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电姬
他端着茶盏,轻啜一口,待回到隔间,他看向桌上那幅远山图。
这不是陆蔻画的,许是南枝一个不慎,把这幅画混到纸张中,笔墨还新,是最近画的,最近与乘月阁往来多的,是……
云贞。
加之之前她在荷包用色上的别具匠心,这幅画的笔者,十之八.九是她。
陆崇目露沉思。
他将画递给雨山,叮嘱他:“待天亮之后,你去乘月阁,告诉大姑娘,说我想请这幅画的主人帮忙,会有酬劳,”顿了顿,“记住,会有酬劳。”
雨山听着陆崇的嘱咐,点点头。
待得早晨,陆蔻正在制颜料,小丫鬟芸豆敲敲门:“大姑娘,大夫人过来了。”
母亲可不爱自己捣鼓这些玩意,陆蔻赶忙脱下一身白色的罩衣,洗干净手,去前堂见母亲。
大夫人名叫秦淑慧,眉头有“川”字纹,因着常年守寡,衣裳颜色偏沉,不鲜亮,只比姜香玉大两岁,瞧着却要大十岁似的。
秦淑慧见陆蔻的神态,瞅她:“又偷偷玩颜料了?”
陆蔻抱住她手臂:“娘,哪能啊,我是明着摆弄的,谁让小叔需要颜料。”
摆出陆崇,秦淑慧不好训她,只看了她缝的嫁衣,又与她说会儿体己话,这才去主理中馈。
只大夫人前脚刚走,后脚雨山就来了,问陆蔻再制一次红色颜料。
陆蔻搪塞母亲说,陆崇要颜料,没想一语成谶,她一惊:“这不才几天吗,怎么,小叔拿颜料当下酒菜吃了?”
雨山:“嗨,七爷昨个儿一夜没睡,就画画呢,还有一事……”
他将手上的纸,递给陆蔻:“大姑娘,这是包在颜料盒外的纸,七爷估摸着不是大姑娘画的,托我问是谁画的。”
“实不相瞒,七爷为着一幅画,耗费一个多月还没成,现在要找一个熟手帮忙。”
这幅画,是云贞随手画的远山图。
一旁的南枝拍了下自己额头。
想来那日,乍知红豆行窃,南枝心里装着事,心不在焉,拿颜料时发现盒子外沾了颜料,顺手拿几张纸裹盒子,拿错了。
陆蔻收回画,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晚点我再跟小叔说。”
雨山:“行,七爷还说,报酬不会少的。”
最后一句,陆蔻听出,陆崇已猜到是云贞所画,才会有报酬一说,只是,他难得求人,必然是有难处,她便当个说客无妨。
她更衣后带上南枝,去水天阁。
云贞正在陪冯氏洗鸡蛋,煮茶叶,一边小声聊着事儿,南枝进了水天阁,道:“贞姑娘。”
云贞愣了下:“南枝姐姐!”
南枝说:“贞姑娘,我家姑娘在外头等姑娘。”
大姑娘教云贞读书,冯氏一直心怀感激,连忙双手擦擦衣裳,朝云贞手里塞了两个茶蛋:“贞娘,把这个拿给大姑娘。”
云贞“欸”了声,手上握着两个茶蛋,蹦跳到南枝身边。
陆蔻就在兰馨堂外,她朝云贞笑着,说:“贞妹妹,有一件事我要与你道歉。”
云贞一吓,能是什么事?
却听陆蔻继续:“前阵子,你在我那勾了一副远山画,我放在了桌面,后来不小心拿给了小叔。”
南枝道:“都怪我,那天被红豆一弄,就拿错了,实在对不住姑娘。”
原来只是这等小事,云贞随手画的东西,竟得陆蔻郑重对待,她忙说:“这没什么,也没署我名。”
陆蔻犹豫了下,又说:“只是,小叔于作画上遇到困难,要请人帮忙,他看这幅画运笔符合他的要求,托我来问问。”
陆旭想找她帮忙?
梦里,从来都是云贞找他帮忙,乍听这话,云贞有种错位的荒谬感,陆崇都不会的东西,她能帮上什么?
她下意识想回绝。
陆蔻又说:“小叔向来不轻易求人,定是真的遇到难处,而且报酬颇丰,他身家厚着呢,你要是缺什么,就和他提什么。”
那一刹,云贞生生咽下回绝的话,
她动摇了。
京城的布庄,有专门的绣工与师傅,她画的绣样在京城卖不开。
侯府下人的茶叶已被姆妈收完,进入九月,天气越来越凉,姆妈每日天一亮,就从角门出去卖茶蛋,收成不一定好,辛苦却是一定的。
姆妈为了她这么累,现在有个赚钱的法子,摆到她面前,她凭什么犹豫?
再说,书上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她却不姓陶。
越想越心动,终于,云贞轻点头:“好,可我不一定真的能帮上七爷……”
陆蔻握着她的手,笑了:“放心,假如不行,小叔也不会吝啬酬劳,但小叔的眼力可不差,你肯定可以。”
云贞心里一暖。
“唔,这是什么?”
“茶蛋,大姑娘试试一个……”
“……”
送走陆蔻,云贞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此事告诉冯氏,她也怕自己帮不上什么,到头来赚不到几个钱,叫姆妈陪她白高兴一场。
没成想,静远堂挺急的。
陆蔻刚把消息带回去,不过隔日,陆崇便与她们约在叠云亭。
临近酉时,陆蔻与云贞一起等着,便见陆崇自廊下远远走来,他身形有如青竹俊拔,加之眉目清冷,好是隽秀矜贵。
他来得急,身上官袍还没换下。
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这还是云贞第一次,见陆崇穿青色官袍,明年的这时候,他已擢升吏部侍郎,从那之后,衣袍都是绯红的。
瞧了两眼,云贞突然紧张,连忙低头,只盯着陆蔻的鞋子。
陆崇步伐大,不一会儿,他便到了亭子,撩起衣摆坐下。
陆崇看了眼陆蔻,陆蔻知晓了,笑着对云贞说:“贞妹妹,小叔要先跟你说画什么,还有,你可要多要点报酬,小叔难得有求于人。”
侃完,陆蔻带着南枝,去亭下花圃修剪花枝。
见云贞沉默着,陆崇也不先说他要画什么,只说:“你想要什么,可以先提。”
云贞五指交握,指腹摩挲手背。
她鼓起勇气,稍稍抬眼。
陆崇端着白玉浮雕紫薇花茶杯,他抿了口茶润喉,察觉云贞的目光,他眼珠子朝这移来,云贞遽然垂眸。
这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像极了小猫躲在门后,探出一个粉粉的肉爪。
陆崇垂下眼睫,他知晓她是怕他的,便沉吟片刻,问:“那日的手帕呢?”
云贞:“啊?”
陆崇:“……”
他本是坦坦荡荡,却看云贞一张小脸上,一会儿蹙眉,一会儿震惊,仿佛他跟她要回一条手帕,是多么难以预料的事。
然后,她眼神飘移了下,小嘴微张,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那,那我想要三十两银子,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手帕祭天法力无边(bushi)
第十八章 作画
◎这是某种冥冥注定。◎
见陆崇沉默了一会儿,云贞又眨眨眼,小声问:“会不会,太多了?”
陆崇又说:“可以。”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云贞愣了愣,她缓了一下,才想好借口,说:“手帕,我不小心弄丢了,等我回去找找?可能、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本来提起手帕,也是怕云贞太紧张,陆崇便说:“不用了。”
他会借出去的手帕,本也不是贴身所用。
倒是没想到,会被弄丢。
他抿了一口茶。
云贞悄悄松口气。
那晚,她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竟然烧了手帕,他们之间分明清清白白,这一烧,欲盖弥彰。
左右不过是自己傻了。
好在陆崇并不计较,思及三十两银子,够江乐县一户人家过上五六年,她又飘飘然,真恨不得飞回去,把这喜事告诉姆妈。
自然,谈完报酬,就是画的内容。
陆崇:“我想仿的,是前朝野客的秋海棠图。”
云贞猛地一愣。
她记起梦里,彼时她躲在陆崇的别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闲来无事,她画了张画,被雨山意外瞧见。
雨山说:“若是爷当时得姑娘帮忙,就不会放跑曹万立了。”
曹万立是四川巡抚,隆平七年这年,四川贪墨案震惊朝野,但主犯曹万立跑了,不知道躲去哪里,朝廷至今未能抓到他。
雨山常在各处跑,性子活泼,云贞与他话便多一点,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已过去七八年,雨山自然无需再瞒,说:“当时,曹万立把账本藏在他房中的秋海棠图里,七爷一直想方设法,把那幅秋海棠换出来,须得找人临摹一模一样的画。”
“七爷本是自己临摹的,只是他画风凌厉,难以画出秋海棠的柔。后来,七爷找了位大家先生临摹,却不知为何,教曹万立知道了消息,才给他跑了。”
为祸一方的贪官跑了,云贞不无可惜:“真是便宜他了。”
雨山:“何止便宜,那之后七爷郁闷了许久,因为他一直怀疑,曹万立和大爷的死因有关,可人就这么跑了,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