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玉山前
他眼里泛起心疼,“我的花。养花如带娃,这下有好多孩子都被我压死了。”
灵愫笑得诡计多端,“是啊是啊,孩子死了就不要再缅怀了。你知道心疼那些没灵智的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疼疼我?”
她掐住他的肉,开始卖惨,“你知道的,我很早就没了亲人,我是没人疼的野孩子。”
所以要么说她令人捉摸不透呢。
她的脾气实在古怪。
不喜欢别人可怜同情她,但她自己却能摆出创伤卖惨。
她的喜好标准实在灵活,可能这一刻对你有兴致,下一刻就立马厌烦你,烦得恨不能攮死你。
庭叙见识过忤逆她的后果。
他不敢拒绝,顺着她的意思来。
第一声唤得很生疏,仿佛是在受辱。
她扇他一巴掌,“有那么不愿意吗?”
她的语气已经有点冷了。
庭叙把声调上扬,赶紧哄她。
他在配合她,完美演绎她心里的设想。
演到什么程度呢?
演到哪怕脸被扇出了巴掌印,也要用欣慰的语气夸:“我家好孩子力气真足,真是我的小骄傲。”
演到哪怕嘴里被她塞满了花瓣,说话就像得了“花吐症”,也要夸赞:“好孩子,唔……你一定很爱花,不把花捏皱撕碎,只是扔我嘴里,乖孩子,你好善良。”
演到哪怕已经不知来来回回地“死”了多少次,哪怕声音都在发抖,哪怕说话都带着哭腔,也要大声夸:“好孩子,你都不忘帮我一起纾解……哈……你很会爱我……”
说到“你很会爱我”时,庭叙的哭声忽然变大。
就这么,把他的愿望说了出来。
仿佛是在自我洗脑,说一万遍“你很会爱我”,你就会真的爱我。
哭得岔气、咳嗽、呼吸乱糟糟的。
日光把他晒得眯起眼,可眼前还是有光,干脆就用手盖住眼,然而还是有光,把他晒得无处遁形。
捂住眼的时候,嘴也开始变得真诚。
“你的武功进步好大呀,你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
“你总擅长安慰大家,总是给别人带来温暖,你心肠真好。”
“你总在犯错后立即能意识到错误,之后不断改正,从不逃避,你很有担当。”
“你最先告诉我,和别人过得不一样没什么不好,那些非议不过是过眼云烟,永远要做自己想做的。你一直都很独立,很会思考。”
……
他把花瓣都吐了出来,而她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哈!唔……”
他的声音都被塞紧,时不时有破碎的气声逃逸。
其实最开始,“好孩子”不过是她的一时兴起。
可说着说着,这三个字就变了味。
因为庭叙把太多个人情绪掺进了字眼里。
最初是在满足她,后来是在满足他自己的真心。
所以她不愿再听,可他还想说,干脆就让他出不了声。
这时再次想起蔡逯。
她跟蔡逯无话不谈,俩人都爱玩都爱自由,什么都能聊到一处去,根本不用担心话落地,没人来接。
蔡逯也很尽职尽责。说扮演师生,那就会沉浸在师生角色里,绝不会夹带私货。说玩什么,永远会积极配合,还会举一反三,反过来问她要不要玩点更有趣的。
灵愫再次掐紧手心,揉着庭叙的脑袋,将那些念头逼退。
*
从那以后,她与庭叙的联系更密切。
她似乎爱上了这一种玩法,虽然每次庭叙都喜欢夹带私货,但整体来看,仍在她的控制范围里,索性就不再多管。
想在她这里抒情,那就抒个够,反正她全会当耳旁风,从来不往心里记。
某一次,俩人待在山野间的小木屋里,事后清洗完,就躺在床上,盯着纱帐说话。
她实在不擅长事后安慰人,但这时候,不来点轻声细语,仿佛总少了点余韵。
她就勾起他的手指,聊起过往。
毕竟他们之间,能聊的只有过往。
庭叙说,在当年,很多关系网都因她的离去而彻底破裂。
为什么要建刺客庄呢?
因为从祖辈算起,老庄主和老阁主两家派系就是死对头,你做什么,我也要跟着做什么,不然会落后。
你建个杀手阁,虽形象光明,但资金不足!
我建个刺客庄,虽形象龌龊,但实在有钱!
因此数年来,两大组织互相坑了无数次。但关键时候,又会团结一致,上演一场“死对头变好朋友”的大戏。
当年,闫弗是刺客庄庄主,是她的情人,而杀手阁阁主是她的挚友。为保她,两大组织没少合作。
她是两张关系网的交点,她一走,网就断了,刺客庄和杀手阁都没有再继续存活的必要。
灵愫很感慨:“这样想来,我们亲身经历的许多事,对于年轻后辈来说,已经是一段消亡的历史了。”
那些清早起来,啃着鳕鱼包,途径菜市场,去杀手阁应卯的日子,再不复存在。
她说:“甚至前几日,我去那地方,发现从前的杀手阁,如今已经成了几家猪肉铺。”
庭叙说是呀,“刺客庄的那几个据点,也早已成了坟地,到处都是坟头。”
旧事物的消亡,落在年轻后辈口中,也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句:“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落在灵愫眼里,却是过去在跟她告别。倘若她失忆,不记得过去也就算了。偏偏现在她的记忆力好得很,想忘都无法忘却。
记忆还在,事物却早已消亡。
灵愫吁了口长气,“哎,怎么越说越沉重了。”
不过很快就发生了件不沉重的事。
有人破窗进来。
又是穿着倭风衣裳的闫弗。
庭叙迅速起身,满脸警戒地盯着闫弗。
还在呼吸……
闫弗不是早死了么?
这年头鬼都进化了?都能在青天白日出现了?
庭叙冷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他生气的时候,语速会变快,性子也爽利不少。
闫弗回他认错了人,“吾乃贺茂奈成,汝岂能对阴阳师如此无礼?”
灵愫搭腔朝庭叙说:“你就当他是贺茂奈成算了。”
听她这一句,庭叙才明白,原来闫弗是假死。
“秽土转生,俗不可耐。”
庭叙皱起漂亮的眉。
闫弗自顾自地走近,仍手持蝙蝠扇,故作高雅。
“我是来整治蔡绲的。”
闫弗说。
灵愫不解,“蔡绲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在苗疆东躲西藏,曾害死几个定居苗疆的贺茂家的人。此次东渡,亦是为了寻蔡绲。”
闫弗慢悠悠地摇扇,走到灵愫身旁。
“所以啊,小心肝,睡过我,不代表就能甩掉我哦。”
庭叙回望灵愫,“你们……”
闫弗笑得妖艳,“正是,正是,已做过,就在她来盛京的第一晚。”
闫弗与庭叙这俩死对头又对上了。
俩人从屋里吵到屋外,话里刀子密集,都用最扎心的话把对方捅得遍体鳞伤。
从前俩人就爱怼骂。毕竟都在刺客庄共事,闫弗看不惯庭叙的温吞,庭叙看不惯闫弗的粗鲁,互相翻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
现在,就算刺客庄没了,俩人也还在互相讥讽。
灵愫无奈扶额。吵归吵,但吵这么大声干嘛?真是影响她休息!
她喊了句:“不要再吵了!”
结果居然没人听她的。
战火仍在继续烧着,她干脆就坐在小板凳上,支着脑袋隔岸观火。
她喜欢看狗咬狗,但也希望,大体上他们能和平相处。都懂事些,来一起共侍,交流经验,不好么?
渐渐的,她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她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蔡逯不仅了解她的那些老情人,更是跟她的每个老情人都打过不止一次的交道。
甚至荒谬到,对情人姓甚名谁有什么长处这方面的事,蔡逯甚至比她还要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