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132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既适夫家,要切记不可任性行事,谨遵妇德,行止温婉。孝翁媪,敬夫郎,与小姑妯娌和睦。”顾氏说着每一个母亲在女儿出嫁前都会说的训导。

  “是,女儿谨记。”

  母亲性疏,女儿性冷更胜于母。数载春秋而过,教导与训诫占据了彼此生命中大多数的相处时间。女史们正提笔将此刻的一言一行记录在笏板上,更香似乎又缩短了一寸。

  顾氏心里只觉一皱,一滴滴眼泪滚落。陆昭微微一怔,正要转头,头发却被顾氏手中的梳子扯了一下,不自觉的嘤咛一声。屏风外几名女史向陆昭投出探寻的目光。

  “不要动。” 顾氏的手在陆昭肩头一紧,另一只手继续梳理这青丝一把,“阿囡当知,世族子女,任性难存,以往母亲待你苛严,其实母亲何尝不想……”她顿了顿,看了看更香,终究没有说下去,“这世上,执一意者孤行,执万念者俱灰。阿囡切记,莫执妄,莫过求。太子他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伴侣,留得一盏灯在他身前,不为看清一切,只为等候自己,如此便不会走向绝路。”

  木梳子又放回了瓷匣内,顾氏终于与自己的女儿对坐:“让阿娘再看看你。”

  一旁的雾汐眼泪早忍不住落下来,看着陆昭睁着眼眸,死死攥着手,却快要把唇咬破了。

  灯花一明一灭,仿佛很短暂的时刻,两名女史走近屏风侍立。顾氏知道,时间到了,她该离开了。在陆昭的搀扶下,顾氏走到屏风外,而后又向屏风后的陆昭拜别施礼,随后又向四名女史一一施礼。

  直到大门重重关上,顾氏才望向屋内的灯影,心中道:其实母亲何尝不想带你朝登钟山,暮游秦淮,春时采薇,冬日围炉,相谈竟夜,永不相离。

  待鸡鸣第一声的时候,四名女史准时来到陆昭的房门前。其实陆昭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叫醒她,她眨了眨一夜未阖干涩的眼睛,命人房门打开。数十名仆妇鱼贯入内,像无数次演练一样,几人展开翟衣,几人展开镜匣,开始了漫长的一天。

  大婚当日,天空深湛如海。未央宫柏梁台上,魏帝执起沉重的酒杯,以酒为醮,在皇太子迎亲之前进行最后的训诫。对于太子的选择,他已然没有任何异议,在近期长时间的权力博弈中,陆家已经给出了一个完美的答案。

  无论多么伟大的人,都无法跳出时代的局限,无论眼光多么长远深刻,睁开眼时看到的都是现实。他曾想对世族的板结进行大刀阔斧的整改,但他所处的时代,吴国、楚国、蜀国,谁也不是可以小觑的对手。任何国家内部的波动,都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可乘之机,稳定,永远是他作为国君最优先考虑的问题。

  而现在,权力已在他与太子之间平稳过渡着。这些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借由今日结为姻亲的两家,或许有了实现的可能。他寄托希望于太子身上,也寄托希望于太子妃身上。

  魏帝将酒觞端至太子身前,神色肃穆:“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

  元澈接过酒觞,一字一顿道:“谨奉诏。”

  羽葆鼓吹,玉辂载道,司马门大开,迎礼车队、军队鱼涌而出。章台街上,有观礼的数万百姓,司徒吴淼与尚书令王济前后拱卫玉辂,元澈在冯让和吴玥的护卫下骑马在前。一时间,鼓吹齐鸣,旌旗俱展。合计总共近万人的迎送队伍,外加近百辆车马,拥簇着聘礼、礼器以及迎接太妃乘坐的玉辂,浩浩荡荡一路北行。在红缎步障外,一批批内侍也脚步匆忙地往返于靖国公府和迎亲车驾之间,汇报着距离,估算着到达时间。国公府内外也早已辟出一大片空地,数十名送亲傧从侍立在外,站在最前方的是车骑将军陆归。

  待元澈车驾至国公府大门后,陆归等人在西面先拜,元澈亦执礼答拜。随后,司徒、尚书令、宗正三人也在陆归的带领下与元澈一同入府。府洞大开,西面家庙早已设下几筵,祭拜先祖,而东房内,陆昭已身穿翟衣等候。

  待太子等人俱立于中庭后,礼官朗声宣导:“请主人升阶。”

  言罢,陆振等人俱从西面家庙中行出,陆归也旋即入列。此时,所有家人立于西阶上,而所有傧从则立于东阶。

  “请太子奠雁。”

  在司徒的带领下,太子元澈与侍从将礼雁奉入西庙,随后在陆家灵位前行俛伏拜兴之礼。待行礼完毕,众人重新回到西阶下。而陆昭母亲顾氏则在东房外,挽着大红衿结,衿结的另一头一直绵延至东房内。

  元澈的余光看着那枚红色的衿结慢慢托出,继而便见高髻华美的娘子手执团扇遮住面庞,托着厚重的翟衣,慢慢跨过了那道门槛。至此,元澈忽然感到长久悬着的心稍稍松弛了下来。

  顾氏将陆昭引至阶下,礼官继续道:“请太子妃父训诫。”

  此时,元澈方再向前一步,与陆昭并列,躬身垂首而立。

  女嫁帝室,训诫之语也就十分简短。陆振的声音略带沙哑干涩,他看着女儿,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在陆昭跪下那一刻,陆振看到衿结上慢慢殷出了几滴泪渍。他亦觉得心中酸楚,目光连忙向那位礼官看去,似乎是在哀求,让这场离别的刑期稍稍短一些。

  然而片刻后,礼官才开口道:“礼毕,请太子妃升辂。”

  父母弟妹留在了原地,元澈郑重地接过了顾氏手中的衿结,牵引着陆昭,缓缓向门外走去。陆归作为送亲的兄长,引领傧从,送妹妹登上了玉辂。此时,傧从的职事也到此为止,是真正将陆昭交予她夫君的时候了。

  此时,侍奉的女史早已远远站在车列最后,而陆归将最后的仪剑躬身奉上,郑重道:“殿下,舍妹已出嫁。她这一生,第一个抱她的人是臣的母亲,第一个教她经学诗书的人是臣的父亲,第一个教她骑马执剑的人是臣躬。若他日舍妹有任何不恭、不敬、不孝、不忠之行,请殿下不要责备她,请让舍妹重回臣父亲的肩臂下,重回臣母亲的膝前,请殿下也把剑指向臣躬。”

  元澈看着陆归,慢慢接过了剑,似乎是两位兄长共同的承诺:“车骑将军放心,孤必不负。他日雁凭成婚,孤之愿,亦是如此。”

  元澈回身,望了望已在玉辂中安坐的陆昭,旋即登上玉辂,持鞭驾驭。礼乐鼓吹再度响起,迎亲队伍羽仪还宫。

  玉辂的车轮转动三周后,元澈便依礼制将驭车之权交与御者,自己则回到玉辂之内。赶在冬日成婚,就算是厚重的翟衣也十分单薄。陆昭仍执扇掩面,端坐在车内。今日她安静异常,元澈坐在她身侧都听不到她呼吸的声音,朱红色的华服下,那双执扇的手冻得近乎发紫。元澈便忍不住,破了礼,将她的手握在胸口。

  “昭昭,你不能再离开我了。”他一字一句,满是斟酌,没有商榷。他早已做了决定,世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做了这个决定,而她似乎是最后一个知道。元澈握着那双手,望着那双冰静的眼眸。心跳牵一发而动全身,双手冰冷的温度渐渐融化在胸口,目光则融化于眼眸,而身体里的血液便顷刻沸腾了。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极致冰冷到尽头,也是如此滚烫。

第319章 起事

  太子大婚, 自三公至群臣,观礼之人不在少数。而距尚书令王济与司徒吴淼交回使持节之权,还有四个时辰。

  天下之广袤, 倾之以澄湖万里,挹之以危岭千峰。陇山天险, 横切西北, 长安上空虽暮云收尽,银汉无声,但新平郡却已寒风朔雪, 暗度千山。

  新平郡府门口,一辆马车安静地停靠着, 白底黑字“车骑将军府”的灯笼,危危悬在车檐四角。而郡府的一间别室内, 钟长悦披着一层厚厚的银狐裘,内着一件窄领收袖的吴棉桂布长袍, 正襟危坐。此时别室的大门轻轻打开,寒风将束发的蝉翼纱带狠狠掀起, 原本面容清癯的谋士, 脸上便如覆了一层霜雪一般惨白。

  一名侍卫先行入内:“郡守,人已经带来了。”

  褚潭点了点头。旋即一名年轻人入内,身上虽然还穿着囚服, 但可以看见面容和须发已经提前打理过。“去给范郎找一套干净衣服。”褚潭吩咐过后便面向钟长悦道,“人已在此,钟长史是否还要查验有无用刑伤痕啊?”

  钟长悦只礼貌一笑:“不必。在下相信郡府的为人。”

  褚潭始终沉着脸。他生生地被从新平郡挤了出去, 以世家、甚至皇权都极为认可的方式销声匿迹, 这对于他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体面的收场。不过他也清楚,陆家摆平这件事也只能到此为止。陆家要全皇帝的颜面, 要全世族的颜面,还要不得罪新平本地豪族,已经十分不易,要想面面俱到,那是绝无可能。

  目前唯一没有摆平的就是那些受害人家。因此今日身为车骑将军府长史的钟长悦也亲自登门,做出交涉。一是要在钱粮土地上必须给予补偿,二是借机扣押的人质也要放出,三是在官埭航运的政策上,也要有所优待。而这三个问题,在他离任后,新上任的新平内史是无法解决、也不一定会出面解决的。

  钟长悦提出的条件也算是可以接受,那就是在阳翟的土断上不会太过为难褚家。此次,褚潭已经不期望再有什么政治前途,中枢目前没有问罪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褚潭不自然地笑了笑:“既如此,那么钟长史答应的事情,请不要爽约。雪夜难行,本该留客,只是郡府眼下也是不靖,恕不能招待了。”

  钟长悦携范家郎君离开后,褚潭回到内室,准备将最后一批公文处理好。然而时至深夜,有亲信来报,说是尚书令送了信来,朝廷已有新平内史的人选,并同意调拨兵马三千余人,以镇新平,现下已在陇山山口附近发现骁骑营盘。褚潭只觉的奇怪,大郡事务交割怎么可能如此仓促,心中不由得大疑。

  褚潭正欲细问,却见另一名亲信入内来报:“泾水渡口褚家的货船上,查出了大批引有‘范’字的金片,恰巧被范氏族人发现。如今范家人已将此事上报州府和朝廷,并集结部曲,打算将此事闹开。”

  “怎么会?”褚潭皱了皱眉,“我嘱咐过嗣儿,让他将这些金片贩入黑市,莫要存留……”

  说到此处,褚潭声音一顿。他虽然不知道朝廷到底发生了何事,让新平内史这么快就要接掌此地,但这一番动荡或许和渡口发生的事是有一些关联的。这些金片或是销赃不及留了下来,亦有可能是被有心之人收集起来,再栽赃于他。民怨沸腾,当地豪族兴兵问罪,那么作为州府,陆家已经将财货和人质拿到手,那么也有理由出手,将自己彻底除去。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想至此处,褚潭冷笑道:“陆沉辉设计害我,使我不能自陈于明堂之上。”又问道,“尚书令书信何在?”

  亲信将一封信呈上。

  褚潭三两下将信封裁开,快速地将内容浏览了一遍,果然与自己所思大体无差。而信的末尾则附有一句话:“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

  褚潭负气地闭上了双眼,道:“追回钟长悦,无令出境。再执我手令,召集先前不愿为公主请封汤沐邑的那几家,今夜议事。”

  钟长悦乘马车,本要前往本郡官驿,但却忽然听到远处有隆隆声响,心中只觉不妙,旋即命人调转马头,直接出城。陇山山路颠簸,又有厚厚积雪,一众人疾行狂奔数里,这才逃出新平郡境外。很快,车骑将军府在各地游弋的探信人捎来了淳化方面得来的消息,其中便有泾水渡口范家人发现褚潭贪墨范家资产,愤而入都陈情之事。片刻后,又有褚潭在新平郡搜寻钟、范二人,并联合各家准备集兵自辩之事。

  钟长悦当即便明白此事已经被时局中某人利用,刻意要闹大。毕竟褚潭贪墨,杀害豪族,这些事情发生在秦州治下,那么陆归作为秦州刺史,必然要过问。既然要过问,那也必须要作出处理,这是逼着陆家对褚潭动手。现在,褚潭已经对陆家极为警惕,甚至不惜集兵巩固自身。如果陆家不给褚潭定罪,那么褚潭在已经和陆家交恶的情况下,又能够借机彻底清洗新平,巩固势位,那么这根钉子就真的扎深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即便是陆家不想与褚家彻底交恶,也不得不做出清杀到底的选择。

  此时,坐在他身旁的那位范小郎君忽然起身,开口道:“先前身困囹圄,多谢车骑将军出手相救。只是家中忠仆亲朋俱亡于褚潭之手,血泪之恨,道义之痛,我家也是情不能忍,还望长史见谅。”

  听到范小郎君这一番说辞,钟长悦不禁眉梢一扬。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范小郎君能够逃脱一死,在囹圄中苟活至今,应该也是一个聪明人。如今见他临危不乱,言谈举止颇有分寸,知道整个事件中,唯一一个关卡是自家不愿意退缩,此时提前请罪,倒与其他豪门子弟有些不同之处。

  钟长悦听罢笑了笑,继而又望向这位范小郎君,言辞颇为锋利道:“你家蒙受冤屈,便要高声入都,求助于律法公堂。如今将受兵灾之乱,却要卑躬屈漆,哀陈于情。法理情理各执一端,似是有些不妥吧。”

  其实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朝中有人打定主意要拿此事逼迫褚潭,那么范家现在噤声也已经来不及了。钟长悦如此逼问,并不是要与范家说清是非。这位范小郎君所言,看似执之道义,可是如果州府这次默许了他这种道义,那么也就默许了范家绕过州府,直接向朝廷陈言。范家或许对目前的交涉情况并不满足,但这种不满上来就大肆宣扬,几乎与逼迫州府出兵无异。那么日后哪家要再受了委屈,是否也要用这种方式来要挟州府出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本土豪族对方镇话语权的挑衅和压迫。

  听到钟长悦颇为锋利的一问,这位范小郎君先是一愣,随后才低头道:“民事可讼,兵事不可讼。”

  钟长悦闻言也是默然一笑。如果只是人命官司判罪,交付有司自然无妨。但如果涉及到出兵,那么这件事十有八九会被朝廷和陆家两方双双压下来。朝廷不希望陆家借由新平进一步扩张势力,陆家也不希望对褚潭下此死手,毁掉和皇帝关系。而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要有个结果,最后的结果只有可能是范家被两方合力打压。

  钟长悦重新将这位范小郎君审视了一番,能够说出这种话,一定是一个既有决断又有审时度势之能的人。“请问范小郎君台甫?”

  那位范小郎君立刻拱手施礼道:“草民范玄之,贱字玉冲。”

  钟长悦点了点头:“既如此,玉冲先回家集结部众,务必抵住新平郡陇道,我即刻前往长安,请车骑将军归镇出兵。”

  “草民……没有名分。”范玄之双目静静地望向钟长悦。

  钟长悦身为长史,手下也有吏员数额,因此有一定任命之权,当即便书写一封手令:“车骑将军府尚需从事中郎给侍一名,你执此手令,面见张牧初张司马,他和你一起安排布防事宜。”

  说罢,钟长悦当即命人牵一匹马给他,并命两人护送,自己则乘车下陇,直赴长安。

  范玄之望着在雪雾中消失的车影,握着手令,心中不乏激动。他或许今生能以一己之力,帮助家族完成从土豪到世族的跃迁。天象剧变,蝼蚁将死,鱼随流水,流水要趋于大势,而雕琢这片江山的人,亦雕琢着大势。

  长安未央宫内,太子元澈还在宫宴上与魏帝一起礼见众臣。待酒宴过后,他还要返回东宫,与陆昭行却扇礼。酒正酣时,见两名内侍入内,在魏帝耳边嘀咕了一阵。魏帝先是一愣,然而即刻微笑如常。片刻后,这则消息同样通过周恢传到了元澈的耳中:“新平郡褚潭兴兵,车骑将军疾反秦州,靖国公在宫外请求觐见。”

  元澈眉头微皱,走向御座,然而御座上的魏帝却看他一眼,低声道:“礼宴过后,先回东宫行夫妻礼,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第320章 却扇

  自前朝以降, 神州崩裂,战火纷飞,大量流民、胡虏过境, 部分本土豪族便有了自行募兵和免赋役的特权,以戍主的形式进入到地方军政事务中。后来边境安宁, 戍主也就淡出了时局, 但大量曾经被戍主吸纳的流民也因此游离于王化之外。这些人大多化为私兵部曲,在各个豪族的羽翼下屯垦,亦或充入军户, 世代为兵,一旦有事, 顷刻而集。

  黑夜中,近千名甲兵如今便集列在一名当地豪族的庄园前, 早先已有半数冲入园内,此时园内早已乱作一团。片刻后, 莫约三十余口人被捆缚至褚嗣马前,呼号着, 上报自己曾经的官称, 与郡府的交情。然而褚嗣只是扬了扬手,随后这三十余人便头颅滚落。

  鲜血染满石阶,一众士兵便踏过粘腻的鲜血, 步入庄园,开始清缴。庄园西面,屋舍林立, 乃是部曲和佃客集中居住的地方。李度从简陋的屋棚里探出头, 望向今日不寻常的夜色,听着远处的骚乱声, 转身便走入屋内。

  “此番怕是将有兵事。”李度回到房间内,安抚着妻儿。他家先前便是军户,流离失所后便受这家家主荫庇多年,平日种田,战时出兵,是最常见的荫户。今年他虽已年近五十,但晚来得子,膝下小儿不过十岁,平日便唤作阿奴。“若是郡府征兵,我必然要入伍,你们母子且在家中藏匿几日,千万不要让阿奴出门,若被发现,那就是杀头的罪。”

  其妻抱着幼子,边哭边叹气道:“不是大魏有律令,孤丁不入伍嘛,郡府征兵,也得遵守律令吧。”

  李度一边收拾行囊,一边道:“这个年头,有什么律令可言,连年征战,没个首尾,有多少丁口都要征召,哪还管得了这些虚文。”

  连庄园的主人都丧命于此,如今更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其妻似乎也是认命一般,一手提起一个破旧的水瓮,一手卷起铺盖,便拉着阿奴向地窖走去。

  李度年轻时便习兵事,准备得极快。官兵还没有收到此处,他便趁着空当将一头耕牛牵到排房后面的一个洼地里,如此自己即便身死,妻儿后半辈子的生计也能有个着落。

  不过片刻,官兵便至,李度与一众佃户安静随分地排成一队,被官兵领出。行至半路,有人看到地上有几片断裂的皮革,连忙捡起揣入怀中。他们不知道将要兵发何地,但知道他们这种强行征用的壮丁不会像正规军那般配备甲胄和武器,此时,胸前的两三块皮革或许就是活命的保障。

  李度等十人一队,待聚集到庄园内的空地时,已有数百人规模的丁口被驱至到一处,挨个蹲下。几名兵长则穿梭

  其间,或查看体格是否健壮,或询问是否有参战的经验。

  褚嗣一手执鞭,骑着马在这群人面前逡巡了一周,此时有兵尉来报:“回禀郎主,此次清查徐功曹家,共有男丁两百人,与徐家籍册所载,相差近半。”

  褚嗣冷目望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庄园掌事,抬鞭一指道:“带着他再去,三通鼓后,若再集不齐丁口,连他和藏匿者一起杀了。”

  话音刚落,便有几人返回排房,唤人出来。李度仍蹲在原地,心里存有几分侥幸。他的儿子不过十岁,郡守也是世族出身,若要长治此地,不会大开杀戒的。

  果然,三通鼓后,仍未集其籍册中的丁口。褚嗣扬了扬眉,当即下令道:“尔等草民伏地,郡兵清查。”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出声,片刻后,便见一众甲兵将最后清查出来的丁口押在地上,排成了一排。李度偷偷抬起头,脑中轰然,他的妻儿俱跪在那里。

  “阿奴!”李度才一呼喊,一记马鞭便抽在他的背上。

  褚嗣笑了笑,指着地上那群刚刚被清查出来的丁户道:“尔等刁民,国家有难,竟畏缩于此,上欺官府,下累乡人,今日若不施惩戒,不足以振纲法。郡府仁慈,此次只诛涉事男丁,把妇人拉下去,余者杀。”褚潭捋了捋须发,战乱之年,即便是妇女也要充作徭役,更多的还有生育价值,他已经很仁慈了。

  话音刚落,兵尉便把一群妇女狠命拉向一旁,紧接着屠刀挥落,一颗颗头颅滚至地上。

  “阿奴!”李度之妻狠命挣脱,扑向阿奴所在的人群,一把扯住行刑者,奋力向那人脖颈上咬去。

  “这个疯妇!”褚嗣皱着眉有,满来嫌恶,乱挥着鞭子,道,“还不把她就地正法。”继而,刀刃破空声起,李度之妻也倒在血泊之中。

  李度早已目眦尽裂,一名老佃客死死地压住他的头颅,看着地上一小圈湿润的黄土,低声道:“你莫去,莫去啊……好歹留着这条命在。”

  紧接着,一记抽打又落在老佃客的身上。呼啸的北风中,褚嗣的声音阴冷:“列队,出发。”

  长乐宫在未央宫之东,而东宫又在长乐宫之东,是以历来太后、太子俱称东朝。已近吉时,元澈出了未央宫,车驾沿驰道一路东行。宫灯明耀,丝绦擎悬,元澈微阖着双眼,聆听着寂寂宫墙外的声音。有刀刃的碰撞声吗?有靖国公跪在宫门外的陈言声吗?有百姓的嘶喊声吗?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的新婚之夜,不该有这些。自然,他也不会去问陆昭那些问题,泾水清查出来的金片是执掌抚夷护军部的陆家人做的吗?一定要把褚氏赶尽杀绝吗?一定要彻彻底底掌握新平吗?

  他怀着爱侣应有的百般爱意,终于来到今日原本的目的地,也在高檐下抛却了君王所有的坦然。

  院中数十名女官和内侍纷纷跪地,说着恭贺之词,又在元澈迈入房间后将门掩却。新妇入青庐,寂寂人定初,新婚的房屋内,四周结以鲜艳的青幔。窗户上是青绢帷,梁下是青碧帷,床幨则是清一色的绿石绮绢。西窗下,有玳瑁钮镂镜台,上放着一对龙头金镂交刀和一对漆花篦。床榻上安放着漆龙头支髻枕,床上屏风十二牒,而陆昭则身穿翟衣,手执一枚香纱同心扇,端坐在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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