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灯
“我就是神教大?祭司,你若有事?要禀,现在就可以说。”百里息凤目微冷。
刘升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双腿软得面条一般,人?终于瘫坐在地上,讷讷道:“你……你怎么会是大?祭司?”
“看来你无话可说,那便走?吧。”
*
在冠州十多日?,百里息明察暗访,以极快的速度掌握了大?量陆文荀和刘升青的罪证,又以打通汐州奴隶贩卖这个饵,钓住了陆文荀,从陆文荀处摸清了冠州黑市是怎么贩卖奴隶,以及有哪些官员参与其中?。
如今收网,所有在他名册上的人?均押入大?牢,只等画押判罪,几十个死罪是免不了的。
等抓完要抓的人?,处理?完相关事?宜,夜已深了。
百里息回院时,主?屋内灯还亮着,窗牗上映着个窈窕纤细的影子?,他站在门?口,见殷芜正专心绣东西,凝了片刻才进去?。
她穿着一身浅粉的寝衣,头发披散着,神色有些倦怠,百里息摸了摸她的脸,问:“怎么还不睡?”
殷芜下榻接过他的外衫,轻声回道:“睡不着,便等等你。”
今日?他杀了人?,身上沾染了血腥气,让殷芜先歇下,便绕过殷芜出?去?沐浴。
屋内只剩她自己,殷芜怔怔回到软榻上,手中?的绣活儿也做不下去?。
那夜百里息虽然安抚了她,之后却与她疏离起来,更?是再未与她亲近过,之前虽说不会真的做到最后那步,可殷芜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愉悦的,如今百里息却收敛了所有的情绪。
殷芜思来想去?,推测还是因为何贵。
百里息亲眼见到她杀何贵,大?概会觉得她心狠手辣吧。
*
半个时辰后,百里息沐浴后回屋。
烛光摇晃,将榻上少女的影子?拉长?,她生得那样美,只是眉目含愁,唉声叹气,发现他进了门?,却立刻换了笑容迎上来,“忙了一整日?累不累,蝉蝉帮大?祭司捏捏肩可好?”
“不必,夜深安寝吧。”他淡声。
那双杏眸黯淡下去?,失望之色明显,却又极力掩饰着,抿唇“嗯”了一声。
两人?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连着几日?百里息早出?晚归,殷芜已经很久没和他好生说话了,此时便没话找话,想探听探听百里息的心思,她一会儿说冠州的气候好,一会儿说刘升青真是坏透了,一会儿又问汐州是不是真富得流油。
可不管她说什么,百里息都是一两个字应付过去?,并没有聊下去?的意思,她碰了一鼻子?灰,只得闷闷住了口。
她心中?有事?便睡不着,翻来覆去?烙饼一般,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传来麻雀的叽喳叫声,竟是天要亮了。
翻了个身,正要再试着入睡,却被百里息扯进怀中?,他闭着眼,声音有些沙哑,鼻音也有些重:“翻腾了半夜,到底还睡不睡?”
“马上就睡。”殷芜小声。
可依旧没有睡意,她想问百里息疏远她的缘故,却又不敢问。
他的怀抱带着青竹气息,如同他这个人?,冷、孤、傲。
即便是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候,殷芜也会因他的孤傲而紧张,即便他的凤目染了欲|望,也依旧让殷芜觉得远不可及。
“到底怎么了?”百里息睁开眼,床帐已透进淡淡的青色,眼前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虚影。
她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大?祭司在生蝉蝉的气吗?”
“我为何生你的气?”
“因我杀了何贵。”
“殷芜。”他唤她的名字,冷寂的眸子?看着她,“等冠州的事?情了结,我会放出?你重病不治的消息,将你送离旻国。”
“为什么?”殷芜惊得坐起,她现在不能被送走?,若离开旻国,她还怎么报仇?
百里息缓缓坐起,纯白的寝衣有些松垮,俊美无俦的脸被镀上一层淡青色。
“我确实生气,却不是生你的气。”
“那是生谁的气?”
“生我自己的气。”百里息忽然欺身过来,两人?气息交缠,殷芜清楚看到了那双凤目里的恼意。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第37章
百里息改变主意了, 不能等两年,也不能等一年,必须尽快将殷芜送走, 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联系,他做回那尊无欲无求的清冷神像,殷芜去过她?想要的自由日?子。
他必须将这个娇怯怯的圣女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抹煞。
至于殷芜, 过个三?五年,她?也会?忘了自己,开始崭新自由的生活。
他们都该从这虚无的欢愉中清醒过来。
殷芜神色怔忪,似未反应过来,百里?息伸手蒙住她?的眼,低声耳语:“殷芜, 我有点喜欢你了, 所以必须把你送走。”
这次她?终于反应过来, 想将百里?息的手拿下,为自己争取留下的机会?, 谁知却觉得眼皮黑沉,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百里?息将她?放回?枕上,撩开床帐下了地, 沉沉床帐荡了荡在他身后合上, 将里?面隔断。
这一觉殷芜睡了很久, 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茜霜听见声响进屋,服侍她?梳洗,欲要给她?梳妆, 殷芜看着外面的天色,便只简单将头?发挽起, 寻了厉晴过来,问百里?息的下落。
厉晴神色微敛,道:“百里?家有人从京城来了。”
殷芜一愣,只觉这百里?家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些?。就是不知来人是为了保刘升青?还?是想保住冠州的生意?
百里?息从未对百里?家留过任何情面,百里?崈想让他手下留情,只靠劝说?怕是没用。
“是谁来了?”
“天权长老之子百里?睿。”百里?息名?义?上的亲弟弟。
殷芜前世曾见过百里?睿,只记得是个苍白瘦弱的青年。
“他自己来的?”殷芜问。
厉晴正要回?话,百里?息却回?来了,他入内先?去净手更衣,出来时见殷芜正坐在软榻上,头?发松松挽成一个髻,脸上不施粉黛,却娇娆动人,只是似乎比来冠州时瘦了些?。
摆了晚膳,屋内便只剩二人,这几日?殷芜也没什么胃口,便跟着百里?息吃素,矮桌上摆着的都是素菜,殷芜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素鸡,眼中噙着笑,道:“这素鸡新鲜,尝尝味道。”
灯下美人,本就别有一番风情,殷芜的容貌又出挑,被灯光镀上一层浅金色,让人移不开眼。
百里?息也未刻意移开眼睛,他没动筷子,就这样细细观赏着她?。殷芜被看得不知所措,伸手摸了摸脸,问:“是我脸上有东西?”
他凤目中带着一点复杂的情绪,却很快又恢复成原本的清寒,“用膳吧。”
之后他再未说?话,殷芜试着找话题,他也是简单应付几句,如同昨夜一般。
沐浴后,两人分坐在软榻两端,他专心处理?公?文,殷芜寻了一本闲书来看,草草看过几行,便再也看不进去,从书沿上边偷偷去瞧他,见他没反应,便收回?目光,过一会?儿再去偷瞧。第十回的时候,百里?息终于伸手把她?手中的闲书抽走,淡淡看着她?,“想问什么便问吧,别到了夜里?又胡思乱想不睡觉。”
“百里?睿来是想做什么?”她?轻声。
百里?息后背靠着软垫,轻轻揉了揉额角,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他本想让我别动百里?家在冠州的生意,发现这是妄想后,便希望我不要牵连到百里?家。”
矜贵似仙的男子姿态慵懒,可揉额角的动作显露出了他的烦躁,殷芜前世同他相处的时间不短,却很久之后才发现他心中烦躁时会?揉额角。
只是从他的脸上,一点烦躁之色也看不出。
殷芜靠过去,仰头?,双手按住他的额角,百里?息的身体微僵,却很快放松下来。
她?的手柔弱无骨,指尖轻轻揉捏着他的头?上的穴位,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渐渐驱散了那股绞痛,她?身上白梨的清香也透过来,让他更加放松起来。
百里?息让她?坐下,将头?搁在她?的膝上,让她?继续。
他分明就躺在殷芜的膝上,姿态闲适放松,可却凭空生出寒凉的疏离之感?。
殷芜一边揉着他的额角,一边道:“他用什么威胁你?”
百里?息倏地睁开眼睛,凤目盯着殷芜的眼睛,良久眼中才浮上一点笑意,他伸手握住殷芜未挽起的一缕青丝,轻声道:“蝉蝉越来越聪明了。”
为他揉额的手并未停住,殷芜用清澈的眸子看着他,“所以他用什么威胁大祭司,才让大祭司这样烦心。”
用什么威胁他?用他是奸生子的身份,用公?布这件事威胁他。
高高在上的神教大祭司,却原来是奸生子。呵。
百里?息心中忽然生出汹涌戾气,想看看殷芜知道此事会?做何反应,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唾弃他?觉得他肮脏?
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来,便再也难以消弭,他的笑容残忍又凉薄,拉着殷芜的青丝让她?靠近自己,近到两人呼吸相闻,近到能看清殷芜眼中所有的神色。
他说?:“蝉蝉知道吗,其实息表哥是奸生子,是吴氏被人奸污后所生,很脏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只要发现她?有一丝嫌弃,就……
就怎样呢?
只要有一点嫌弃,就再也不见她?了吧。
他下了这样的决定,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叫嚣着让他收回?这场赌局。
百里?息面沉如水,凤目里?仿佛凝了一层冰,殷芜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话,心中忽然有些?酸,他的出身固然不够光彩,可这又不是他的错!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百里?息的眼皮上,殷芜别扭地别过脸,不想被百里?息看到自己的狼狈,下一刻却天地颠倒,她?被百里?息按在矮桌上。
他皱着眉,凤目凝霜,问道:“哭什么?”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殷芜再也忍不住,泪水凝聚在眼眶里?,似藏了一池春。
“怎么?觉得我脏了?后悔和?我亲近了?”百里?息嗤笑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是在嘲笑殷芜。
她?怎么会?觉得他脏!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最干净的人!
身体先?于头?脑做出反应,殷芜扑进百里?息的怀中,湿漉漉的脸贴上他冰凉的颈,抿唇道:“息表哥不脏!蝉蝉的息表哥最干净!”
她?的心像是裂成了两半,拼命想安慰他,想让他别用那样难听的话形容自己,动作是笨拙的,话就更笨拙。
百里?息仔细回?忆着殷芜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眼神,并未从里?面发现一丝一毫的嫌弃厌恶,却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烙在了脑海里?。
高兴吗?他很高兴,头?都不痛了,四肢百骸似是都被一股暖流所包裹,变得熨帖起来。
可他又有些?懊恼。
懊恼殷芜为什么不似他预料那般嫌弃憎恶,这样他就能狠下心来。
她?这样好,好得不真实……
会?让他不舍得的。
百里?息轻轻拍了拍殷芜的背,将她?拉开些?,看着她?红肿的眸子,“真的不觉得我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