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甜筒
外祖家都没人了啊。外祖父母早已仙逝,舅舅去了东京城,娘嫁在了耀州,那么大一个四进四出的老宅院,就那么空荡荡的伫立在那儿。
李合月惆怅地从梦里醒来,夜还是青蓝着,枕边却空着,这下她的惆怅感愈发加深了,坐起身往帐外探看,但见青窗下一灯如豆,有个孤桀的身影背身坐着,手臂悬着,像是在写着什么。
她就这么迷迷瞪瞪地看了好一会儿,见窗前人停了腕子,将桌上的物件儿收拢了,方才回身。
见小娘子蓬乱着头发看他,赵衡意显然有些意外,回了床帐下,坐在她身边儿。
“怎么醒了?”
李合月嗡嗡哝哝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脑袋歪一歪,脸颊就贴在了赵衡意的手上。
“每天都在写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她困顿着,脸颊上的手轻托着,慢慢回落,慢慢回落,她的脑袋就贴在了一个紧实劲瘦的地方。
“在画北蛮的舆图。”他的声音在李合月的头上响起,不动声色地将小娘子圈进自己的胸膛,一手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梦里忽然想到了,便去补上了几处缺漏。”
李合月方才一刻的困顿,被他轻揽她入怀的动作驱散了,头皮紧绷着,不敢真的倚靠在他的怀里,只强撑着嗯了一声。
“北蛮距离我们千里万里远,你要去打仗吗?”
察觉到怀里小娘子的紧张,赵衡意轻笑一声,手掌轻轻向下,落在她纤瘦的肩头,轻缓地拍着。
“亲王不得领兵打仗,更遑论是我。”他的目色有一闪而过的遗憾,低头垂询,“你常常会醒?”
他轻温的嗓音慢慢地平复了她的紧绷,李合月渐渐靠向他的胸膛,闭着眼睛应他,“有时候会。梦见爹爹妈妈了,就会醒。”
赵衡意知道她曾经吃过的苦,闻言只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低头凑近了她的额,吐息轻轻。
“睡吧。”
“等会儿……”小娘子困顿着的声音软呼呼的,拿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可不想你去打仗。那时候在弥勒菩萨的庙里,你身上全是血,胸腹和腰上都受了伤,一定很疼很疼——若是上了疆场,再受伤了可怎么好?”
他微微摇了摇头,良久才说了一声不疼,嗓音里似有笑意。
“我若上了疆场,一定会将你带上。”
小娘子闻言有点儿清醒了,勉力抬起了眼皮,困乏地望他一眼,“为何要带我?一定会拖你后腿……”
“不会。”他很喜欢她这样,显然很是困乏却还在强撑着同他聊天的样子,只轻轻触碰着她的额头,嗓音里有诱哄的意味,“你在的话,我会觉得我无敌。”
李合月没有听懂,迷迷糊糊地应着他,她看着他的胸膛快睡着了,纤手轻落在了他的腰腹上,一片云的分量。
“我要看看你的腰——”她闭着眼睛,却在无意识地抚动一下,“那时候,我亲眼看见一把刀扎了进去……”
赵衡意就低头看她,小娘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简直细若蚊蚁,渐渐就埋进了他的胸膛,再也听不见了。
他轻笑,眼睛里有显著的宠溺之色,轻轻往被里滑去,手臂揽着她的肩头,胸膛依旧做她的枕头,拥着她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李合月醒来时,枕边又没了赵衡意的身影。想到昨夜的牵手,以及后半夜的搂抱,她就有些脸热热。
桑禾与穗绾进来伺候她起身,难免说起殿下的行踪。
“殿下四更天便起了身,往前院去了。临走时吩咐,今日会有工匠来府中,王妃娘子想想卧房里都缺些什么趁手的,一并叫工匠打了就是。”
李合月趿着软鞋,往净室洗漱,闻言便动动脑筋,“卧房里的家什都齐全了,若真要再打,就在后院的窑坑那里的屋子,打几排四面架,刚好陈列烧出来的瓷器。”
桑禾与穗绾自然默默记下,待王妃洗漱完毕之后,便又服侍着她用了早膳。
同工匠们交待了要打的家具之后,宫里就传了旨意来,只说要王妃进宫,祭拜先帝先后。
李合月难免觉得奇怪。
成婚当日,拜堂之时,便已经拜祭过先帝后,如何今日又宣她入宫?
再者,为何只宣她一人?
然而圣意不可违,李合月换了朝服,便随着宫监往宫里去待入了紫微城的宫门。
她生来机敏,一个眼色递过去,桑禾便静静地走脱,径自往慈宁殿里去了。
桑禾与穗绾是张内人选来的忠良,又曾在宫闱里掌过事的,自是轻车熟路,倒是李合月自己,越往紫微城的深处去,越觉得心下不安。
待进得宗庙后,李合月的心方才落回到肚子里——这里空无一人,肃穆的正殿上,只有几排牌位巍峨着伫立。
她依着从前学来的礼仪,向着先帝后的牌位行礼,想着那位天纵英才的高祖,只觉唏嘘感慨。
祭拜之后,有小黄门恭敬着奉上茶点,口中恭敬着说道:“王妃娘子且稍坐一时,圣人午睡后会召见您。”
这会儿还不到午时,若是等到圣人午睡起身,怕又是三两个时辰,李合月牵记着昨儿捏好晒着的瓷胚,不免心焦气燥。
正坐着发愁时,忽听宗庙外有轻缓的脚步声,李合月抬头看去,阔大的槛门外转出来一个窈窕的美人儿,眉眼清宁着,不是明娘子是谁?
李合月觉得很惊喜,立时便起了身,迎上去几步,握住了她的手。
“明娘子,你怎么会来了?”
明娘子眉间浅蹙着一团愁意,握着她的手往一边儿的圈椅上坐了。
“我在宫里很好,听说你来了,便来瞧瞧你。”
这一句她在宫里很好,说的没头没尾,李合月听着她说话,手心里却感觉到她手指的动作,像是在写着什么。
她静下心去感受手心里的笔顺,最后一笔还没写完,她已然读懂了这两个字。
快走。
明娘子在她的手心里,写了快走两个字。
李合月的心砰砰乱跳,镇静下来,语声里带了一丝装出来的轻快。
“一时要去陛见圣人,索性在这里小憩……”
她说着话,眼神里却有询问的意味。
明娘子嘴上便应着她,指尖儿却在她的手心里写着字儿。
李合月慢慢地拼凑出来她写的几个字。
骗你进宫,有所图。
脑中嗡的一声,李合月却不觉得太过意外,只点点头,又笑着说道:“世事难料,再见面我已成婚,明娘子也进了宫,咱们还能在这里说说话,岂非有缘。”
明娘子嘴里说着是啊,胡乱地寒暄着,指尖儿却轻轻地划着,写下了触目惊心的几个字。
救救我。
李合月的心尖儿像是被狠狠地拽了一下,往明娘子的脖间看去,许是察觉了李合月的视线,明娘子抬了抬下巴,将脖颈露出一个边沿儿给她看。
但见露出来的肌肤上,青青紫紫,显是被人以暴力的手段掐过,再往明娘子的额际看去,一圈儿浅浅的血痕若隐若现。
强烈的歉疚在李合月的心里浮现,她牵着明娘子的手起身,打算往宗庙外而去,哪儿知道槛门一动,由门外走来一个高大的男子,形容粗犷,眼神如鹰鹫般狠戾。
然而在看到李合月之后,赵临简的眼神却由阴转了晴,春风和煦着看着她。
“侄儿娘子,要往哪儿去?”
即便厌恶至极,但还是要依礼拜见,李合月按下慌乱,只福身道了声万福,在他的叫起里站直了身子。
“回官家的话,臣妻同明娘子一见如故,要往院中走一走。”
“一见如故?”赵临简重复着小娘子的话,只觉她一整个人有如月中聚雪,眼神灵动,唇色鲜焕,哪儿还按捺得住,只慢慢地走近,“朕怎么记得,你同朕的爱卿不是初识,你同朕,才是一见如故呢?”
李合月只觉此人动作神态甚为猥琐,哪怕心中惧怕,却仍将脊背挺得笔直。
“回官家的话,臣妻从前乃是市井小民,没有得见天颜的荣幸。”
她将关系撇清,明娘子却在一旁战战兢兢,赵临简的视线在双姝身上流连,但见一个有如月中仙,一个比花娇艳,哪里还按捺的住,只一步步向李合月走去。
“既是如此,朕便赏你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瞧瞧朕长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蜜里调油
官家的话一字一句地砸过来, 令李合月头皮发麻。
她垂下了眼睫,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恭谨不失分寸地应他。
“臣妻不敢。”
明娘子在侧紧张地握住了手, 只觉头顶紧绷,心神俱裂。
她今日被强制着驱赶至此, 便有不好的预感,却不知官家竟丧心病狂至此:李娘子从前无依仗,官家看她如蝼蚁,若当真寻到了她, 便是避无可避的灾祸。可如今李娘子嫁作亲王妃, 郑王又是朝野民间认定的储君, 官家竟能不顾伦理王法, 如此露骨试探?
明娘子往李合月的身边挪近一步, 向赵临简献上了平生最为娇美的笑靥。
“官家仪表奇伟, 英睿绝伦, 妾头一回得见时——”她试着为李合月解围, 却在说到一半时,被赵临简阴鹫的眼神逼退, 后半段话卡在口中,再难出口, 怔愣着,“妾头一回得见时, 便已, 便已惊为天人。”
有心心念念的美人在场, 赵临简倒不愿显露凶煞的本性, 他原本就不打算用强, 强上的甜头他尝过不少, 慢慢诱引的滋味他却没尝过。
眼前这小娘子眼神纯质,纤柔地有如一束月光,一片梨花,令他观之一眼,便神魂颠倒,此时的她,早就如雀鸟一般,踏入了他半支起的箩筐,只要一拉绳,便能将她捕获,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他品咂着明娘子对他的评语,无限自信不免向上涌,眼底藏住了猥琐,笑看着李合月。
“那又有何不敢?”他往圈椅上坐下,“朕又不是什么猛禽狂兽,侄儿娘子只看一眼,也不至于被朕生吞了。”
这话委实有些露骨了。
李合月头皮发麻,强压住了心中的害怕,依旧低垂着眼睫,不愿抬头。
“官家说笑了。”
他抛饵,这小娘子却连钩都不看,只以不冷不淡的语气回应,赵临简心里就生出了几分燥意。
“那你又为何不笑?”
这问话便有几分咄咄逼人了。
李合月心中狂跳,面上却强撑着,低声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她说到这儿,才抬起头,却不看陛下,只回身望着供奉在高堂上的灵牌,神色恭谨虔诚。
“臣妻听闻,官家祭先祖时,孝心笃纯、敬心专一,是为天下子民的表率。”李合月转回身,福身道,“宗庙肃穆庄严,臣妻不敢失礼。”
赵临简闻言,眼神阴下去一片。
竟不知这小娘子口齿如此伶俐,拿祖宗面前不得失礼来回话,又在一开头将他捧上了天,教他发作也不是,诱哄的初衷倒成了笑话。
官家的手在圈椅的搭脑上攥紧了,李合月以余光看着,心跳如擂,正紧张地无法呼吸时,静寂的宗庙里却响起了内侍官的传召声。
“官家万岁金安。圣人有旨,传召王妃娘子往慈宁殿觐见。”
宗庙里的冰冷屏障似乎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李合月依旧低着头,余光中,官家的手捏在圈椅的搭脑上,过了许久方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