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再让我睡一会
“你怎的不问问周思年送你什么?为何非抓着我不放。”话虽如此,心中难免有几分窃喜。
燕怀瑾轻笑一声,眼里好似匿了光,被他这么一瞧,裴筠庭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已尽数被他看破,无处可藏。
“周思年那德行,你心里不早就清楚?”燕怀瑾忆及旧事,乐得从车壁上直起身,“去岁生辰,他给我送了一卷民间话本子,里头讲的是古今奇案,尚且过得去。犹记我刚与他认识那年,他病还未好全,听闻是我生辰,立即在房里头找出一个小匣子,神神秘秘的对我说,那是他珍藏已久的宝物。我当是什么呢,欢欢喜喜打开后,发现里面躺着一只鸟的骸骨,给我吓得不轻。”
这确实是周思年能做出来的事,他从小深居简出,因为身体不能上学,也没有朋友,除了喜欢研究刑狱案子以外,还对仵作一类的书,譬如《洗冤集录》颇为好奇。他非但有小鸟的骸骨,就连老鼠和兔子的也有。
燕怀瑾对此颇为无奈。
旁的人都恨不得将奇珍异宝尽数拱到他面前讨好,偏偏他身边最亲近的这两位不按常理出牌。
笑也笑够了,裴筠庭琢磨着自己未完成的事,结束这段分别前的对话:“不聊了,我得回去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改日得空了,再叫上周思年,我们一块去茶楼听书。”
……
马车继续悠悠向前驶,越过大街小巷,越过宫门,将他带回皇宫。
养心殿这地儿,他几乎每隔一日就要来一回,故已轻车熟路。
见燕怀瑾来,仁安帝抬手便免了他的礼,但脸上表情正言厉色,不知是否又被大臣们的折子给气到。
“老三,进展如何?是时候该收网了。”
“儿臣也以为眼下时机正好。如今一切都还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就看后续他们的反应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他们有这个胆子对朕出手,那势必也要做好被我们一网打尽的准备。”
他清冷又高挑,即便是站在那沉思也让人无法忽视,十年间,他的成长不容置疑:“人我全都盯着,城门处也加派了人手筛查,确保万无一失。”
“嗯。”仁安帝显然对此十分满意,“今夜就动手。”
燕怀瑾挑了下眉,终究没反对。
“儿臣还有一事。”他斟酌着措辞,似乎在思考要如何说出口,半晌后才道,“儿臣今日碰见一位性陆的公子,他是先前鞑靼王与中原女子所生。”
一句话,将仁安帝的兴致给挑了起来,他撂下笔:“哦?”
“他自称还有一个哥哥,很早便走散了,据说,他哥哥很有可能在宫里。儿臣想,会不会是——”
明白他心中所想,仁安帝摇摇头:“你我都知道,不可能是他。”
燕怀瑾沉吟片刻,又道:“那纯妃娘娘与皇兄的事,父皇如何看。”
“你小子在想什么,朕还不清楚?放心吧,朕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处理纯妃这条漏网之鱼,待将鱼儿养肥了再宰,倒不算迟。”他意有所指,“老三,朕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所以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朕相信你心中有数,瞻前顾后不是我们天家人的作风。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须先顾好眼前事,将它做到最好。”
“……儿臣明白。”
“还有你母后,听江公公说她进来身子不好,你多盯着她吃药,督促她养好身子。”
“是。”
……
坤宁宫的屋檐下,婧姑姑正小心扶着不时咳嗽的皇后散步。
自她生病起,仁安帝便免了各嫔妃每日的请安,让她安心养身子。
如此一来,坤宁宫便冷清了许多。
换而言之,应当是整个宫闱时光都变得更加难以消磨了,特别是午夜以后,窗外总闪着各色的火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恍恍惚惚得像一团团鬼火,又不甚纯粹,沉甸甸地压在眼眶里,让人连入梦都十分疲惫。
入初暑后,天还未完全热起来,胃口却一日弱似一日。
高墙掩映之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界的孤独与寂寥。
“本宫的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婧姑姑皱着眉,不赞同道:“娘娘总爱说这样的话,实际并非如此,不过是小病,人人都会得。娘娘无须忧心,照着太医给的方子吃药,很快就能见好。”
她微微摇头。
自己的身子,终究还是自己最清楚。
“好也罢,不好也罢,总归这宫里头的日子,再怎么着都呆腻了。年轻时和她们斗了那么多,至今仍无人能够撼动本宫的地位,纯妃大概也斗不起了,眼下在这宫中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
“娘娘……”
皇后抬手止住她的话,自顾道:“本宫就一个儿子,毕生的愿望就是能见得他娶妻生子,行登基大典。可这小子倒好,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一有空便跑到镇安侯府那翻墙,虞儿与我皆懂得他的心思,偏淮临自己踌躇不前,本宫总有一日会因他而气急攻心。”
“娘娘先前不还说,三殿下有主见,此事尽管由着他去吗?”
“依本宫看,还得看准时机推他一把。”
第六十五章 池中物
玉鼎真人午后在烟雨阁内,仗着有裴筠庭买单,往肚子里灌了不少茶水,导致回客栈后跑了好几趟茅厕,晚上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暗暗叫苦不迭——早知如此,就不贪小便宜了!
玉鼎真人平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说起月亮,燕京的月似乎比姑苏略逊一筹,或许是因燕京的街景太过盛大繁华。放眼望去,酒肆茶坊,花街暗巷,星罗棋布。热闹的长街上灯火通明,晃得连星星都瞧不见,让月亮也自愧不如。
他们住的这间客栈正好位于繁华的闹市旁,尤其热闹。
大齐没有宵禁,那红灯不要钱似的燃,直到街上空无一人时才会灭掉,夸张的时候,直到天明才会逐渐熄灭。
也许这便是燕京引人向往的缘由吧,不像姑苏和兰陵,人们点起灯,却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地。
尿意再次阵阵袭来,玉鼎真人自认倒霉地叹口气,不情愿地爬起身,披上外衣,准备出门解手。
因为对茅厕的方向早已轻车熟路,所以即使走廊所剩无几的烛灯十分昏暗,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走廊处空无一人,静得可怕,玉鼎正哆哆嗦嗦向前走去,眼前突然窜过一道黑影,他被吓得一激灵,恰好隔壁房间住着陆时逸,他想呼救,却被人捂住口鼻:“别动,除非你不想要命了。”
此人官话说得并不算标准,玉鼎心中猜测他并非大齐百姓,而是燕京城内那群四处散落的外邦人。
“唔唔唔唔——”为保小命,玉鼎唯有见机行事,边点头边模糊不清地表示自己不会添乱。
见他这般识好歹,那人没有为难他,当然,或许是因为他已自身难保。
玉鼎眼看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一步一步顺着阶梯而上,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靠近,更加确认了挟持者的身份。
当燕怀瑾的脸出现在眼前时,玉鼎从没有一刻觉得这位相识不久的三皇子如此亲切。
他眼含热泪,拼命用眼神示意燕怀瑾救自己。
然而燕怀瑾只是淡淡瞥他一眼,随后就跟不认识他似的,朝他背后的人说道:“不必再作无谓的挣扎,你的同伙已经尽数落网,不差你这一个。”
身后之人呼吸急促,似乎正在努力思索逃出生天的路子,勒在他颈间的手又紧了一分,另一只手上的刀锋隐隐泛着寒光:“放我走,否则我就把他给杀了!”
玉鼎欲哭无泪。
兄弟,你觉得这位像是会救我的样子吗?你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可实际我是把烂掉的稻草哇!
谁知矜贵的三皇子忽然良心发现一般,答应了他的请求:“行,把人放了,让你走。”
玉鼎决定收回刚才的话。
这哪是皇子啊,这是活菩萨。
那人犹豫了一下,似乎难以相信他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磨蹭,当心心本皇子反悔。”说着,燕怀瑾还颇有诚意地向后退了一步,他身后气势汹汹的侍卫们也随之退去一步。
如今穷途末路,别无选择,何不放手一搏。
他咬咬牙,用力将玉鼎往前推,自己则玩命地向后跑,如同履下生风一般,顺着另一侧的楼梯,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鼎仍保持着被推倒在地的姿势,神情微愕,心想大兄弟脚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一路愣是没停,要换了他,估计跑到楼下便气喘吁吁了。
而燕怀瑾信守承诺,作壁上观,倚在楼上冷冷看着他逃亡,一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满是讥诮,和白天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白天在烟雨阁见到燕怀瑾时,玉鼎以为他是众星捧月之下长大,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眼下借着月色与火光,却能窥见他冷厉凛然的一面。
玉鼎混迹江湖多年,自认看人非一般的准,虽然他没有见过皇帝,但想必三皇子已然具备属于帝王的果断与威仪。
依他看,三皇子必有后福。
玉鼎站起身来,拾掇一番自己的狼狈,朝燕怀瑾一揖:“多谢三殿下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
抬眼,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瑞凤眼,玉鼎心下狠狠一跳。
身后走来一位同样穿着玄衣的男子,在燕怀瑾右手边恭敬道:“主子,人全都控制住了,除您吩咐要放跑的那个外,其余皆已落网。”
“嗯,你们即刻将人带到大理寺的地牢关押,我和周思年打过招呼,直接进去就是。”
短短几句话,玉鼎却听出了不少东西。
敢情他是故意将人放跑的啊!
玉鼎觉得自己被狠狠欺骗了。
正当他有苦难言时,隔壁的房门忽然打开,陆时逸迷蒙睡眼,穿着单薄的外衣,先瞧一眼玉鼎,又望了一眼清冷如月的燕怀瑾,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我半夜起身上茅厕,不巧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好在三皇子及时将我给救下。陆兄,我们把你吵醒了吗?”
陆时逸摇摇头。
原本袖手旁观的燕怀瑾,望着眼前的两人,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件事。
他意味深长地扬起眉头。
想来今夜他的疑问都会有答案了。
……
翌日,裴筠庭久违的束起发冠,穿上燕怀瑾送给她的男装,准备出府与徐婉窈一会。
却不想在临行前收到凌轩送来的一封信。
倒也说不上是一封正儿八经的信,拿在手上就是张纸条。
裴筠庭心存疑虑,展开,看完后不由怔愣一瞬。
信上说,燕怀泽约她未时在琼玉阁一聚,还称有要事相商。
裴筠庭捻着信,头疼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推迟与徐婉窈的会面,先到琼玉阁见一见燕怀泽。
正巧,她也有事要同燕怀泽打探,此番倒省得她差人跑一趟了。
长街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马车于琼玉阁门前停下,裴筠庭瞧着自己亲手所书的牌匾,突然心生怪异,总感觉自己在背着燕怀瑾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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