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苏子
吉祥也看出他圣心愉悦,望着满桌尚未吃完的卤食道:“那奴才将这些打包,带回府给主子下酒。”
戚延慢斯条理擦净手上油渍。
打包食物做什么。
当然是打包厨子。
“把厨夫带回宫。”
戚延饮着杯中的桂花米酿,修长手指颇有几分愉悦地敲击着桌沿。
吉祥唤了掌柜的上来,说了要带厨子走,也算和善道:“价随你开。”
谁知掌柜并不买账,虽瞧出戚延一行人气度不凡,依旧笑着婉拒道:“多谢贵客赏味,只是小店的厨子走不开。若是没了厨子,我这店也开不下去了,您说可是这道理。”
戚延面色如常,已起身下楼离去,只留下一抹翻飞的黑袍衣袂。
吉祥却十分明白那冷眉间的不悦,堂堂帝王,何曾被这样拂逆过。
吉祥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是你这楼的福气,寻常人家修几世也修不到这福。”
“这不是抢你家厨子,而是圣旨钦点你家厨子入宫。银子和面子,哪个可都没少你的。”
掌柜的已在这话里大惊失色,听明白后连忙惶恐下跪。
……
凤翊宫。
虽然被戚延抢走了卤食,但各宫妃嫔却都将自己那份送到了温夏这里。
温夏只留了小部分,其余都叫香砂送回各宫。她知道大家嘴馋,每回她从宫外带回来的卤食,她们吃得可全都不剩。
关起殿门,温夏一一尝过每一样卤品,仔细记着味道。
“鹅颈细尝会有苦涩的余味,是香砂加重所致,按原先的方子再去两钱香砂。”
白蔻在旁执笔记下。
葱白指尖夹起一只鸡爪,温夏细嚼品尝,专注道:“似乎椒叶的后劲不足,需要加些椒叶。卤汤里白蔻仁的香气不够浓郁,按每一桶水加三两白蔻仁。”
白蔻认真记着。
殿外忽然传来著文急迫的声音:“娘娘——”
著文行礼进来:“娘娘,肖掌柜来传,楼里的厨子被皇上看中,钦点去御膳房了!”
温夏一时失神,可倒也不算在意料之外。
“可有别的什么异样?”
“倒是没有,肖掌柜听到是皇家,便未再拒绝。索性皇上没有干涉忆九楼经营,只是带了厨子回宫。”
温夏算是松了口气。
这忆九楼是她所开。
除了凤翊宫的心腹,没有人知道。
她算不得是个吃货,也没什么厨艺,更不是为了赚钱。
这所有的卤制品全部都是为了寻找她走失的四哥哥。
忆九楼除了开在京都,还在边关几座城中有分店。
温夏一早便考虑到若忆九楼名声起来,被京中达官贵人瞧上,一定不可硬碰硬,她不想多生事端。
著文是面上的东家,早按温夏所交代的告诉过肖掌柜不能与达官显贵结怨。索性肖掌柜一听是当今皇上,规规矩矩把厨子交了出去。
还好。
配方都在温夏脑子里,只要戚延不干涉忆九楼经营,她就还可以寻找四哥哥。
四哥哥从前很爱吃卤味,温夏瞧着他做过不少卤食,那卤汤十分香醇。可年少时温夏从来没记过配方,如今只能凭着记忆一点点调整。
她的四哥哥与温家失散了两年。
大哥哥说四哥哥死了,可温夏不愿相信。
也许四哥哥只是在那年的战乱里受了伤,患了从前失忆的旧疾,不再记得他们了。
四哥哥爱吃卤食,温夏只希望他所到之处都有那些好吃的卤食,这样也许哪一天她的四哥哥就回来了。
所以,她的忆九楼只为了四哥哥而开。
关于四哥哥,温夏有不愿舍下的感情。也许是因为九岁那年溺水时,恐惧无助之下,唯一能抓到的只有四哥哥有力的手。
她的四哥哥叫温斯和,是那样一个清隽雅致的少年。
第15章
温斯和是温立璋在战后城中捡来的,当时他身负重伤,醒来后不记得自己是谁,也记不住年龄。瞧着不过十三岁的少年,一身锦衣,谈吐知礼。
那年城中不少富贾迁入迁出,他一身气质瞧着该是富人府上的公子。
父亲与三个哥哥在城中贴榜为他寻亲,都无人来认领。加之他伤势严重,父亲又欣赏他小小年纪便有怜悯流民之心,留他在远郊一处闲着的庄子养伤。
温夏那年刚从京都重回北地。
受够了戚延的欺负,即便回到亲人身边,她也仍没有放下那些难过的回忆,不曾缓回心情。
那次去营中找爹爹,回程遇上暴雨,三哥哥领着随行卫队,带她去了庄子里避雨。
她便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四哥哥。
只是当时父亲还没有收他为义子,他也还未叫温斯和。
哥哥们喊他十九,因着是六月十九捡到他的。
十九生得端方英俊,皮肤很白,有一双雅润的眼睛,也有饱读诗书的气质。
他们介绍她是小姐,他随下人恭敬地朝她行礼。但那姿态气质却不似下人,他把自己置于宾朋的友好,仪态大方得体。
温夏很快就被这么好看温和的哥哥吸引。
朝他抿起唇角浅笑了下,算是见过礼。
三哥哥便低声告诉十九,说他妹妹最近心情不好,所以话少,但总算是笑了一回。
他听罢朝她多看了一眼,点点头,拖着病腿回了房间。
很快他便又出来,在她屋外喊三哥哥:“打扰三公子,小姐可喜欢此物?”
那是一只瘦弱娇小的橘猫,蜷在他白袍怀中,连脑袋都撑不住,喵呜一声耷拉成一团。
温夏顿生怜悯,起身靠近,又从未接触过小动物,有些无措。
十九说:“它不咬人,它伤了尾巴与腿,是几日前我在宅子外捡到的。”
“这么抱……”
十九把小橘猫顺利地交托到她臂弯里:“小猫羸弱,吃的粮食太细软,我借宿养伤已是不便,若小姐喜欢,可好生养着,也是救它一命。”
温夏抚摸小橘猫毛绒绒的脑袋:“它多大了?”
“应才两个月。”
“它叫什么名字?”
“我唤它咸菜,小姐可取个好名字。”
“……我想叫它长生,祈祷它平平安安,可好?”
十九抿唇:“当然可以。”
那是温夏与四哥哥第一次的交集,好感顿生。
雨停后,她随护卫离开,抱着长生向他告别,心情好了,嗓音都轻快软糯起来:“十九哥哥再见。”
后来再遇,是有一游医行到朔城,父亲留了人医治旧疾,想起十九未曾伤愈的腿与丢失的记忆,让三哥哥去请了十九来将军府。
十九看完游医已是饭点,父亲留了他在府中用膳。
席间,懒惰可爱的长生已被温夏养得呆萌圆润,他留心到圆滚滚的猫,唇角漾起温润淡笑。
那笑带着少年的青雉与干净。
温夏便与他说起长生的调皮事,与这个哥哥又亲近了几分。
她完全喜欢上这个哥哥,是她迷路坠湖的那回。
那天她追着长生,一脚踩空,跌入湖中。
冰冷的湖水四面八方淹没过来。
呛入口鼻,侵入肺腑,她完全失了呼吸。
三哥哥喜欢十九,两人一动一静,性格与见解却十分契合,闲下来便爱去找十九。
那天三哥哥正邀他来府中投壶。
而温夏正巧被十九救起。
窒息的水域中,她抓到了他手臂,那瞬间重获新生的感觉,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可十九的腿伤并没有好全,救下她后,他感染严重,坐了几乎半年的轮椅。
十九正式被父亲收为义子不是因为那次的救命之恩。
温立璋素来严谨,并不会随意收留旁人,更不会轻易收养义子。
除了十九本身的才学见识,至善心性。
温立璋收养的每一个孩子也都讲究一个缘字。
十九在庄子里养了一年,养好了腿与一身外伤,却仍未恢复记忆。
温立璋为他再次寻亲未果,又暗中调查了他身世半载,确定没有问题才询问他意见,认下他为义子。
对于温立璋来说,温家每一个孩子、还有许映如都喜欢十九,他才认下这样的孩儿。
更重要的,温家的每一个男儿都必须要忠于温家军,忠于朝廷,报效山河,才配当一名温家儿郎。
十九终于有了名字,温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