“我今儿不脸黑了,你还认得?”
黑衣黑面人跟着她去,忽然就开始通报姓名了,“好叫娘子知道,在下名叫孟九火,娘子若不嫌弃,就唤我一声阿火。”
李合月无言,察觉到他的善意,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说话,只将佛经一页翻开,打着了火折子,点上去,火苗一下子就吞噬了纸张,将那些如是我闻烧成了灰烬。
“大相国寺藏经阁收藏了历代珍贵的典籍,小娘子不怕佛祖怪罪,后世贬之?”孟九火有点儿忧心地问道。
李合月专心地烧书,妄图把烟弄出来,“佛经用意渡人渡己,诵读可以,为何烧掉不可以?”
她又丢了几本佛经上去,趴在地上使劲儿吹气,火便燃了起来,“阿火,你再去抱些佛经来。”
她吩咐他的语态自然极了,阿火却拿脚尖在地上搓了搓不动。
“我不怕佛祖怪罪,我就怕我家主人责罚。”
李合月抬头看他一眼,一张小脸在火光旁红彤彤,阿火哦了一声,立刻又去跑了一些过来。
烟从窗子里飘散出去,良久敲钟的僧人们瞧见了,开始四处奔走,一整个大相国寺里的灯都亮了起来,又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李合月手忙脚乱地站起身,阿火一把拎住了李合月的后颈衣裳,破了藏经阁的后窗,就往后山飞去,一连跃了好几里,远离了大相国寺,方才将她放在地上。
李合月脚尖落了地,匀了匀气息,看着一旁抱着膀子低着头的阿火,道了一声谢。
阿火哦了一声,好像兴致不是很高。
李合月想了想,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别怕,倘或你家主人知道了,我去为你分辨。”
见阿火点了点头,李合月又一把把火折子递在了阿火的手上。
“告诉他,全是你干的。”
作者有话说:
阿火:???禽兽吗?
第17章 良夜恹恹
行到州桥左近背巷的时候,李合月回头看,孟九火一会躲在树后,一会藏在瓦檐下,看似很机警,其实有点不显聪明。
李合月觉得这个人很可疑,本打算拐弯时,又噌噌跑回去,看藏在树后佯装看天的他,悄声问话。
“你莫不是很闲?”
孟九火唔了一声,“事少钱多不受气,这个差事很适合我。”
李合月就很羡慕他。
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她同他互通了姓名,知道他从小在王屋山学武艺,长大成人被赶下山,靠打零工为生,近来在大相国寺里做护院。
“怪道上回你抓我时,没那么尽心尽力。”不仅不尽心尽力,还在她放火时添柴。李合月觉得他很仗义,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前面有间茶汤铺,可要进去喝盏茶?”
原本就是客气一句,哪知孟九火竟然应承着,跟着她一道去了。
茶汤铺子其实就是露天的茶水摊,茶博士拎来长嘴壶,为二人斟满了茶,孟九火许是口渴了,端起就喝,咕咚几口白水就进了肚肠。
“先往西五里,再往东五里,最后绕了六七个街巷……任谁都发现不了你的踪迹。”孟九火觑到了李合月紧锁的眉头,小声说着。
其实她与孟九火并不相熟,但因了共同承担了纵火的罪责,所以才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她不想叫他知道自己住在什么地方,这会儿就一直在脑子里盘算,如何能悄悄溜走,所以才会眉头紧锁。
“我不怕这个。”李合月言不走心地说,忽而抬了眼睫悄声问他,“你身为大相国寺的护院,可还知道寺里都住了什么人?”
孟九火知道她想问什么,搁下了茶碗,示意她付钱,这便起了身往背巷里去。
“那位娘子天下闻名,你竟不知?”
李合月闻言追上了他的脚步,眼睛里全是疑惑。
“她是前朝皇帝的皇后,金陵城破的时候,前朝皇帝向高祖称臣,她身为皇后,同那灭国的皇帝一起被质押在东京城。至今已有七年。”
孟九火说的轻轻松松,李合月却觉回想着明娘子的一言一笑,心里沉甸甸的。
“国破了,同她有什么干系?”她喃喃着说,想到明娘子官人颓唐的神情,和那一句为了活着的话,不免生起气来,“还要为了这个男人的性命,去取悦另一个禽兽……”
她说到这,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对上了孟九火的眼神。
“那个人——”
孟九火眼里的嫌恶一闪而过,旋即点头。
“是。”
谁都没把话说明,却都知道在说什么。
李合月沉甸甸的心里又多了一些心痛,怪道那位大官人不让她报官,只叫她悄悄地走,只因对方是天下的主人,无人敢触其鳞羽。
“小娘子,倘或藏经阁事发,你要记得去开封府里投案自首,万莫把我供出来。”
孟九火提脚欲走,临行时又转回头同她商量——开始推卸责任了。
李合月轻轻舒气,把方才的情绪暂且按下,歪头向他问话。
“你今年可有十八?”
这个问题问的很突然,孟九火下意识摇了摇头,诚实作答:“翻了年十八。”
李合月哦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护在嘴边,神神秘秘地说道:“小孩儿玩火,夜里尿炕。你夜里仔细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