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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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李岁的安身问题,也算了了一个心事。
徐彦珩带孩子去沐浴,阿兄又有公务在身,撄宁站在院子里?犹豫一下,不敢回屋直面阎罗。
她?踮着脚尖贼兮兮的扒上北屋的窗户,舔了下指尖,小心翼翼的在角落戳个小洞,打量屋里?的形势。
奈何她?扭着身子换了好几个角度,腿扭得跟麻花一样,也只能看到干干净净的桌案,瞧不出屋里?有没?有人。
撄宁为自己辩白的时候挺有气势,事后却蔫成了秋后的蚂蚱。她?有些泄气的站直身子,略一思?索,转身去了明笙屋里?。
今日是十五,泸州没?有宵禁,夜市繁华,属十五的晚集最热闹。
正阳街上车水马龙,三米一铺五米一摊,人挤人脚撵脚,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
反正也不敢回房,本着躲一时算一时的缩头乌龟本能,撄宁高高兴兴领着明笙上街玩去了。
明笙自小是在京中?长大的。在燕京,便是寻常大家闺秀,也没?有随便上街抛头露面的,更不用说?她?一个高门大户的侍女。街市上有八成是男子,泸州虽也是男多女少,但街上女子人数也能占到四?成。
今天李岁弹的那?一下,倒给撄宁提了个醒儿,为着稳妥起?见,明笙翻出自家小姐失智时穿过一次的男儿装。
没?成想她?换上身男装更招眼了。
刚到正阳街,眼尖的成衣铺掌柜就认出了撄宁,笑呵呵的招呼一声:“姜小公子最近在哪儿发财?”
“没?发财,没?发财。”撄宁穷得叮当响,连忙摆摆手。
“得了,诓我呢?咱得有两?年没?见了吧,您怕不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知道解释无?用,撄宁干脆逼闭紧了嘴巴,再碰上问好的掌柜通通拱手示意?,话是一句不肯多说?了。
生意?场上的门道她?摸得透亮,打完招呼就得客套两?句,客套完了,不花点银子支持人家生意?不合适吧?
说?寸字寸金都不为过,这是擎等着扒她?皮呢。
她?撄小宁又不傻,要吉利话,有,要银子,没?有。
等俩穷光蛋一路逛到杂耍摊前,早就累得口干舌燥,耍猴戏的摊子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她?们钻不进?去,于是就近找了个茶铺,先歇歇脚。
夜市的凉茶一海碗五枚铜板,碗跟撄宁脸差不多大,还可以续茶,再实惠不过了。
撄宁坐下一拍桌子,阔气的点了两?碗凉茶。
掌柜的一甩巾帕,痛快地应了,却还杵在原地没?有动。
眼看着那?小公子笑吟吟聊起?了月底的灯会,全没?有要茶点的意?思?,他才轻咳两?声,弓着腰询问:“公子,咱茶点是要绿豆糕还是杏仁酥?”
“啊?”撄宁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呆了下,老实的摇摇头:“不要茶点,上两?碗凉茶就行。”
掌柜的也愣了一下,沉默良久,才干巴巴的回道:“成。”
转过身却忍不住寻思?,他干这一行十来年了,就没?见过这般抠门的公子哥。
瞧他腰上那?块玉佩,色泽浓郁稠厚,少说?不得千两?起?步?
领姑娘出门,手里?空落落的半点东西没?买也就算了,连份茶点都不舍得要,见过抠门的,有钱、抠门还理直气壮的,倒是头一回见。
真是,白生一张俏生生的脸。
他暗暗摇了摇头,颇有些担心姑娘家的遇人不淑。
上凉茶时,他还勉强维持着体面,说?话也算客气。哪成想,这小公子变本加厉,续了一碗又一碗,喝到打嗝还不肯罢休。
他这茶点铺子本就不指望凉茶赚钱,简直亏到姥姥家了。
掌柜家里?有个跟明笙差不多年纪的女儿,眼下看着俩人交谈,内心颇受煎熬。那?俊俏的小公子上下两?片嘴唇一碰,从月底灯会聊到福满楼的清蒸鲥鱼,连鉴赏带做法?,说?的是一个妙语连珠。
可这不就是给人姑娘画饼充饥吗?
话说?的倒是好听,实事儿是半点不干。
结账时,抠抠搜搜从怀襟里?摸出一枚铜板,剩下的九枚是姑娘家垫的,这还没?完,他还跟人姑娘讨了两?枚铜板!
掌柜气得眼里?直冒火星子。
这厢撄宁喝了个半饱,脊背却一阵阵的发凉,她?偏头一看,掌柜正目光炯炯的看向她?们这桌,脸色难看得紧。
续了三海碗的撄小宁有些心虚,打算空空肚子换一家店薅羊毛,她?摸出仅有的那?枚铜板,跟明笙凑了十个大子儿,厚着脸皮一字排开?摆在桌上。
结果等她?站起?了身,身后那?道令她?如芒在背的视线也没?收回去。
她?小小的叹口气,略一停顿,有些肉疼的添上两?枚铜板。
她?拍拍手,正要拉着明笙去看猴戏,那?掌柜的却径直走了过来,站停在明笙面前,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姑娘,夫郎还是要找会心疼人的,有些人虽然生得好看,实际上却是块绣花枕头、废物点心,中?看不中?用,还不会疼人。”
说?完,他捏起?桌上的一溜儿铜板,放到明笙手心:“这凉茶,就当我请你了,切记,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这一主一仆听完,露出两?脸呆样儿。明笙还算反应快的,虽没?听明白掌柜说?的什么,却客气地把铜板放回了桌上。
“您客气了,吃饭付钱天经地义,我们先走一步。”
她?脑筋转了两?个弯儿,看着自家小姐的男装才醒过神来,急忙拉着撄宁出了茶铺。
撄宁没?想明白,但架不住她?忘性大,一出茶铺心思?全放到了猴戏上。
正阳街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她?跟明笙在杂耍摊子前被冲散了,她?长得娇小,被路人挤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急得开?口要喊救命。
身子微偏,正正好落进?一双结实的臂膀中?。
月上梢头,日头却还没?完全落下,残阳没?遮掩的迎面照来。
撄宁嗅着鼻端熟悉的冷香,呆呆的抬起?头,本该在州衙呆着的小王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夜市上,面上浮了些不耐,垂眼看着她?。
分?不清是晚霞还是街上挂的灯笼,将他脸上染了一片浅浅的红,不复寻常所?见的冷白,瞳仁中?融了残阳的余晖,闪着波光粼粼的细碎金色。
撄宁愣了下,张口正要叫人,腕子却突然被攥住了。
带了薄茧的拇指磨在她?跳着细弱脉搏的腕骨上,力道大的她?骨头发疼。
“宋…疼疼疼……”
话到最后带了点含糊的鼻音:“明笙呢?”
“有人找她?。”
宋谏之声音冷的掉冰渣子,拉着她?大步挤出人流,全程不耐烦的皱着眉。
撄宁紧张兮兮的盯着少年腰间的长剑,生怕他一言不合就要拔剑开?路。
晋王殿下有多讨厌人多的地方,她?在燕京就早有体会了。
宋谏之一路带着撄宁来到街边的望台。
这望台建在酒楼旁,本是吟诗作对的风月之处,平日不进?外?人,小二刚欲开?口阻拦,怀里?就被抛了锭银子,两?眼放光的给贵客开?了门。
“您请,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
说?完便极有眼力劲儿的退下了。
望台倚墙而?建,遮住了大半的霞光,只有招杆上一只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发出微弱暗昧的光。
撄宁的心思?被那?锭银子夺走了,眼巴巴的望着小厮回到酒楼,心疼的滴血。
偏偏又不是她?的钱,人家爱怎么花她?也管不着。
撄宁小小的纠结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宋谏之。
教育的话就在嘴边,思?绪却掉进?了少年亮似白夜烟火的眸中?。
只是这入画的美人说?话有些难听。
“矮冬瓜一个,掉进?人堆里?连脑袋都瞧不见,还偏要往人多的地方蹿,本王可不想下次要贴告示寻你。”
一件好事,晋王殿下难得多说?了几句话,不用她?再猜来猜去。
一件坏事,四?十个字,没?一个她?爱听的。
第57章 五十七
一句‘你长得高了不起啊’在撄宁嘴里转了两圈, 没有说?出去。
泸州可是她的地盘,怎么就能找不到人,要?报官了?
撄宁不欲与这不讲理的幼稚鬼争辩, 干脆趴在倚栏上观望猴戏, 嘴里讲起了正事儿。
“正阳街上两家盐行商铺, 西?头一家, 正中一家, 官盐严禁加价囤积, 定价都是一斗四百文, ”撄宁沾了个?子矮的?光, 胳膊往倚栏上一搭,下巴颌也磕在木头上, 活像是被挂在绳上的咸鱼, 只差没骨头的?化成一滩:“我打听过了, 比去年的盐价高了七成不止,盐铺门口的?石阶比吃饭的?桌子都干净, 这点何总商倒是没说错。”
制盐离不开暴晒,天时地利人和一样缺不得?。
泸州今年,自三?月开春到六月春中, 老天爷将雨水倾斜的?没头没尾, 盐价上涨是必然的?定式。
盐渍梅子都比往年贵了半吊钱, 撄宁咂咂嘴,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私盐制作工序粗糙,吃多容易水肿, 肌肤呈现病态的?暗红色, 可?寻常人家,温饱都成问题, 哪里会在意这些?多出七成的?盐价,不知逼的?多少人去买私盐。
这也是朝廷屡禁私盐不止的?原因。
“淮州今年多梅雨,但盐价只有二百六十文,即便地域有差,但人工用?钱绝不会差出这么多,多出的?这一百多文,你猜去了哪儿?”宋谏之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却忽然抛了个?问题出来。
撄宁咬着嘴唇,想了想:“盐行的?用?料、人工全都有明账,过了三?司衙门督查,也会被作假吗?”
照她指甲盖儿大小的?胆子,实在是想不到欺上瞒下的?手?段。
宋谏之微挑了眉睨她:“捐输都敢作假,还?有什么不敢?”
这通天的?手?段……撄宁警惕的?瞪圆了眼睛。
“你那豆沙脑袋想到什么了?”晋王殿下说?话一如既往的?刻薄,看她瞪着眼睛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没忍住,屈指在人头上扣了个?暴栗。
“是呀是呀,我豆沙脑袋,就你聪明行了吧,”从昨晚开始,这厮就跟烧开的?茶壶一样,阴阳怪气的?到处冒烟儿,嘴上还?不饶人。
撄宁被敲得?有些恼了,一边伸手?去攥他的?指头,一边气呼呼的?阴阳:“蠢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但她的?反应怎么比得?上宋谏之,在她头上作怪的?指头没攥住,还?被反捉了手?,甩都甩不开。
她这番有些恼的?丧气话,倒刺的?宋谏之心情舒畅,眉目都舒展开了,吊着人的?手?高举起来,令撄宁甩不脱,急得?她弓着腰整个?人往后打坠儿。
他突然生?了冲动,想松开手?看这小蠢货摔个?屁股墩儿,但神思一转,又?觉得?她现在正在恼怒的?边缘,再逗就真要?蔫了,又?要?暗暗使脾气。
于是大发慈悲的?抬起另一只手?,强硬的?揽着腰叫她站直了,提点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有人只手?遮天,不过事情翻到了面上,他必然要?断尾求生?。”
撄宁听了这话,顿时老实下来,托着下巴认真思索:“断尾?断哪条尾?是把吞下去的?官盐捐输如数吐出来,还?是舍弃见不得?人的?私盐井?”
见撄宁托着下巴满脸认真,脸颊软肉被挤得?变了形,莹润的?一点红,宋谏之只觉得?手?痒,在她微微嘟起的?脸上狠狠捏了一把。